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城不大,城区以东江为界,江南的岭城区一派富态祥和的客家风貌,而江北一片百废待兴,许多新的开发区还正处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之中。
颜青果坚定地站在东江大桥桥头,把自己想象成一粒微弱,却始终不肯熄灭的火星――她要在这儿扎下根去,长成一捆能燃起漫天大火的柴……开发区大片大片的空地上,摆满了前来招兵买马的摊位,啥行当都有,只要四肢齐全,基本上都有人要。
颜青果四下里瞄了瞄,果断地走近一个写着“招聘客房服务员”的摊位,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像见着了亲人似的扑上来:“小妹妹,找工作的吧?来我们酒店吧,人齐了就开张……”颜青果皱皱眉:“我没身份证,你们要吗?”“要!要!我们有路子,警察不会来查的,就算要检查,还有办法想的嘛,是不是?填个表吧?好,好,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帮着我们招聘,我们四点收工,一起回酒店去。”就这样,颜青果很轻松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成为了江北这家新张的“金苑大酒店”客房部的一名小服务员,
酒店门前还横七竖八的堆放着一些装修剩下来的砖渣,碎木条,沙石等建筑废料,等不及清理就要赶紧开张迎客,“时间就是金钱,希望各位同仁理解。既然是开发区,特殊环境下就可能特事特办,从今天开始,我们酒店就已经正式进入运行。企业是全新的,所有的员工,包括我,我们都是新进职员,将来,我们就是公司的元勋……”
全体员工被召集到大堂开会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一位同事悄悄告诉颜青果,正在讲话的这个女人叫芬姐,也是从内地来的,据说她在大学学的专业就是酒店管理,现任酒店总经理。匆忙,混乱,大家没头苍蝇一般,乱成一锅粥,芬姐只好采取一边上岗一边培训的办法。两个星期的乱仗打下来,颜青果他们这帮被紧急招聘进来顶档的散兵游勇,在这种临时搭配、拼凑的状态下,居然渐渐摸着了些门道――知道怎么做就迅速去做,不知道怎么做就瞎蒙。厨房大佬只管把菜烧到最美味;班地哩只管盯住下菜的单子,不传错菜就行;KTV热热闹闹的,客人点啥歌,赶紧播放就是;大堂上一班人马满脸堆笑,见人就招呼“欢迎光临!您好,您几位?”准不会离了谱……
而客房服务员的工作就要琐碎许多,没完没了的培训和过关考试让大家很是泄气――客房地毯上不能有一根毛发;床头柜、会客厅茶几、冰柜、衣橱要求大小物件一应俱全;浴室马桶,浴缸要求洗刷消毒,并套上“已消毒”字样的标签;若房客无额外吩咐,被褥,浴巾要求一天一更;新换的被褥,枕头要求棱角凸显,水平,直线;还有,需及时清点、计算和补充房间消耗……幸亏颜青果不笨且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客房服务员的这套操作流程掌握得一清二楚,为了帮助其他小姐妹尽快上手,她还把整套程序归纳成了一句八字诀――“进”“撤”“铺”“抹”“洗”“补”“吸”“查”,大伙按着这八字诀,一字一字的抻开来学,效果还真不错,也不再为考试犯愁了,个个欢天喜地……
岗位培训还没结束,芬姐就升颜青果做了客房服务员的领班,这就是新建企业的好处,大家都在同一个锅里煮着,饺子似的,谁先冒出来,谁就上岸。客房部共四层,4×18=72,总计72间客房,看到这个数字,颜青果就想起郑宇川带给她看的书里面,其中有一本就叫《七十二家房客》,好象还是个电影剧本,情节忘了,但很多滑稽的对白她还记得。恩,滑稽,这是个好词儿,颜青果对自己晋升为领班这件事就感到特别滑稽,和她一同入职的小姐妹们特服气、特艳羡地对她说:“阿果,你好叻哦!”这也让颜青果感到很滑稽,一个公认的才女,却干着一份并不多么需要才气的工作,而且还干得风生水起,要么是才气的悲哀,要么就是才女的悲哀。
十六岁的小领班阿果很特别,她身上同时流淌着孩子般的忧伤和成熟女人的媚惑,这让经过她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们温柔地打量她,对她充满好奇。她的茫然,焦灼,不屑,掩饰不住的警惕,从她身上的各个角落往外散发,气味独特而深刻。
林董事长留意这个半是孩子半是女人的小领班已经很久了――他没法不留意到她。不论是站在一大群人中间笑而不语,还是悄无声息的独自忙活,她都无法让人做到视而不见。是的,她仍旧如一根修长而尖锐的刺,貌似润泽,却寒光四射。干完手头的活儿,她常常斜倚在楼层末端的那根大红柱子上,眼神疲惫,仿若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在左冲右突之后依然寻不到一条返回森林的路。林就很心疼,他想上前去,问问她的难处,不,应该说是问问她的故事,她落魄于此的原因。林董事长单方面地、固执地认为,这个小领班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谋生才拣起这份纯体力的活儿,而且她不应该把这份活儿干得如此出色,她应该坐在洒满阳光的课室,眼神清澈,心无旁骛,林董事长猜得不错。
果果不缺钱,起码暂时不缺钱,有没有工钱对她来说并不是太紧要,她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没有什么需要大把花钱的地方。当然,这也得归功于老炉盖子,果果离开的时候,他往她包里塞了三个笔记本,红,绿,蓝各一本。每个本子的每两页之间,老炉盖子给她夹了一些钞票。十元,五元,两元,一元,花花绿绿,果果只要翻开这几个本子,就强烈地感到自己是个有钱人。
老炉盖子在最后一个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了一段话:“丫头,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说明你的钱已经快用光了,记着,要用最后这点钱去买张火车票,一张回云县的票,我和儿子每天都在家,城关、北门、72号……还有73号。”可惜,果果看到这行字,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了。这十年,果果反反复复地摩挲着这几个本子,在上面写字、淌泪儿,却不曾动过一分钱。而不将夹在本子里的这些钱花光,果果就无法看到老炉盖子写在最后一页的那些话,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但如果,果果看到了,她会回头吗?整个故事的情节和结局会改写吗?够呛!林董事长越来越按耐不住自己泛滥成灾的好奇心和同情心了,他要接近这个谜一样的孩子,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放弃尊卑和阶层。他是一个拥有两家酒店和一间灯饰厂、还有两家超市的大Boss,他自幼丧亲,漂泊无定的生活足以让他波澜不惊。台南科技大学毕业十五年后,他决定孤身一人来大陆做生意,他已年近不惑,以为自己早就从容淡定……可是,林董事长乱了方寸,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领班乱了方寸。小领班阿果觉得很可笑,她对林董事长的一切殷勤或探询熟视无睹。在这场追逐与被追逐之间,小孩子阿果冷漠得像个大人,林董事长却表现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颜青果一生命犯老男人。从最初的郑宇川大她10岁,到后来的老炉盖子大她14岁,现在的林董事长就更加离谱,整整大了她23岁……而他们的共同点不仅仅是比她大出许多,最主要的是他们都宛如父亲般纵容她,满心满眼地宠溺她,这一点,让颜青果无法抗拒。来自异性的情爱,张弓搭箭,勃勃欲发,令她惊恐不定,而来自老异性身上的,有着父亲味道的,如春茧抽丝般绵绵不绝的情爱,颜青果就会耽溺其中,不能自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