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荷只所以记得柳叶老师,是因为一桩难忘的往事,像块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里,永远无法磨去。
那是她读二年级时,一下周末的下午,她带着妹妹小莲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玩那一大堆沙子。她们挖了一个又一个洞,把那些洞当作一个一个家,在洞边摆上小石子当作栅栏,再找两个长一点的小石头当作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把它们安放在沙窝的家里。
她们正玩得不亦乐乎。这时同在一个班学习的小黄路过这里。
“一起来玩吧!”小荷对小黄说道。
“不玩!”小黄好像很不屑玩沙子,但是她又不想走,就站在那儿看。她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这时小荷把两个小人从沙窝的家里拿出来,给它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荷想了一会,一定要让它们有最好听的名字,要使它们成为最拉风的男人和女人。“这个当男的,就是孟来喜老师,那个当女的,就是柳月儿姑姑。”
柳月儿是柳叶老师的妹妹,长得秀丽大方,文静漂亮。她常常梳着干净的马尾辫,扎着好看的发卡。她在艾北小学里读四年级了,由于她长相出众,气质又好,加上她姐姐就在学校里面教书。所以她在艾北小学里是出了名的招人喜欢,不管男孩女孩,都以跟她在一起玩为荣。她那时可以是说是名副其实的校花吧。
而孟来喜老师则是男老师中最出众最优秀一个,风度翩翩的,不论是大女生还是小荷那样的小女生,都把他当作偶像一般。
于是艾小荷就把那两个小人儿起名叫孟来喜老师和柳月儿姑姑。小黄还站在那儿不走,她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能参与到那个玩沙子过家家的小游戏里来。
而小荷看到她还不走,玩游戏的劲头更大了,她把两个小人放到沙窝的家里,也就是洞里边,对小黄说,“他们睡觉了!”
小黄这时的表情更加惊奇了,她一声也没吭,转身走掉了。
正是小荷的这一句戏语,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小黄学习一点都不好,每天只知道吃喝打扮,跟女伴传一些悄悄话,搞得她们之间互相争斗,她就在旁边看笑话。
小黄是艾小俊的妹妹,艾西山的次孙女。因为她的叔叔生了一个傻乎乎的女儿,拉屎撒尿都不知道避人。然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小黄的父母也是连生了两个儿子,没有闺女。所以小黄一生下来,一家人一看她不憨不傻的,还白里透红的,就把她当块宝一样养着。结果她就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个性。她笨倒是不笨,就是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尽钻研些怎么挑拨是非的小伎俩。当然,她的学习是一团糟。
第二天,小荷正在教室里学习,这时,窗外来了一群人,其余的是哪些人,小荷也没看清,但是领头的却是柳月儿。只见她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气得脸色发青,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颤抖着。
“艾小荷,你给我出来!”
“什么事?”小荷迷惑不解地问道。
柳月儿好象难于启齿一样,恨恨地率着一大帮子人走了。
很快地,放学了。
艾小荷回到了家里,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她是一个常常跟小荷的妈妈一起说话拉呱的妇人。她是柳月儿的妈妈。
小荷丝毫没有想到,一顿无比惨烈的暴打就在眼前。
不知道她们究竟谈了什么。内容大致跟小荷做的游戏有关,但是到了他们的嘴里,已经变异了。
小荷的妈妈听到柳月儿的妈妈投诉后,她暴怒了。她一把拉过小荷,也不问具体情由,劈头盖脸地用扫把柄就朝她抽打起来。
小荷用手背挡,手背立马青肿了起来,小荷用手臂挡,手臂上立刻红肿了起来,小荷的头、颈、肩、屁股、腿、脚,无一处不是伤,无一处不疼痛,最后小荷没有力气躲了,也不感觉到疼痛了,只看到扫把柄雨点一样地落下来。她蜷缩在墙角,好像在梦里一样。看着眼前施暴的人,她的母亲。她感觉很陌生,很陌生。最后,她的母亲打得乏了,慢慢地停了下来。在抽打她的过程中,她的母亲断断续续地问她,“你还说不说?!”“还敢不敢?!”艾小荷虽然不太明白她问的是哪一桩,但心里明白一定跟小黄在边上看得不亦乐乎的游戏有关。
也许是听够了艾小荷的鬼哭狼嚎,柳月儿的妈妈看看打得也差不多了,就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算了,你别打她了,别打了!别打了!”
艾小荷的母亲渐渐地停下打骂,把扫把柄一扔,“滚!”
小荷的噩梦才结束。
那场惨绝人寰的暴虐,使艾小荷的性格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她在家里从一个开朗爱笑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十分木讷的人。自那之后,她时常在恶梦中惊醒,已经八岁的小孩子了,还常常尿床,时常惹得母亲动怒,惹得妹妹小莲取笑她。
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亲戚,小荷的母亲跟她说起小荷尿床的事,并让小荷把尿湿的床单拿到院子里晒。小荷羞得满面绯红,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尿湿的床单拿出去晾晒。
亲戚们从她母亲的言语间就能够判断得出,小荷是个不受母亲喜欢的孩子,更谈不上宠爱了。所以,她们往往只夸奖小莲长得很俊,夸奖小莲这小莲那,就连小莲吃饭时打个喷嚏,亲戚们一定会说,“哟,乖乖,狗百岁。”据说,那样说话可以给打喷嚏的人以吉祥。而小荷要是在吃饭时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那她母亲一定先送过来一个白眼,然后,一双筷子就打在了手上。
所以,逢年过节亲友们互相走动的时候,小荷,永远是那个默默立在角落,听她们肆意欢笑的人。而小莲,却是个倍受母亲和亲戚们宠爱的小孩。小荷越发变得自闭了。她只有在小冬买的各种各样的小人书中寻得乐趣,那些黑白画面的连环画,给了小荷最初的朦胧的文学熏陶。她有空就在那些画面上想像武松打虎的神威,想你游击队打鬼子的机智能干,想象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幽愤和无柰……各种各样的小人书,使艾小荷的想象力丰富起来。
小荷时常幻想着,母亲和颜悦色地抚摸着她的头皮,柔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像其他小女孩的妈妈一样,但,那是仅仅是幻想,连梦都没有做到。小荷的梦中,在她的卧房里蹲着一只老虎,很威很沉默,全身黑乎乎的,但是可以明确地看出,它就是一只老虎。小荷不由得吓醒了。她仔细看了看房内,没有老虎,是个梦。
成年后的艾小荷时常揣度着当时母亲的心理,小荷宁可相信当时母亲是打给柳月儿的妈妈看的,而不是真心想那么狠地打她。有一次,她试探地跟母亲提起那件事,母亲吱吱唔唔地说,“当时没办法呀!”一个八岁孩子的无妄之语,竟然上升成了一件招惹众怒的事,招来好一顿暴打。谁还敢说童言无忌呢?
到了三年级,数学老师换成了孟凡,她是一个很严厉的数学老师,长得白净漂亮,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常常扎成两根辫子,有时又变着花样扎成一根独辫子,粗粗的,非常好看。她从三年级开始教小荷他们数学,一直到四年级。
在三年级,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一个叫沙小畅的女孩上课好做小动作,还经常给坐在附近的同学捣乱,不时地出一口脏话骂人。
这天,沙小畅一回头瞥见艾小荷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她不服气跟她一起入学的小荷成绩比她好,老师和同学们喜欢她好过喜欢自己,不服气她遵守纪律,从不上课捣乱。
沙小畅就团了张小纸条,趁孟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扔到了艾小荷的身上。小荷冷不丁被纸团打了一下,吃惊地转头看了一下,看到沙小畅正在朝她使白眼,嘴里还小声骂着一句脏话。
小荷气不过,马上就回了一句,“你个X!”(X为字母A与C中间那个发音)也该到小荷倒霉。这时,孟凡老师忽然转过身来,准备继续她的讲课。这时她听到了小荷回骂沙小畅的话,这时,小荷骂完就准备认认真真地听课,没想到一抬头却遇到了一双冷嗖嗖的目光。
“起来!”小荷无柰地起立,孟凡老师急步走过来,“啪啪”两个耳括子打了过来。小荷的脸瞬间起了五个指印。
“你骂谁?”她厉声质问道。
“老师,我不是骂你,”小荷辩解道,但是辩解似乎越发激怒了年青的孟凡。她以为这个平时听话,学习认真的学生是骂她的,一股怒气就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小荷被揪到了黑板前面,低着头啜泣着。
艾小荷向沙小畅投去了怨愤的目光,却瞥见沙小畅正在得意着,同时一缕狡猾浮上了沙小畅那堆满横肉的胖脸。
转眼到了四年级,小荷比以前学得更认真了,每天心无旁骛、认认真真地听课看书学习做作业。她在不知不觉之间进步着。孟凡老师在课堂快结束的时候为了调节气氛,都他们唱英文字母歌。只听了两遍,艾小荷就背上来了。
孟凡老师很惊奇,以后每次学新课时,她总在讲完之后,让一个学生起来套着她刚刚讲过的题型做题,有时是口算的,有时需要到黑板上演练的。她先提问一个同学,这一个同学却不会,吱吱唔唔半天不知所云。这时她就会提问艾小荷,小荷起来三言两语很流利地就回答完毕。孟凡老师就很高兴地称赞她两句,然后对那个同学说,“你看人家!你是怎么学的?!”
那些被训斥的同学都低着头不吭气。其中就有爱到小卖部赊瓜子吃然后偷偷拿家里的钱还帐的不爱学习的沙小畅,还有学习普普通通爱传瞎话的小黄和爱吃零食爱玩的艳子她们以及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们。那一个班里面,只有艾小荷和北村的一个叫孟飞翔的男同学学习最好。
这个村小,只有一至四年级,没设五年级,他们只有到几里外的另一个村小去读五年级。
快放暑假了,艾小荷问孟凡老师,“孟老师,我们到哪儿去读五年级呀?”“到杨村去,”“杨村在哪儿呀?”“在那边。”她用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后来小荷在读初中的时候在路上偶尔遇到了孟凡老师,那时她已经嫁人了,也还在教学,只是换了不知哪一所学校。小荷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同时认出了对方,但是生性木讷的艾小荷却不知如何打打呼了,她在心里犹豫着如何说话。这时孟凡老师却骑着单车走过去了,眼光里带着询问和疑惑。
自那之后,艾小荷再也没有见过带了她两年数学课的孟凡老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