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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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赵霞又像往常那样守候在地下室里。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她与伏虎山游击总队约定的收报和发报时间,不管有没有需要联系的事都要打开电台在那里值班。但遇到紧急情况,无论白天黑夜她都可随时向新四军游击队那边呼叫,因为那里的电台昼夜都有人在值班。

    冰莹坐在窗前,给团长织着羊毛背心,脑子里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心事。猛然间,她想起了白天赵霞对国平称呼上的改变,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赵霞自从利用白天时间去工地医务所值班后,与俞国平接触的机会多了起来。冰莹经常看到她在给他整理房间和办公室,给他洗衣服送饭,这些以前都是俞妈做的事情现在都由她代劳了。国平外出执行任务或去办什么事情前,赵霞都会关切地说上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如果他出去时间长了点,她总要频频地朝大门口探望,看到他回来脸上就会露出高兴的神情,忙着给他倒茶并送上擦汗的毛巾。

    这一切冰莹早就看在眼里,她总以为这是同志之间的关心,现在回想起来,小霞似乎早就对国平哥有意思了。论年龄,他们俩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是抗日大事延误了他们谈恋爱的好时光。冰莹觉得自己真傻,怎么就没想到国平哥早就该成家了!小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他们俩要是结了婚肯定是很完美的一对。一个聪明能干,一个温柔细心,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和抱负,结合在一起一定会生活得非常幸福。俞妈不止一次催儿子快点找对象成亲,国平总是表示等打垮鬼子再说。可今天她已很敏感地确定国平哥已经在与小霞谈恋爱了,她由衷地为他们高兴。记得团长在得知她怀孕时说过:抗日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我们总不能因为抗日而放弃娶妻生子,不然的话,我们中国就后继无人了……嗨,团长啊!你对别人说得多好呀!可你自己呢?到现在还在过着独身生活……

    自从过年前与张秀妹谈话之后,一个疑团总在她心里挥之不去,那就是:团长的心里到底是否还在爱着张秀妹?当初是秀妹误解了他,把他视为仇敌,他的离开也并非因为不喜欢秀妹,而是觉得他父亲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把她弄到手,他无颜面对她才愤然离家的,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唉……照这样看起来他一定还在爱着秀妹。何况,像团长这样正直善良又有高尚情操的人,爱起一个人来必然是非常执着的,这一点张秀妹也说起过。团长这么多年来没有再找别的女人也正说明了他对爱的执着。秀妹不知道我与团长是假夫妻,才认为团长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扰乱着她的心房。

    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并为自己产生这种不应有的醋意而感到羞耻。她冷静地对自己说:林冰莹啊林冰莹,你是个有夫之妇,冬明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就算他不在人世了,你也没有资格去抢团长对张秀妹的爱。人家本来就是夫妻,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你算什么?你只不过是一个冒牌的姨太太。团长对你好,并不是真的把你当成他的什么人,也许纯粹是为了帮国平完成抗日大业,帮你找个生养孩子的地方。就算他是真心对你好,尽心尽意地帮助你,那最多也是把你当作小妹妹看待。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在每次来信中,凡是牵扯到关爱她的行动和话语时,都要提醒她“请不要介意”,这句话其实就是提醒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的确认为自己经常胡思乱想,为此总是理智地埋怨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把团长当成自己的兄长,而总把自己想象成是他真实的太太,难道我真的想以假乱真吗?当初他写信让王家人称我为“小柳太太”,用意很清楚,就是点明我是姓柳的人的太太,这样的称呼,便于恢复我的本来面目;他给我儿子取名叫“柳青”,也在表明他是柳冬明的儿子。他还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去掉小柳青名字前的“王”姓……种种迹象表明,团长并没有对我有过什么暗示,一切都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她这样翻来覆去地寻思着,不经意中轻轻地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只见蒙蒙的苍穹上,早已是繁星点点,一轮鹅毛般的月牙已越过伏虎山巍峨高耸的山峰爬到了半空中;院子里光线很暗淡,大街上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下来,马上就到“禁夜”时刻,人们都赶在这个时间前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回家了。

    刚要放下窗帘,忽然看见她家的院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她以为是国平过来了,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国平哥完全可以从卧室的后门直接过来,用不着掏钥匙开院门的。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砖厂里的党员们明天开始就要在厢房里熬夜做大砖坯,把二千多斤食盐做进去,这件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如果外人可进入她家的院子那就糟糕了!

    她这样紧张地想着,就见那人偷偷地向院内张望了一下,然后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来到了张秀妹的门前,轻轻地推开没上锁的门,一下子就溜了进去。

    冰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能清楚地辨别出这是一个男人,身上穿着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礼帽。

    她猜不出这个人是谁。是张秀妹的亲戚吗?不像,要是亲戚的话,这么晚了不该偷偷地溜进来,应该先敲门再由主人出来接进去,而且他也不可能有开院门的钥匙。是敌人的奸细还是小偷?她一时也确定不了。她想把小霞叫来一起去看看,但仔细一想还是等自己摸清情况后再说吧。

    于是她轻轻地打开屋门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子里,发现秀妹的房中虽然挂着厚厚的窗帘,仍可看出里面亮着灯。出于警惕和好奇,她悄悄地蹲在窗下仔细聆听起里面的动静来。

    从屋内透出的声音清晰可辨。

    “秀妹,这么多日子没与你在一起,真是想死你了!以前我们可以经常会面,现在见你一面实在是太难了。你看,我早点来怕院子里有人,晚些来又怕鬼子要封锁道路,就是进了院门也是心惊胆战的惟恐被别人发觉。唉!我们相会真比牛郎织女还要难呢!”这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锦生,我也同样的每天都在想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现在这个相聚的机会也是小柳太太恩赐的,要是把这道门堵上了,我们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大宅门那边是肯定不能进去的。”这是张秀妹说的。

    听到这里,冰莹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怪不得秀妹说她早把她的心交给另一个男人了,看来这个人就是秀妹在大学里找的对象。她本想马上离开,偷听人家的隐私总归是件不大光彩的事,但心中的那点私心却迫使她继续停留,她要证实张秀妹和团长是否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以前我们在你父母家也能经常见面,但现在你怎么一见我在你娘家就立刻扭头就走,连说几句话的时间也不给我?”

    “这都是那个‘黄鼠狼’和丁亚琴搞的鬼。小柳太太生了孩子后,他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把她的儿子抢来抚养,后来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去找算命先生测字。那个算命的听说孩子的生母叫杨小柳,就胡乱地写了十个字,说什么‘杨柳抽枝日,红杏出墙时’,这本来是算命先生为了卖弄自己的学问而信口开河编的一句对联,他们这一对狗男女就开始动起坏脑筋来。他们知道大老爷与小柳太太非常恩爱,不会发生‘红杏出墙’之事,但隐约听说过我和你的事。为了找个理由把我赶出门,好并吞我分到的财产,他们就到处派人盯我的梢。我父母的房子与他们的店铺相邻,老头子就叫几个伙计盯着我娘家的门,看有没有什么男人在那里进出。你想,如果我和你正好在一起让他们撞见了,那就会中了他们的奸计。所以我每次去娘家,一看到你在我家照顾父母就只好立即退出,省得被他们抓住话柄。”秀妹的声调很凄凉,冰莹听了,也对这对野鸳鸯萌生了极大的同情。

    “秀妹,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窝囊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跟我走吧!你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王家,我们俩一起远走高飞到美国去勤工俭学,那里有我的同学,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锦生,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请再等我几年吧!我父母的年纪都这么大,身体也不大好,他们活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很长,我现在不能离开他们,等把他们养老送终后我一定跟随你去天涯海角。”

    “好吧,那我就等着你!秀妹,无论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你父母那里我会经常去照顾的,你就放心吧!”

    过了一会,里面的灯光灭了。

    冰莹一个人像木偶一样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直到街上传来鬼子巡逻队耀武扬威的吆喝声和皮靴底撞击石板路的“砰砰”声时,她才心如乱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冰莹的心里很矛盾,她同情张秀妹,又为团长感到惋惜,照这样看起来,秀妹不可能与团长破镜重圆了。但转而一想,又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合自己的心意……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露头,马上就被自己的理智压了下去。这一夜,她的思绪就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那条古老纯朴的苏州河,从美丽壮观的太湖发源,曲曲折折地流经了好几个繁华的大城市,蜿蜿蜒蜒地缠绕在江南的青山肥田之间,虽然它的支流繁多,但最终都默默无闻地流向宽阔壮观的长江口,最后融合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它用它那毫不炫耀的胸怀,滋润着江南辽阔的田野,也养育了千百年来无数个靠运输来养家糊口的船工。

    老孙家住在镇子的最南边,靠近苏州河。他的弟弟孙永定有一条货船,一家人常年累月生活在船上,靠给别人运货过日子。

    日本鬼子占领江南这一带后,苏州河就成了灾难河。为了扼杀抗日力量,敌人严密地封锁了通往苏北抗日根据地的河道,在河道上派重兵把守,凶狠横蛮地对来往运货的船只进行渔网式的搜查,只要查出一件他们规定的违禁物品就要借口没收整船货物,甚至没收船只。因此,在这条河道上行走的货船都不敢继续向北运货,到了宛平镇码头后大多是满船进空船出,船工们两趟的辛苦只能赚一趟的运费。闹得这些靠水上运输度日的船工们家家饥寒交迫,穷困潦倒,生活越来越艰难。

    老孙经常用他弟弟的货船去外地装运布匹,小陈就与他结伴顺便把中药和西药也一块运来。敌人虽然对运到镇上来的货物控制得不太严,但码头上到处是他们的岗哨,为了进一步抢夺中国人民的财产,他们经常借故把货物扣押起来,让货主出重金去赎取。

    前不久,老刘和老胡专程找到他,说游击队扩编后各分队急需联系的电台,希望地下党同志能尽力帮他们搞到两台发报机。

    老孙和小陈通过各种关系从上海弄来了两台。孙永定南来北往走得多了,积累了不少对付敌人的办法,他熟知货船上哪些地方敌人搜查不到,就将这两台包装密封得很好的电台牢牢地缚在货船后舱的船底横档下,避过了上海港口及苏州河上敌人的严密搜查。快到宛平镇码头时,老孙和小陈把电台埋在草药堆里带出了码头。

    可怎么将这两台发报机运出宛平镇,送到游击队的驻地呢?这又成了一个难题。

    经过了前几件事情,老孙对冰莹确实是刮目相看了。为了把电台安全地送到游击队手里,他特地找国平来商量,并让他把冰莹也请过来。

    冰莹一进门,老孙就对她说:“小柳太太,你为我们的联络站出谋划策,帮我们解决了很多困难,我们都把你当成女诸葛了,所以我们遇到为难事就直接找你商量来了,希望你再为我们想想办法。”接着就讲了运送电台的事。

    “老孙,别把我说得那么神奇,所有危险的事情都是你们做的,我只不过在后面帮帮忙而已。你们能弄到这两台电台一定很不容易,现在急于要送出去……”冰莹想了想说:“要么再利用老太太给积善寺送些东西去?”

    “小柳太太,这次不能那样做,因为电台体积大,又不能全拆开来。再说,现在敌人的搜查比过去严密多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慎重考虑。”国平一边动脑筋一边说。

    “那倒也是……电台又不是药,可以塞在黄包车里;电台也不是盐,可以做在砖块里面……这么大的东西,又不能藏在什么地方,除非敌人不搜查才不会被发现。”冰莹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她这几句话提醒了国平,他一拍脑袋从椅子上站起来,“冰……噢,小柳太太,你上次不是说二太太家买了几百斤盐都快化水了还没出手吗?”由于高兴国平差点失口叫出了她的真名。

    “是的,是的!”冰莹一听就知道有门了,也兴奋得脸上映出两朵红晕来。

    国平对她说:“你快去告诉二太太,就说我有卖主能帮他出手。”

    老孙不知就里,看到他们俩神采飞扬的样子就估计有办法了,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俩别摆迷魂阵了,快把计划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怎么行动吧!”

    于是三个人很快就拟定了一个行动方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