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的以前,村里没有家家常见的压水井,更没有现在的自来水,只有几口深井,供村人生活用水。但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动物们,用水就成问题了,这时就要靠池塘里屯积的雨水了。还有家家户户种的菜,在挑到集市上去卖之前,也得在池塘里用水洗洗干净。虽然并不一定干净,但是看起来,水淋淋的,买的人心里可能会舒服点,菜也会好卖点。
所以,古老的池塘用处很大,它的分布就有些科学了。于是,村子南面有一口,北面有一口,东面有一口,西面有两口。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硕果仅存的就只有西面的其中一口,就是跟两颗老橡树紧紧相邻的那口池塘。其余的都被急剧增长的人口占了去,被填满了土,上面夯实,盖上一层两层的楼房。住上一对青年男女,还有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不知为什么,它和西面不远处的那口池塘竟然相隔不远,中间仅隔了二三户人家。这不太像人工挖掘的样子,它不方不圆,一头狭长,一头却很宽阔,一点儿规则也找不到,好象是天然形成的吧。它形似剪刀,很久以前的一位风水先生说,这对住在那儿的人家不利。它那略为宽阔的那一头南边,紧挨着住了二三户人家,第一家便是眼镜三爷的家。
这口池塘常年很安静,安静得差点被人忘记,因为它地处偏僻,在村子的西边偏北,池塘的北面便是成片成片的坟地。自从村子有了人,那片地便开始埋人了。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多少枯骨在下面,可想而知。每到冬季的深夜,无人的夜晚,那片坟地便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有时,能看到“鬼火”在光秃秃的树丛间闪烁。这是村子里最诡秘的地方,也是小孩子们最害怕的地方。
但是,这种安静,在一个早晨被突然打破了。
这天早晨,村人看到了里面有个人漂在上面。顿时,这口安静的池塘炸开了锅,沸沸扬扬了好久。
漂在上面的人是眼镜三爷的老婆,她不到六十岁。到底是什么让她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在寂静的黑夜,投塘自尽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人的迷惑渐渐被解开。原来,眼镜三爷的老婆绝经多年,忽然有一天,下面又见了红,并且身体也感到不适,于是去医院查看。一看不要紧,竟是子宫癌。她自觉得这个病很丢人,加上没有治愈的希望。看着孙子都十多岁了,自己竟然得了这样的病,她郁闷了,身边连一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于是,毅然决然地,她投塘了。村人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酷爱干净的她,竟然会选择投进那个脏兮兮常年飘荡着动物粪便的墨绿色的池塘。
眼镜三爷的老婆面孔白净,一头长发总是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用黑网罩住,别上一根长而细的银簪。她的脸孔总是清清爽爽的,衣服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她不太爱跟同龄的妇女们打交道,极少见到她同她们长时间说话,最多是点点头,笑一笑。
眼镜三爷一共有二子二女,长年在外跑物流的艾明就是她的长子。两个儿子和长女都是按照他们夫妻的意愿,在媒人的介绍下,相亲,定亲,结婚,生子。唯独二女儿艾梅不是,她结婚多年了,但是并没有举行传统的仪式,没有自己的嫁妆,没有得到父母亲人的祝福。因为,她并没有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她是自己谈的对象。
以前,村子里谁家需要做家具了,都是准备好木材和食品,请能干的木匠到家里来做。不像现在,青年男女到了婚嫁年龄,需要新家具了,直接开车到城镇里的家具商场里选购,应有尽有。但是,那时不是,都是手工作坊,直接请到家里面量材定做。
村里有个木匠,手艺不错,他的亲戚中有两个也是木匠,每逢有人请他的时候,他便叫上两个亲戚,一同来到这户人家,一起做木工。其中有一个是年青小伙子,是个单身,他个子高高的,长相也还英俊,为人也还机灵。只是,他早早失去了母亲,同他父亲相依为命,家境一般。
做木工活一般要很长时间,因为精细,从一根根大圆木头,片成木片,再片成极小的片,组合成主人需要的样式。加上人手又不多,所以进度往往很慢,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能催生出一段青年男女的爱情。家具做成了,一段小儿女的恋情也曝光了。
眼镜三爷是很传统的人,他绝不会容许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在自己家里发生。于是,恐吓,谩骂,对于艾梅成了家常便饭。甚至,她被软禁了起来,不许她出门去见小木匠。
越是被外力禁锢的感情越是如洪水猛兽一般,发展壮大,迅不可防。艾梅同那个男子越发恋得如胶似漆。秘密的约会,忐忑不安的心情,给他们带来如蜜一样甜的感觉。
其实艾梅长相非常一般,并没有随她母亲白皙的皮肤和文静的大眼,而是随了她父亲的黑皮肤和小眼睛。但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再普通也给人一种无可言说的印象,美得素净。青春,本身就是无敌的,是每个女孩子一生不可轮回的花季。
夜深了,艾梅忘记了父亲古板的面孔和严厉的苛责,忘记了母亲给她的白眼和不解。她和她的爱人,一起陶醉在爱河里。
过了几天,当她回到家里时,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恨得牙根儿发痒的眼镜三爷夫妻俩,似乎早已经准备好了对付她的武器。兄弟姐姐们没有一个站在她这一边,本家的几个长辈也被请来了,其中包括曾经用皮带教训过疯子艾泛进的厉害老头,也就是她的大伯。
一番打骂过后,眼镜三爷和三奶还不过瘾,索性把她的外衣扯下来,只剩内衣裤,把她吊在屋内的横梁上。让她的大伯拿出曾经抽打过艾范进的那根牛皮带,沾上了水,狠命在艾梅身上抽打起来。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嫌丢人!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眼镜三爷一边暴打他的女儿,一边恨恨地咕嘟道。本家的几位叔伯婶子大娘,也都在一边附和,“败坏啊!真丢人!叫你跑!”
他们都觉得艾梅的自由恋爱及夜不归宿,让他们统统蒙了羞,在村人面前,再也不好意思抬起高傲的头颅。于是就把怨气一古脑儿都发在此刻被吊在横梁上的这个半裸女孩身上。再者,他们也怕她把他们各人家中几个尚未成年并且年届青春的儿女带“坏”了。于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于艾梅抱着同情之心,更多的是斥责和谩骂。
艾梅被吊了整整一天,中间她昏迷了几次,突如其来的当众羞辱让她感到此刻的父母已经不是她以前慈爱的父母了,此刻他们的面孔变得非常模糊。还有周围那些人,她感觉他们都很陌生,好象来自不同的地方,不是跟她一生活了十多年的叔伯婶子大娘们似的。
艾梅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内心非常后悔对这个家,对亲爱的父母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她不回来,直接在她那爱人家过下去就好了,但是此刻的羞辱今日不承受,后来,后来的后来,她能避免得了吗?
这样想着,她心中反而有一点释然,“罪”已经用众人面前的暴打,用身体的屈辱和疼痛赎了,她的心里反倒没有了一丝愧疚。想起昨夜跟心上人的缠绵,她的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笑。这一丝笑,让她看起来很陶醉的样子。这一丝笑,恰好被她父亲看到了,不禁有些震惊,以为她疯了,到这个时候,竟然不哭不悔,还笑?!太不可思议了!这一丝笑,也恰好被仍不时地遣责她的近亲们看到了,他们都很诧异,以为艾梅定然疯了!于是,残存在他们心底的那缕同情心开始发挥作用,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下,艾梅被放下来了。
艾梅清醒过来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离开这个家,离开这牢笼一样的地方。终于,她瞅着一个机会,跑了。从那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多年过去了,村人没有见到她回来过。听说,她跑走之后,去找了小木匠,俩人草草地结了婚,小木匠非常勤快,又能吃苦,日子慢慢变得红火起来。后来,生了一男一女,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开心。
艾梅和她的父母再也没有什么联系,据说,眼镜三爷同她断了关系。
现在,老婆竟然意外地投塘了,眼镜三爷立刻成了孤老头子。过了些时日,他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特意穿上新褂子新裤子新袜子新鞋,戴上金丝老花镜,在镇子里人多的地方闲溜达。
眼镜三爷原来戴的老花镜,却不是镶金边的。村里另一位常年在镇上走动的老者,也就是艾小俊的爷爷艾东山,是一位风度颇佳的老人。他告诉眼镜三爷,镇上有个老年协会,专门吸纳孤身老年男女。他如果有意加入,就欢迎他。
眼镜三爷得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心里想到,在协会里面有不少单身老年女性,说不定能遇到合适的对象哩!他赶紧地把他常年戴的那副旧式老花镜扔掉,换成了现在这个镶金边儿的。你别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镶金边的一戴上,整个人立刻精神多了,也年青多了。这越发使得眼镜三爷的小眼熠熠生辉,见到人打起招呼,声音也格外响亮起来。
不知是不是知音难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镜三爷终究没有寻到合适的女伴。这倒并不是村人关心的地方,反而是他的那些异样举动,引得村人好一阵子的哂笑。
村人有的私下议论,艾梅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木匠,是很不错的人喱,要是能认了亲多好啊!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认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