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林阳县,冰莹只出去过一次。她发现街上有许多难民,个个面黄肌瘦的非常可怜,她很同情这些不幸的人,但除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他们外,就没办法再帮他们做什么了。
林阳县的地下党组织尽自己的力量给难民们提供了一些必要的援助和几处能遮风避雨的场所,王团长和许多爱国人士也纷纷解囊给他们施粥,但这些帮助对那些背井离乡的难民们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根本改变不了他们悲惨的命运。
冰莹很想为难民们做点事,可她能做什么呢?自己唯一的本事就是会看病,因此她灵机一动,决定为这些难民义诊去。她知道难民们连饭都吃不饱,更没钱看病了。
第二天一早,她随身带上听诊器,与院长打了声招呼就和护士小张一起上了街。
她们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为这里不是日寇的沦陷区,所以街面市场上的秩序还算稳定,卖河鱼的,卖家禽的,卖蔬菜卖水果卖烧饼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煞是好听。大街两边的店铺生意也较红火,但进出的大都是有钱人。
她们沿着大街往前走,发现路边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在乞讨。他们个个面如黄蜡,骨瘦如柴,破衣烂衫裹不住身体。冰莹估计他们大多是从敌占区逃亡过来的难民,贫血和严重的营养不良是他们的通病,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就能很快恢复过来。“唉……”看着他们的惨状,冰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为难民们的困境而痛惜,要是没有鬼子和汉奸的迫害,他们就能在自己的家园里播种收割,哪会落到这种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流浪境地。
不一会,她俩来到了难民较集中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大的破庙,周围全是用竹子和芦苇搭成的草棚。稍微年轻些或者有力气的难民,有的给人家帮工去了,有的上山砍些柴再挑到集市上换点粮食来维持生计。那些年老体弱身体有病的,就只好上街乞讨或待在破庙里等着喝别人施舍的一碗粥。由于饥饿与疾病,这里三天两头都有人死亡,然后用一张破席裹着埋在乱坟岗上。
在离破庙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士兵在煮粥,冰莹一看就知道这是王团长他们安排的。只见几根粗大的竹子用绳子绑着搭成个四方形,上面顶着一块盖汽车用的篷布。简易的帐篷下,有一个用砖石垒成的大灶,上面放着一口大约可烧十斤米的大锅,一个士兵不停地往灶洞里塞柴火,另一个拿着一把很大的勺子在锅里反复地搅拌着。帐篷的周围挤满了老人和孩子,他们一个个篷头散发,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的手臂向外伸着,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只只豁了口的饭碗,一双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直盯着大锅里的粥,眼珠子也随着士兵手里搅拌着的勺子而上下滚动。人群中不时传来幼儿因饥饿而发出的无力的哭闹声。
“他们肯定都饿极了!”冰莹看到这种情景,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般的沉重。她想:要是我以后有了条件,一定要设立养老院和孤儿院,让那些没有生活来源的孤寡老人和无依无靠的孤儿都有饭吃有衣穿……但眼前的惨状使她无能为力,她不忍目睹这种令人心酸的场面,就带着小张快步向破庙走去。
破庙上,原本盖着瓦片的屋顶杂乱无章地铺着很多苇草,大概是为堵漏用的。她们一进庙门,就被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差点退了出去。小张忙拿出口罩给冰莹罩上,然后退出门去戴上口罩后才进来。庙里的光线很差,等眼睛慢慢适应后,她们才开始观察到屋里的情景。
庙门正面,原先摆放佛像的台板已被拆除,污斑累累的灰泥墙已剥落大半,坚硬冰冷的石板地上铺满了一堆堆发霉的稻草,稻草上东一处西一处地堆放着一些破烂的日用家什,许多辩不出颜色的破被子,裸露出一撮撮已经发黑的棉絮,在这些黑不溜秋的被窝里,躺着一个个只有眼珠还在动的人,他们正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刚进来的这两个不速之客。要不是有几个人在不停地咳嗽,冰莹简直不相信他们还活着。
面对这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难民,冰莹的心中充满了怜悯。强烈的同情心和责任感压倒了所有向她袭来的怪味,她举起手中的听诊器,对这些连走路都没力气的病人说:“乡亲们,我们俩是这里驻军部队的医生,今天是来为你们免费看病。”
一听来者是给他们看病的医生,病人们都欢叫起来,他们抢着往前爬,那些没穿衣服的连同破被子一起滚了过来。
“乡亲们,大家都不要急,你们不用过来,当心着凉!我们会给每个人都看一遍的,今天看不完,我们明天还会来。现在我挨个过来给你们看病,请大家安静一点,否则会影响我听诊。”冰莹摇动着手里的听诊器大声地说。
破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咳嗽声,大家都在观察着医生怎样给他们看病。
冰莹蹲下身,开始挨个看起病来。
“老大爷,请告诉我您的姓名,今年多大年纪了?您哪里不舒服?”冰莹一边把听诊器放在病人胸前,一边叫小张在本子上记下病人的基本情况。接着她又翻看了病人的眼皮,看了他的舌苔,然后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
“老大爷。您得的是慢性支气管炎,因为没及时治疗,已经发展成肺气肿了。明天您派一个小孩随我去拔草药,先吃几天试试,过几天我再来给您复诊。”
“谢谢,谢谢,姑娘,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老人眼里含着泪花,沙哑着喉咙感激不已,起身要给冰莹磕头。
冰莹连忙阻止了他,并为他盖好被子。
就这样,她们俩沿着草堆一个一个看过去,小张在旁边认真地作着笔记。她出身在贫苦人家,对这些难民也充满了同情心。
在看病过程中,冰莹发现这些老人大多得的是气管炎、肺炎、腰痛、胃痛之类的病,而孩子们的腹痛也大多由寄生虫引起。这些病如果能及时防治,都是不成问题的。但由于拖延时间太长,并发了许多后遗症,再加上这里的空气太差,相互传染的很多,有些病就交叉感染,恶性循环后变得越来越严重。
冰莹一边按次序给他们看病,一边不时地叮嘱病人:
“大叔,您得的是肺炎,我明天给你拔些草药来煎着喝。平时你可叫人去拔些芦根来,和米一起煮粥吃,但不要把渣也喝进去。”
“大嫂,您的孩子是受凉后引起的腹泻,你去弄些大蒜来,把它们捣成泥巴,然后敷在他脚底这个地方。”冰莹一边说一边指着小孩脚心的涌泉穴给她看。她知道,这些难民没钱去买更有效的药,她只能用最廉价但也有一定疗效的物品来为他们解难。
对那些久咳不愈的,她就嘱咐他们多喝用枇杷叶和甘草熬成的汤,因为这些草药很容易找,他们也都认识,而且疗效也不错。
冰莹看过几个孩子的病后,从他们脸上的白斑和指甲的小白点上,看出他们都患有蛔虫病。考虑到这种病的普遍性和传染性,她对着破庙里所有的人说:“乡亲们,我发现这里小孩肚子里生蛔虫的很多,所以请大家给这里住着的每一个小孩都驱一次虫。方法很简单,就是用黑色的生丝瓜耔五十粒,剥去壳,把肉捣烂,分成两份,早晨空腹时让他们服下,连服两天。听清了吗?”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医生,我也经常肚子疼,可能也生了蛔虫,这种丝瓜籽大人也可以吃吗?”一位妇女问道。
“大人也可以服用,但份量要加一倍。”
好不容易把破庙里的病人都看完,太阳已经下山了。整整一天时间,冰莹和小张只喝过一碗士兵们端来的稀粥,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冰莹不由得暗暗埋怨起自己来:“林冰莹啊,这些难民的肚子哪一天吃饱过?你只饿了不到一天,就坚持不住了,真差劲!”
看看天色已晚,她赶紧安排起第二天拿草药的事来。
“乡亲们,明天早上,你们每人派一个孩子带上篮子到我们十八团团部大门口集中,随我去山上采草药,我们会给他们提供午饭,只要让孩子们记住你们的名字就行。另外,请大家听好,外面有太阳的时候,把你们铺下的稻草和被子拿出去晒一晒,而且要经常晒,你们自己也要多晒太阳,这样你们的病就会好得更快。还要注意的是,大家在煎草药的时候,尽量到庙门外去煎,要当心起火,如果把这个破庙给烧了,你们以后就没地方住喽!”她最后一句话,使这些受难者们发出了久违的笑声。
回到医院,早已过了吃饭时间。冰莹顾不得吃晚饭就去找国平,向他汇报了今天去难民营的情况,并要他派一个班的士兵给她,帮她明天一起上山采草药,另外还要他准备大约四、五十个人吃的干粮。
听着她的汇报,国平的眼睛越瞪越大,“什么?我的姑奶奶,你去破庙了?那里的空气这么差,各种各样的毛病都有,你自己不在乎,影响了肚里的孩子怎么办?还有,你明天还想上山采药,你吃得消吗?不行,我不同意!”
冰莹非常理解也非常感激他的关心,可她忘不了难民们被疾病折磨时那哀痛、无助的目光。她无法帮助他们改变悲惨的命运,但一定要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来为他们减轻病魔带来的痛苦,就用风趣的语调对国平说:“我的姑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天上山采药是非去不可的,如果没有草药,今天的辛苦就前功尽弃了。你不派人帮助我的话,我只好一个人上山去采,等我累死了,你可千万别哭!”
国平被她说得“噗哧”一笑,无奈地说;“好啦,好啦,我拗不过你,不过我提醒你,我派去的人可没有一个是认识草药的。”
“你同意就好,我有办法让他们认识。”她说着满意地走了。
回到食堂刚要坐下吃饭,她就感到两条腿直打哆嗦,受过伤的右腿更是绷得紧紧的无法弯曲,她知道这是今天一直蹲着给人看病的缘故。为了抓紧时间休息,她吃完饭就回房睡了。
可是浑身的酸痛令她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面用手按摩着全身,一面安慰自己:“林冰莹啊林冰莹,你今天总算为难民做了一件好事,看看他们所受的苦,你受这点累算什么?”忽然,她感到肚里的小生命动了一下,就惊喜地护住了微微隆起的肚子,算算日期快四个月了,小家伙是该开始活动了。于是她又轻抚着腹部柔声说:“小宝宝,不要怕!你要勇敢些,妈妈还要做很多事情,现在世上有无数穷人在受苦受难,妈妈要尽量帮助他们,你要配合妈妈,不要太娇气,等打败了日本鬼子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接着她又想起了冬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在记挂着她,但他绝想不到他要当爸爸了。
由于夜里睡得不好,太阳上山时她才起床。虽然还是腰酸背痛,但比起昨晚来轻松多了。
她走出大门,发现已有一班士兵在等着她,她认出那都是警卫连的人,他们也都认识她,看到她都笑着打招呼。
她回头数了数等在门口的小孩,觉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初夏的山上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早晨的阳光穿过薄雾照射在苍翠、浓密的树丛中,使树林变得神秘而幽深。树林中散发着一阵阵松花和松脂的清香,沁人肺腑的香味伴随着清新的空气弥漫在整个山林中。树林间到处是青草和野花,细细一闻,幽幽的香气令人陶醉。
冰莹带着一群人来到山坡上,就开始导演起这出采草药的戏剧来。
她对着满山遍野的杂草和树林对大家说:“你们都担心不认识草药吧?我告诉你们,这里所有花、草、树、叶包括它们的根茎,极大部分都是药。”说着,她随手拔起一棵草来,“这棵叫鱼腥草,它有很好的消炎功能。”又摘下几片树叶,“这是枇杷树叶,小朋友们,看清了吗?多摘一些去,它能治好咳嗽病。”
“这是桂花树,它的枝条可治疗气管炎和胃病。”
接着,她把比较容易认容易找的枇杷叶、金银花、桂枝、蒲公英、百合、竹叶、板蓝根、夏枯草、艾叶、苇茎、马齿苋等草药分派给士兵和孩子们去采,为了避免混淆,她规定每人最多采两种。大家记住药名和草药的形状后,都饶有兴趣地一哄而散。
冰莹带着小张到处乱钻,她专去采集那种不容易发现而且很难辨认的草药,还边采边给小张上中药课。
“这是茯苓,它和黄岑、杏仁、桃仁、百合、苇茎、麻黄、干草等放在一起可治支气管扩张症。”
“这是仙鹤草,专治咳血,每次一斤,洗净捣烂,吃它的汁,每次吃一两多,每日吃三次,效果很好。”,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孩子们带来的篮子等家什都采得装不下了。多亏冰莹事先准备了好几个大箩筐,大家把几种数量多的草药倒在箩筐里,吃过带来的干粮后,继续兴致勃勃地采起来。
太阳偏西时,他们就满载而归了。
回到医院,冰莹让大家把草药分类堆放在院子里。一个士兵很体贴地搬来一条小凳子示意她坐下,她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种罕见的看病方法吸引了很多人来看热闹,连一些稍微有活动能力的伤员也出来了。医生们还没下班,纷纷出来帮忙。冰莹叫小张把笔记本拿出来,报一个病人的名字和病情,她就按计算过的分量配一副草药,再让孩子们来认领。为了让孩子好记一些,她把每个病人的药都按照吃三天计算,并再三叮嘱他们,回去后要把每种草药平均分成三份,吃三天,每天喝两次。
其他的医生和护士有的帮冰莹配药,有的帮孩子们装药,篮子装不下,他们就找来废报纸或纸盒子,用绳子扎好后让孩子们带回去。
在大家的共同协助下,草药很快就分完了。
院长非常钦佩冰莹的行动,他诚恳地对她说:“小林医生,你下次去的时候也带我们一起去,这些难民确实很可怜!”
冰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微笑着向院长点了点头。
三天以后,她带着院长一行人又去难民营给病人进行了复诊,还给好多病人施行了针灸治疗。这一次,她发现破庙里干净多了,空气中的怪味也少了许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