第十八章 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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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郡王府后院,六皇子楚郡王看完刚刚送来的密信,抚信不语,沉思良久,转首对旁边慵散地躺在躺椅上,闭目享受着春日阳光温暖的九皇子道:“他们回来了。”

    “回就回呗,”九皇子很是无所谓地道:“早点回来才好,这事儿也该解决了。”

    “是啊,省得整日存着个心思。”楚郡王踌躇地道。

    “说实话,六哥的机会可不大。”九皇子轻飘飘地道:“没什么意外的话,父皇不是选老五,便是选老十。”

    外敌平息后,人们也从接连的丧事中走出来,立储就渐渐成为人们新的焦点。皇帝列入排序的十三个皇子中,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和萧妃生的三皇子早夭,经历这场战事后,太子和四皇子也死了,嫡子一个也没了。皇孙辈中,只一个昭旭老成些,又不知在战场中流落何处,是生是死。其他的或年幼,或顽劣,都不可能成为太孙人选。自来立嗣就是立嫡立长立贵立贤,在其余诸子之中,五皇子涵亲王年纪最长,生母又是位次仅次于皇后的筠贵妃,且德才兼备,大部分大臣无疑会请立他为太子,这是民意所向。但与此相比,圣意才是最重要的。十皇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其他皇子无与伦比的,他的出身又不比五皇子低些,且若按皇帝的性格来说,倒是立十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六皇子何尝没想过这些,只是:“当初太子在时,我自然不敢有取而代之的妄想,谁能比得上他呢,便是十弟有这个野心去谋这个位子,也是没什么可能,何况是我。即使老四还在,我也不会起这个念头。没想到这两个不可能扳倒的人都死了,那么我就未尝不能一搏。”兄弟们大约也都是这般呢,既然不可能得到,自然要乖觉一些,恭顺一些,韬晦一些,安安份份作臣子,谁也没刻意去笼络臣子,培养亲信。他曾经的打算也不过是如有机会去篡一篡侄子昭旭的位。

    “我们皇家温情脉脉的面纱要撕了呢。”九皇子轻笑道。原以为可以在后世留下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盛世熙和佳话,看来还是不成啊。太子,老四,你们若有灵,是死不瞑目,还是倍感荣幸?一死而造成兄弟相残,自古也没有几个吧?

    “那么六哥准备怎么搏呢?”九皇子问:“你虽然倍受大臣称赞,但并没有什么十分有利的条件。除非他们放弃,不然六哥可没什么机会。”

    “放弃?”六皇子苦笑道:“十弟还可能放弃,老五岂会把送上门的皇位推出去,不该他的他不会要,该他的他可是当仁不让。”

    “那就只好刺激一些了。”九皇子浮起很温和的笑容:“再死一个皇子,震惊也不会太大吧?”

    “死?”六皇子迟疑了会儿,“除死之外呢?”

    “要给老五抹黑,短时间也办不到,他是实在的君子,想抓他的短儿不容易,若是在有两三年,那自然有千百种办法把他拉下马,那样也稳妥些,基本不会有什么岔子。可父皇的身体,也许撑不了那么久了,在短时间内,就这个办法最有效了。当然啦,这是需要好好谋划一下的,不过成功的机会好象还是失败的机会大些呢,六哥,你还要不要搏?”

    “自然要搏!上天已经帮我们消除了那么多障碍,我们可不能放弃了。”

    “没有老五,你就是长子,这才有与十弟一争的资格。不过十弟若做挡路石,那可真不好办,要解决他可不易呢,重演一次老五的事可不行,那可就别无良策了。”

    “十弟喜欢自由,多半不会想要这个拘束的位子,我倒是不担心他。”六皇子道,“只要能妥善的解决老四的事就好了。”

    “太子和老四在时,我们都不敢太露锋芒,只有十弟,一味地任性张扬,无所顾忌,这未尝不是另一种韬晦,十弟之心,未必可测,六哥还是想好了。”九皇子貌似句句都在唱反调,似乎一直都在打击着六皇子的自信。

    “富贵险中求,何况是这桩富贵,我既已定下注意,决不反悔,十弟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虽然之前没打算谋这个位子,可多少还作了些准备,便是败了,也不过一死,有甚可惜,这样的日子,我是过腻了。”六皇子决然地道,“你也不必试探了。”

    “是啊,反正我们也不会死得很难看,这就是作为皇帝儿子的好处了,就算是谋反,也不会被凌迟,被株连九族。”九皇子一笑而起,施施然地向外走去:“那老九就帮你去筹划了。”

    剩下老六独坐在椅上,脸上神情变幻莫定,一时犹豫,一时狠厉,一时迷惘,一时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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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銮驾终于回京了。

    京中一派太平景象。一切相关的善后事宜,由诸王公大臣所办的妥妥帖帖,诸位贵人的的死带来的冲击已经过去,对很多百姓而言,战争也离他们太遥远,大多数人的生活已经去趋于平静。三年一度地科考也不受影响地结束了,新的人事调整很快开始,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但对有些人来说,这场战争带来的伤害无疑是难以磨灭的。

    一直陪伴着皇帝的尚杰,眼见皇帝精神不济,便暗暗向众位大臣使眼色,好容易有几个大臣看懂了,互相示意着,一个个都托辞告退。

    好容易等众人都散了,皇帝疲惫地靠在椅上,向尚杰道:“你也回府吧,去看看王妃,好好歇息一晚,明儿再来见朕。”在回京的路上,他就感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强撑着见了诸臣,这会儿已是头昏脑胀。

    “请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退。”尚杰看了看皇帝暗淡的脸色,退出殿外,悄悄地唤过几个随侍的太监,嘱咐了几句,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殿中的皇帝,满怀心事地离开。

    坐在轿上,尚杰一会儿想想皇帝,一会儿想想林沁母子,又想起府里的那个祝氏,如果不是皇帝提起,他都已经忘了这个人了。

    轿子忽然停了。

    “殿下,王妃娘娘带着大伙儿在门外迎接您。”

    尚杰挑起轿帘,朝外看了一眼,果见前面一大群人站在祺亲王府门外,便跺跺脚:“停轿吧。”

    “落轿――”

    “恭迎王爷回府。”一众人朝他跪拜。

    尚杰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免礼。”也不瞧众人一眼,径自便往前走,众人忙给他让出一条路,簇拥着他回去,紧跟着他,走在稍后一步的便是祝妃。

    下人们都识趣地散开了,祝氏在这里呆了近一年,自然也赢得了一些人的,何况不管对她的态度如何,毕竟这都是王爷的私事,作为下人,他们可不便插手。

    整个厅堂顿时便静下来了。

    祝纹看了一眼准备视她如无物的尚杰,幽幽地道:“你就准备把妾身就这么冷置着么?王爷不喜欢妾身,大可以随便寻个名目把妾身休了,何苦这样折磨人。自嫁入王府,每日都是一双双冷冰冰的眼,一句句冷冰冰的话,每一日都似一年,妾身真不知怎么得罪王爷了,王爷,求求您,饶了妾身吧,您实在气不过,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赐死妾身,倒也干脆。”

    尚杰虽然对她没什么感情,心肠也有些冷,毕竟有几分愧疚,本就是自己错再先,害了她。人不在眼前,还可以当那些事不存在,但她这般在面前哀哀哭诉,却是无法当作没听见:“是我对不起你,你本没做错什么,唉......”尚杰实在不知如何对她。

    祝纹见他有心软的迹象,不由一喜,抬头道:“妾身自知命薄......”

    尚杰却看着她的脸一呆,新婚之时,他没有认真看过祝纹一眼,在她的印象里,他的这位妃子,一直是祝织的形象,却原来......他马上便想到,那日必是祝家的三小姐了,心中愧疚更甚:“祝...祝妃,本王自知对你不起,你,你若有所求,本王无不应允。”这话说得甚是艰难。

    祝氏若不出现在他眼前,那祝氏即便独守寂寞一世,他也不会有什么愧疚,可是人在眼前,叫他熟视无睹,视若罔闻,却是狠不下这个心肠。

    “妾身并没什么可求的,有祺亲王妃的名份,即便是侧室,也便一生无忧衣食,妾身唯一的愿望,就是能长伴殿下身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但妾身也知这是个奢望,殿下心中已容不下妾身了。妾身便只求殿下一事,”祝纹一直注意着尚杰的神色,见他面沉如水,心中忐忑,又想,若失了这次机会,恐怕真得没法抓住王爷的心了,便一咬牙,道:“妾身只希望能为殿下育一男半女,免得晚景凄凉。”最后,宗正寺还是改了名册,她的身份还是侧妃。

    尚杰看着那双幽怨娇羞的眸子,一时张口结舌:为什么我遇上的都是些胆大的女子?

    不久之后,祝家姐妹再次谈话:

    “殿下回京之后,待我倒好了些,虽然到我房中极少,见我时也没什么笑脸,只是偶尔酒醉了,还把我当做什么‘沁儿’。”祝纹恨恨地道。

    皇帝病体未愈,便把政事托于祺亲王。王府门前,日日热热闹闹,车水马龙,出入的尽是达官显贵,朝中重臣。祺亲王见皇帝身体不好,也不好推迟,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再细细报与皇帝知晓。皇帝竟不听,只叫他全权处理。因太子战亡,祺亲王有望继承皇位,众人本已百般奉承,见皇帝对他百般信赖,更加巴结,尚杰虽觉厌烦,仍不免敷衍一番。

    立太子之事也日益受到关注。皇帝看到地上擂得越来越高的请立太子的奏折,把尚杰叫进去谈了一个时辰,侍在殿外的宫人,不久便又听皇帝嗓门儿又高了,骂了句什么,只是含糊,听不清。后来,便是祺亲王殿下一脸轻松地出来,然后,宣了一班文武大臣进去。

    立太子之事既已成定局,只差一纸诏书,尚杰便安了心,打算离开了。

    皇帝身体大好,守国大任又甩掉了,无事一身轻啊,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久违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合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尚杰高高兴兴地转进后宫去找胞妹七公主沐霞。

    沐霞是他唯一嫡嫡亲的妹妹,以前不懂事,也因为宫规森严,虽是兄妹,也男女有别,所以一向不太亲近,这段时间,他好好修补了与妹妹的关系。而沐霞,与珠妃在宫中的好人缘不同,她一直有些孤僻,是不太惹人喜爱的女孩子。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珠妃虽然对这一儿一女一视同仁,皇帝却未免看重尚杰一些,对女儿一向没有多少关爱。

    沐霞见尚杰来了,忙叫宫女们奉上香茶,请尚杰坐下,高兴地问:“皇兄今儿怎么得空,到这儿来看我?”

    尚杰端起香茶,轻啜一口,看了一眼周围,才把眼光落在沐霞身上:“哥哥很久没来看你了吗?”

    沐霞在他旁边坐下,斥退众宫人,一面回答:“你忙呀忙,早把人家忘到脑后去了,人家一个人在这冷清清的宫里,只能与醉红几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闲话,可把我闷死了。”

    尚杰道:“等父皇正式下诏立五皇兄为太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到江南去,找你嫂子去,我想到江南的那番风景,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沐霞道:“真的?只是嫂嫂会不会欢迎我?”在宫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六公主和八公主早夭,五公主长她十岁,早就出阁了,能亲亲近近,没什么拘束的和她一起玩的,便只有一个简亲王府的小郡主凤姿,又小了一辈,且不能随时进宫来,她又不能出宫去,宫中实在太寂寞了,所以尚杰要带她离开,她是千肯万肯的。

    尚杰忙道:“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见了面,你就知道她人有多好,一定会像母妃一样宠你。”说到这,神色有些黯然:“可惜母妃再也见不到她的母子。说起来,朔儿也有三岁了,会叫爹了吧,以后有你嫂嫂伴你,还有那么个小鬼缠着你,你想寂寞都不行。当年说好长不过三年五载,这样算来,倒也没违背我们的约定。”尚杰呆呆地出神。

    沐霞仍有个顾虑:“那,那个祝纹怎么办?”尚杰开始没听见,沐霞叫了几声,才“啊”了一声。

    说到这个问题,尚杰显然有些不高兴:“她自然不去。”

    沐霞道:“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去倒好呢。这样,嫂嫂也不会生气,我也不会不开心。只是,我听说她有娃娃了,如果生个男孩,整个祺亲王府都落到她手里,太便宜她了。”

    尚杰道:“无所谓,沁儿哪会在意这些,她自家就已经够富庶了,待你肯定不会比宫中差。不过,沁儿是江湖儿女,不太喜欢同官府扯上关系,所以我一直瞒着我的身份,你可给我注意了,千万别露了馅。”说着起身,望了望外面,向沐霞道:“走,咱们瞧瞧筠母妃去,顺便给她道个喜。”

    在去西绪宫的路上,迎面正遇上筠贵妃,众人见过礼,沐霞见筠妃面色不愉,便问:“娘娘怎么了?听说五皇兄马上就要立为太子了,这么大喜的事,您怎么不高兴呢?”

    筠贵妃道:“立为太子又怎样?我只有尚倬这么个儿子,好容易七灾八难到如今还能母子俱得保全,他做不做太子不重要,若因立太子而引出别的什么变故,可就不值了。”

    尚杰忙道:“筠母妃多心了,小王是不愿久留此地,这京城与我来说,是是非之地,伤心之处,等处理完一些事务后,我就要带着沐霞离开了。”

    筠贵妃道:“能够这样多好,十哥儿,你是聪明人,早早地置身事外了,而尚倬却深陷泥而不自知。为皇位,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也不是稀罕事,只怕本朝也难免此劫了。十哥儿,本宫不是疑心你,本宫与珠妃相处二十多年,眼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性子,本宫还不知道么?只是,唉……”

    尚杰道:“母妃何出此不祥之言,五皇兄立坐太子是顺理成章的事,若是小王,才会有异议呢。”

    筠贵妃摇头道:“本宫以为你明白,你怎么就糊涂了呢?”说着便走了。

    尚杰看着她慢慢离去,那背影显得有些蹒跚,似乎苍老了很多。

    就在一切都准备妥当,定于次日起程的当晚,尚杰半宿没睡安稳。约摸三更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不一会儿,又秦安急促的擂门声和焦急的呼喊吵醒:

    “王爷!王爷!出大事啦!涵亲王府走水了!”

    尚杰忙忙地披衣出来,果见东北角一片火红,外面人声嘈杂,不知有多少人被惊动了。

    “快备马,本王去看看。”

    尚杰府邸离涵亲王府还有段距离,赶到时,那里已经汇聚了很多人,京兆尹和锦衣卫指挥使指挥着灭火营和锦衣卫忙着灭火救人。紧临涵亲王府的六皇子府和七皇子府也被波及,两府的仆役侍卫也在极力灭火。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几个侍卫见火势越来越大,忙强拉着众位王爷远离火场。

    尚杰看着这场大火,手脚发凉:“我五哥呢?涵亲王呢?涵王府的人呢?”为什么竟没人叫“救命”,没人喊痛?

    一时没人敢应答。

    过了许久,才有人轻轻地告诉他:“殿下节哀。火势太大,王爷和府中的诸位殿下只怕都已罹难。”

    一个尚杰不认识的小官儿战战兢兢断断续续地述说他所见的一切:他来得比较早,曾看到一伙黑衣人一边杀人,一边放火,口称与涵亲王有仇,要杀他满门,说江湖恩怨与旁人无关。王府侍卫忙着救人灭火,竟始终没有冲出府门。锦衣卫因火势太大,也冲不进去,只能把想逃走的刺客捉拿了,把王府中的能见到的射杀了。一开始,火中还传出各种呼救声惨叫声,令闻者心急落泪,后来,这些声音渐渐止了,只有火烧着木头哔哔剥剥的声音,殿阁倒塌轰然的声音。

    也许后来的一场倾盆大雨,也许是能烧到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在天色渐明的时候,火终于熄了。

    当晚在这座曾经很美丽的王府入睡的人们,几乎都在这里永远的沉睡了,只有十多个人逃出了火场,却将一辈子忘不了这个可怕的梦魇。

    火势波及楚王府和秦王府,楚王府烧了十几间房子,伤了三人,秦王府烧了大半,死伤十余人。幸而秦世子已经搬进宫了。

    这样一件大案,顿时震惊朝野,六皇子和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共同负责查明真相。尚杰和九皇子都因为那场雨染了风寒,卧病不能处理朝务。

    几年前的景庆宫失火,原因单纯,而这次,还能单纯吗?真的是那些江湖人寻仇吗?尚杰躺在床上,因为发烧,头一直晕乎乎的,无法想得太多,也不敢想得太多。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他虽然悲伤,但不会悲哀。

    天很热,心很冷。

    他不想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