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在战友的衣袋里摸索起来。果然,她从那里摸到了一把自制的小刀和一个铜制的锁片,由于天黑,看不清上面刻着什么,她把这两样东西放进了药箱里。然后跪在地上,借着稀疏的星光,最后一次看了看她的救命恩人的脸庞,她想把他的摸样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可是天实在太黑,她看不真切,只依稀能辨认出他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和高高的鼻梁,看样子还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
山坡上死一般的静寂,被炮弹击中后浓浓燃烧过的树木,有的已成灰,有的被烧得只剩一根黑糊糊的树干,而有的只被烧掉一些叶子,留下几根烧焦的枝条仰天伸展着,好像在向老天控诉日本鬼子的罪恶。山坡上到处是弹坑,就像一个大馒头上被虫子啃了无数个小洞,周围躺着许多战友的遗体。
冰莹伤感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地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这还是在后方医院时发的,前线的卫生员没条件穿这个。她把这件绣有自己名字的白大褂轻轻地盖在恩人的遗体上,准备离开这里。
月亮终于现身了,但朦朦胧胧似罩着一层面纱,惨白的面容不甚清晰,过不了一会又躲进厚厚的云层中去了,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偷一样不敢出来见人;几颗稀稀拉拉的星辰时隐时现,为这幕人间悲剧充当着蹩脚的灯光师;四周围静得出奇,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黑沉沉的,只有她的恩人身上泛着一片灰白的光。这个景象启发了她,使她猛然想到:柳冬明也穿着这样的白大褂,全营只有他们俩才有,如果他没撤出去或者是牺牲了,那他的白大褂也会这么显眼,一定很容易找到。但冰莹清楚地记得,她昏迷前没见过有穿白衣的躺在地上,现在看过去,在这么多倒下的战士中也没有第二个披白衣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宽慰了不少。
“冬明一定是撤出去了!”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这时,她才感到浑身酸痛,喉咙像火烧般难受,两条腿又麻又软,根本不听使唤。她的胃部也在隐隐作痛,这才记起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一口食物,也没喝过一口水。摸摸身上的水壶,早就没有水了,这是让伤员们喝空的;打开药箱,想看看战斗前发的干粮在不在,可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这才记起自己为了在药箱里多放些药品而把干粮放在临时医疗所里了。
夜风伴随着血腥味一阵阵袭来,冰莹打了个寒颤。她把自己的双翻领毛衣领子拉到下巴处,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将后背靠在一棵未被炸断的树干上,慢慢地按摩着自己的两条腿。她又想起冬明来了,她知道冬明撤出去后发现她不在一定也很焦急,一定也在惦记着她。她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她不知道往哪里走,白天光顾着救伤员,把通讯员前来传达的撤离目的地忘得一干二净,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注意听。如果朝早上出来时的南面方向走,那根本不行,那里已经被鬼子占领,老百姓得知这里要有一场恶战也预先有组织地转移了。她朝战友们撤离的东北方向望了望,那里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暗暗地埋怨自己:真不中用,只打了一次仗就掉队了。但她马上又为自己辩护:我是为救伤员而掉队的,如果没有战友的掩护,我可能也牺牲了,同样会掉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又望了望那些静静地躺在山坡上的战友的遗体,嘴里喃喃地说道:“战友们,你们暂时委屈一下,等敌人撤退后,我们的部队和老百姓一定会来好好安葬你们的,他们不会忘记你们的!”说着说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我为什么要乱闯呢?待在这里等部队派人来清理战场时,我不是可随他们一起回去吗?”
打定主意后她就想回到临时医务所去,那里有她白天没顾得上吃的干粮,也许还能找到点水喝。于是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腿脚,觉得不象刚才那样麻木,就又把毛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希望能抵挡一下直往脖子里钻的冷风,随后辨认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她就突然停了下来,并迅速地趴在地上。原来在她的右前方的山下出现了好几道手电光,接着又发现有好多人人在山坡下忙碌着,同时传来了“叽哩呱啦”的说话声。她猛地一惊:“不好,鬼子来了!”连忙背紧药箱跳进一个弹坑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鬼子的动向。
仔细地察看了一会,她才明白这些鬼子正在搬运白天被我军打死的日军尸体,他们把尸体拖拢后堆放在一起。白天作战时,由于我军的猛烈狙击,鬼子们大都没等冲上来就被打死在山下,所以山下尸体较多,没多久就堆成了几个尸山。
又过了一会,山下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冰莹知道这一定是来运送鬼子尸体的。她估计用不了多久鬼子就会找上山来,因为我军撤离时火力减弱,有些鬼子趁机冲上山来,又被我坚守在阵地掩护撤离的战士们打死,也许还发生过肉搏战,所以在冰莹身边不远处,也躺着不少鬼子的尸体。
她突然警觉到: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被敌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往哪里躲呢?天上的月光若明若暗,周围的环境又不熟悉,要找一个藏身处很不容易。盲目下山,怕遇到敌人;待在山上不走,更是死路一条。左右为难之下,她决定朝部队撤退时的东北边悄悄地摸下去。
她费力地从弹坑中爬出身来,正要往认定的方向走,可刚一起身她就傻眼了,因为就在她的正前方也有好几道手电在闪烁,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是自己人?”她又重新跳进弹坑凝神细看。忽然她听见一个中国人的声音:“太君,快过来,这里有个新四军还没死!”随之听到鬼子的谩骂声,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冰莹明白了:这是狗汉奸带着鬼子在寻找受伤的我军战士。白天的仗打得那么激烈,又撤离得那么匆忙,阵地上肯定有些昏迷的战友未被发现,更没机会安全撤离。
“丧心病狂的敌人想赶尽杀绝,还是想抓几个回去询问我军的行踪?”冰莹摸不准敌人的企图。
她为这些伤员捏了一把汗。果然又一个伤员被发现了,但是这个被鬼子野蛮的翻动苏醒过来的伤员,没有坐以待毙,冰莹从鬼子杀猪似的尖叫声中感觉到,一定是这位战士在与敌人作最后的搏斗。可是一阵枪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又一位无畏的战士牺牲了,他们死得多么壮烈啊!”冰莹由衷地敬佩他们。“死鬼子,狗汉奸,你们这么惨无人道,终究会不得好死的!”
冰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也作好了牺牲的准备。她爬出弹坑,从地上捡起了一支枪,可她觉得这枪很长很重,更可悲的是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会开枪。“早知要用上,真后悔以前怎么没学会打枪,现在是有枪也不会使用!”冰莹边埋怨自己边沮丧地扔下枪
但她知道现在后悔没用,而且就算自己会使枪也打不过眼前的敌人。她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也了解鬼子的兽行,她是想万一逃不脱敌人的魔掌,可以用枪来自杀,可这枪实在太重,带着它走反而成了累赘。
既然准备大不了一死,冰莹的心里反而不紧张了。她想:现在下山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只有再往山上跑或许能逃离魔掌,即使逃不脱,还可以跳山崖,不管怎么样总比落在鬼子魔爪里强!
白天上山时,她发现北山坡是悬崖绝壁,她就打定主意折身向北面跑去。可是从东北面山坡上来的敌人已发现了她的踪迹,“什么人?站住!再跑就开枪了。”身后传来汉奸的喊叫声,他们边喊边一齐将手电光射过来,照见了冰莹苗条的身影。
“吆西,是个花姑娘!”鬼子嚎叫着拉动了枪栓。
“太君,花姑娘大大的好!开枪的不要,要抓活的。我的知道,那边山上没路的可走,她的跑不了的!”汉奸讨好地说。
鬼子兵一路淫笑着,向冰莹逃离的方向追来。
此时,冰莹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只认定一条:千万别让鬼子活捉,死也不能落在鬼子手中!
紧追在后的敌人一直没开枪,他们知道北山坡是绝路,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出山去,所以追得不紧不慢,就像对待一块快到嘴边的肥肉,迟吃早吃都一样。
冰莹跑啊跑,一路上被草藤绊倒了好几回,终于跑到了北面的山崖边。回头看看敌人离自己还有一段路,但强烈的手电光却一直追随着她。她望了望山崖,下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凭她常去山上采草药的经验判断:这个山崖不是直壁,它有一定的坡度;那黑压压的也不是岩石,而是许多郁郁葱葱的杂草和树木;现在已是初春季节,陡坡上一定铺满了去年秋冬积下来的松针和落叶。但是山这么高,从这里跳下去肯定是九死一生。在此危难时刻,她记起了老院长嘱咐过的话,可她知道,今天就算是牺牲了也不是无谓的。这时,敌人已快追到眼前。她来不及多想,把药箱往山崖下一扔,然后在山崖边躺下身,对着天空合起了双手,心中默默念道:“老天在上,我以父母大人的在天之灵发誓:我林冰莹如果今天大难不死,我这辈子将为好人而活!”紧接着,她凭一个医生的经验,用双手抱住脑袋,横身朝山崖下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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