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穷家难舍。何况还有长年卧病的老人、年幼求学的孩子,何况精神依托的亲人、感情牵挂的爱人相距千里之外,更何况一个依靠双拐赶路的病魔缠身的瘦弱女人。
那天,范嘉仪是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和对赴京求医的万分愧疚的复杂心情,挂断了周述发的长途电话。
那时,她有些悔恨自己当初选择当警察的决断,依照她的学习成绩,本可以考取更好些的学校,譬如老母亲一直念叨的教师、医生,就因为她喜欢那身英姿飒爽的警服,向往那支彰显正义的手枪。
那时,她有些悔恨自己当初选择当刑警的决断,依照她的全优技能,本可以选择更安逸的工作,譬如老领导经常提议的交通警、户籍警,就因为她喜欢挑逗那些凶光毕露的眼神,向往那种惩治罪恶的神圣。
那时,她有些悔恨自己当初嫁给周述发的决断,依照她的聪颖漂亮,本可以嫁给更顾家的男人,譬如那位一直追求她的老同学,就因为她喜欢他身上那股永不服输的精气神,深爱着他那幅宽厚温暖的肩膀。
临近春节,那些在陌生城市里打拼了一年的保姆,陆陆续续都返回了或近或远的父母身边,即使雇主支付的工资比平时高出很多,也都难以抵御住家的诱惑,所以范嘉仪寻找保姆的事儿,并没有想像的那样顺畅,照着报纸上的广告,打了十几个电话,原本那些视顾客为上帝的家政公司,不是被金口玉言的直接拒绝,就是被耐心等待的婉言谢绝。
自尊心特别强的范嘉仪,不管是工作上的大事小节,还是生活中的针头线脑,大都不会放低自认为非常高贵的尊严,行动的不便更没有降低她对自我尊严的苛求,她宁愿多花些钱在附近超市里订购生活必须品,也不会邀请同事、拜托邻居顺路捎回些面、带回些菜来,这种多次被人拒绝的滋味,让她倍受委曲、倍感无奈、倍加凄凉,几次按下那个唯一可以倾诉、可以撒娇的人的电话号码,又都在理智和爱的作用下挂断了电话。
其实,只要她简单地打个电话,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会给她任何的帮助,那个人就是魏子操。魏子操与周述发情如父子,当初老先生有心留意着几位或政界高官或商界领袖的闺女,极力撮合周述发能够政治联姻,无疑既可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也能够增强孩子的发展潜力,几次或委婉或直言阻止周述发与范嘉仪的交往和婚恋,事与愿违越是阻止越促成了两颗颇具逆反的心,使魏子操与范嘉仪的关系相互疏远、彼此成见,即使结婚生子多年之后,这种疏远、这种成见也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弥合,每年只有仲秋节和春节,她才会隐忍着所谓的自尊,踏进那幢海边别墅的大门。但是,魏子操对待他们的孩子视同己出,疼爱有加,凡是别人家爷爷能够给予的,琰琰都能如约而至地收获更多的亲情,大凡别人家爷爷不能给予的,琰琰也大都能够得到些意外的惊喜,他从小就上的最好的幼儿园,后来是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经常跟着爷爷看话剧、听音乐会,周末更是常常被爷爷的司机接到别墅里玩耍上大半天,他在海边别墅里有专门的房间,他能够吃到最鲜美的海鲜,他能够收获精美的玩具,他能够购买最名牌的衣服。
其实,只要她平淡地述说糟糕的生活,还有一位富有敌国的人同样可以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除非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这个人叫褚世震,是中美合资瑞达投资集团大中华区的总裁。她和他曾经是小学的同学,然后又是中学同学,那时他是无畏无惧的班长,她是机智聪明的团支书,他喜欢她的美丽聪明,她讨厌他的莽撞意气,他坚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所以高考时与她填报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她坚信男人需要睿智沉稳,所以警校时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疏远着感情,然后他因为她的结婚生子而辞去了警职、远赴了美国,然后他又因为对她的思念而把办公驻地选在了海城、选在了她的身边,他希望随时能够给予她任何的帮助,哪怕是提一桶水、扛一袋米。
自尊心比范嘉仪的生命更重要,因为自尊心而忍耐着孤寂、承受着伤痛,也注定因为自尊心使她付出更多的代价,乃至最宝贵的生命。
自从获悉周述发调任徒赅的消息,范嘉仪的心就跟随着一起扎根到了徒赅,她通过网络、电视、报纸,还有那在电波中传递着的熟悉声音,关心着徒赅的每一条新闻,牵挂着徒赅的每一点进步,甚至经常留意徒赅的天气变化,她知道那是一个与临海有天壤之别的地区,知道那是一个与爱人有不解之缘的地方,那里的天地非常宽,但建立起一个城市又非常难,那里的农民非常多,但树立出无数间工厂又非常难,她不能让她的爱人因为家而分心,因为家而劳神,她要给他一个没有牵挂的、没有包袱的温暖港湾。
范嘉仪曾经独自躲在房间里嚎嚎大哭过,终归哭鼻子解决不了保姆问题,终归一个人的生活抵顶不了100万人的事业,在一直疼爱她的姐姐打来电话询问病情的时候,她再也难以控制住积蓄以久的悲观情绪,象一个在学校里受到巨大欺辱的小女孩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好一阵又是哄又是劝,姐俩才挂断了电话。
血毕竟浓于水。放下电话,范嘉仪的老姐姐就抱着孙子,走东家,窜西家,托朋友,求亲戚,把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才把一位本家的远房侄女动员出山,晚上又把一个娘家的远房表妹说服动身,还总担心年青人变了褂,又趁黑提了两篮子积攒了两个多月没舍得吃的鸡蛋,跟她们家里人把事儿最终说死了、卯准了,才安心地睡个了囫囵觉。
两个都是刚刚十###的女孩子,那位远房的表妹还在泉州就读大学,本想寒假的时候留在城市里打些零工、挣些学费,减轻家里的一些负担,被父母又是思念又是不舍才哄回家过年的;那位远房的侄女,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南方打工,由于担心年底时候交通异常拥挤,就提前结算了工资回到父母身边,她有些渴望那种一睡到自然醒的惬意,有些渴望那种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幸福,也想借这个时间给自己找个婆家,毕竟一起长大的玩伴很多都定了亲。
幸好两个女孩子都生在农家、生在农家,少了些娇生惯养的毛病,也都有一定的城市生活经验,远房侄女由于会炒几样家常菜,也会下面条、蒸米饭,范嘉仪就把她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带着她认识了菜市场、粮油店,又带着她认识了银行、超市,还教她如何使用燃气炉、高压锅、热水器,如何照顾甚至哄骗老人,而且把过节时老人孩子穿的衣服都置办齐全了,把一些窗帘、床单等都洗干净、熨平整了,更带着小女孩到几个要好地邻居家一一拜访过。
但是,范嘉仪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地带着那位远房的表妹,带着三五千元的多年积蓄,还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艰难地踏上了那列拥挤的、嘈杂的、漫长的进京列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