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荷的童年时代,便和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地在水里嬉戏,捉小鱼儿,捡好看的贝壳,跟同伴做大贝壳吞小贝壳的游戏。或者捡到一把小小鹅卵石,做抓石子的游戏,或者在沙滩上用手挖出一口深坑,一会坑里便蓄满了清水,比比看谁的‘井’水清。干净的沙滩,清洌的河水常常让小伙伴们留连忘返,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或者太阳西沉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难。
村里的媳妇们在河边石头多的地方洗衣服,一大堆一大堆地洗,洗完就近晾晒在河沿的石坡上。看上去一大片花花绿绿的被单、衣服,配上边上青青的小草,还有几株古银杏树静静矗立在边上。这情景足以让人铭记一生。特别是带着小孩儿来洗衣服的妇人,等到午后收完衣服回家,小女孩儿的脸上晒的红红的,村人逗弄道,“这孩子,那么白净儿,晒红了。”小女孩的妈妈就笑笑回应。
这是水少的季节,小河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是平静的,像一位多年的老朋友,用她的清水和黄沙带给村人们快乐和方便。可是,每到夏季涨水的季节,小河就不小了,汪汪洋洋一片,河水直升到接近河沿的最顶端,这时就很骇人了,极目望去,白茫茫一片,上面浮着碎沫沫和上游冲过来的各种物件,水深有几十米。每到此时,村里就会集中青壮年进行抗洪防备工作。
随着生活的普遍好转,盖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多,那些离河很远的村落需要大量的黄沙建房子用,于是村里几户头脑灵光的人家买了五陵拖拉机,渐渐地,村里用拖拉机拉黄沙搞运输的多了起来,他们拉黄沙到外乡外县外省去卖。由于地处二省三县交界处,交通特别便利,所以运输业便成了村人致富的新行当。
大民的父亲便是最早用拖拉机拉黄沙卖的人,因为搞得早,所以在这方面他挣得最多,后来当村里大部人都买拖拉机的时候,他就把拖拉机卖了,买了辆小面包车,专门拉客,跑城乡客运了。大民兄妹四人,上面一个姐姐,姐姐上了几年小学,便缀学在家帮着做农活了。大民因为是男孩的缘故,就一直上着,直到上完初中,他学习并不突出,他父亲就花了近两万元给他买了城市户口,让他上了技校,因为那时,技校只招城市户口的学生,并且毕业之后是包分配的,一般是分配到厂矿企业。大民一毕业,他父亲就托人帮他进了一家当时效益还不错的厂子,然后花十多万元在城区给他买了套房子。当时北面的邻村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在上中专,是那种上完三年初中又从初二再上的,当时考小中专对于普通的农家仍然是有诱惑力的,所以不少初三毕业生,根据当时的学习成绩好坏选择从初三复读还是从初二复读,目的就是为了考上中专,脱掉农村户口,踏进城市的圈子。这个女孩因为长得比较出众,所以相闻于邻村。大民的父亲就托人说亲,这个刚上中专的女孩并没有看上大民,于是就不了了之。
与大民的父亲差不多同一时期买拖拉机跑运输的还有艾光和艾明、艾大可、艾二可、诚爷等等,后来村里其他人看到这样致富倒是很快,天然的黄沙不用花钱买,尽管运到外面卖,就陆陆续续地加入了这个队伍中。再后来,村子里大约有半数以上的人家都跑运输了,可以组成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了。
剩下的半数以下的人家,家中有青壮劳力的多数就去河滩上给运输车装沙,体力好的,一天也能挣上四五十元,凭的只是力气。有一位大家公认的体格非常好的人,叫艾勤,他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就是装沙队伍里最耀眼的一位,他妻子比较瘦小,不能做太重的农活,生有一对儿女,年龄尚小。全家就靠他一个人装沙挣钱养家,后来,他装沙的钱盖了一座二层小楼,收拾得干净利索。再过几年,却听到,艾勤已经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村人猜测他是累死的。人们在嗟叹之余,不禁为他惋惜,毕竟他去世时人在壮年,家有弱妻幼子。
当时,黄沙这个天然资源没有人管,特别是艾村,自始至终没有承包这回事。不像小河东北面的一个村子,那个村子的村支书自己承包了他们村那个地段的黄沙。后来,村支书在城里买了一大块地皮,盖了三屋别墅。而在村子里,他还是住普通的砖瓦房子,跟他周围普通村民的高大楼房都没法比。这样就给人以一种假像,直到有一天,因为利益分配不公,他们那个村子的人集合在一起去告他,他在城里的别墅才被曝光。其实所谓承包,就跟垄断差不多。要是真想保护资源,干脆就不许任何人承包,不许任何人往外拉。可是世间的事,本来很简单的却往往搞得太复杂。
那些开着拖拉机拉黄沙往外卖的人虽然挣钱比较快,但是却付出了比常人多几倍的辛苦,这点是有目共睹的。每到深更半夜的时候,就听到“突突突……”的高吭声音,那是在外不知多远的地方卖完黄沙归来的人和车。他们到家把包一放,让焦急在家等待的妻子清点一下现金,简单地洗簌一下,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边跟家人简单交待一下在外一天的情况。在哪个路段被罚了多少钱,哪个地方的交警罚得太厉害,哪个地方的温和些。遇到顺遂的时候,说者也高兴,听者也开心。遇到不顺遂的时候,比如等了多久黄沙还没有人问津,或者说路上轮子打炮了,钱没有很顺利地要回来等等,说者无心,听的人却担忧不已。简单吃完饭后,连夜开到沙堆,装车,再把车开到自家附近,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然后在凌晨二三点钟,就开始出发了。因为要沙的地方往往很远,几百里路程,如果不早点走,根本卖不掉,那样晚上会回来得更晚。
他们多数时间在路上睡觉,所以一个人根本没法出行,往往是夫妻一起出行,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但多数是雇个司机,妻子在家拾掇拾掇,洗衣做饭,做些农活,照应上学的小孩。
但是瞌睡是难免的,正在开着车,一不溜神就迷糊了,太困了,在路上颠来倒去的也睡不安稳。所以,在路上拉沙车出事的特别多。
艾大可在当村妇女主任之前的几年,就是跑运输的。他雇佣了本村的柳虎,一个很年青的男子。他们一起前往南面不远处的镇子送沙,当时镇子里正逢着集市,一个妇人正在匆匆往集上去买些日用品。柳虎开着车,艾大可在后面打着盹,惨剧瞬间发生了,妇人死了。当时艾大可还欠着银行贷款,幸而车子上了保险,但是他也赔那不幸的妇人一家一笔很大的数目。他换了司机,前前后后共换了四五个,有两个是很帅的小伙子,一个面孔黝黑,质朴老实;一个白净英俊,精明能干。艾大可曾经对着艾小荷感叹着说,要是有个精明能干相貌堂堂的儿子每天都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多省心哪!就像某某某。
其实艾大可是有儿子的,就是艾小冬,只是自从艾小冬考上了小中专之后,极少在他身边帮忙,毕业之后,也只是忙着工作了。可惜,那些司机们和他搭挡了一段就分开了,短则数月,最长的一年,就走了,因为生活在不断变化着的。在艾大可雇佣的司机中,有一个是躲计划生育的,把怀孕的老婆也带在身边了,住在为司机搭建的简易小房子里,后来因为琐事与生活上的不方便与郑桂兰产生了不愉快,就回去了。
在没有司机同行或者感觉路途较近并且老婆不方便跟着一起出行的时候,艾大可就一个人开着五陵拖拉机,把满满一车沙拉到目的地卖掉,然后再到烧砖的窑场拉上满满一车砖去卖。一次,他正在迷糊着,忽然得,车就翻了,卖沙之后又拉的满满一车的砖,全部倾倒了。他被深深地压在了车底,幸好随后赶来的艾二可,也恰好跑那条路线,把他救了出来。那次,艾大可的头部缝了好多针,面部被撕伤了,许多年之后那缝合的疤痕还很明显。他骨折得也很严重,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这一切,瞒着正在T城重点中学读书的女儿艾小荷,怕她知道了影响学习。
离家甚远的艾小荷月末回家时见到父亲头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还很乐观的样子。艾小荷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千言万语化为无声的泪水,她关切地又有些嗔怪地问父亲,“爸,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艾大可却反过来安慰艾小荷,“这没什么,这不是快好了吗!没告诉你,是怕你分心。”多宽厚的父爱啊!
若干年后,艾小荷与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回想起那一段时不禁潸然泪下。艾大可当时那个样子,也不肯闲着,车子已经买了养路费,怎么能让它闲着呢,那样子人也急坏了。于是托本村的艾旋帮忙继续运营下去,艾小荷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与艾旋谈着车子运营的情况。艾大可是敬业的,这对艾小荷的一生有深深的影响。艾旋自己也有一辆车,但是为了帮忙艾大可,自己的事先放下了,这让艾小荷对艾旋有着深深的感激和敬意。
艾大可是幸运的,可以说捡了一条命。自己买了辆车的柳虎却没有这么幸运,他在单干后不久,就出了车祸,当场死了。当时他的胳膊耷拉着从驾驶室里垂下来,黄色的T恤上面耷拉着他苍白的脸,就像睡着了一样。他面前横着一个拉碳的车,那辆车子黑乎乎的,就像凝固了的巨型血块。现场是静谧的,有点死寂。尽管当时是酷热的夏天,但是却让人感到一阵凉嗖嗖的冷意,从脚底蔓延开来。柳虎留下一个幼小的儿子和年青的老婆。
柳虎老婆娘家在本村,她哥哥就是吕改达。她长得乌黑俊美,像朵黑牡丹,丈夫意外去逝后,她也并没有改嫁,一个人带着幼子过日子。不过,她和邻居的关系处理得特别好,邻居家的主妇跟她经常一起去田间做农活,一些重农活,邻居家的男人就帮忙做了。时间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但是三人却也相安无事。邻居家的主妇和她相处得像亲姐妹一样,非常得要好,到哪里都带着她,吃饭做农活,甚至睡觉,都在一起,这点让村人感到很意外,也很感叹。
那段时间,出事的还有诚爷,诚爷雇的那个司机是邻近村落的,一看出事后,也没组织抢救,立马跑得没影了。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糊糊打盹的诚爷瘫痪了,他伤得很重,伤到了脊髓,情况很不稳定。
他直不起身子,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的他,躺着对前去探望他的乡邻说,“我一定要治好,哪怕到北京去,也要治好!我要好起来!”
他这样吃力地说着的时候,看到的人眼发红,听到的人心发酸,没过几天,诚爷就死了。
诚爷的死让人很是惋惜和心痛,他留下了三个小儿女和孤单无助的老婆。诚爷是家中的老小,是老母亲最疼爱的儿子。诚爷从小就很不幸,父亲过早去世了,寡母费尽心力把他抚养成人,娶了媳妇,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老母亲就去世了。诚爷上面还有二个哥哥,大哥就是艾珍的父亲,一个对生活感觉绝望每天沉醉在酒乡中的人。二哥是一位残疾人,行动不便,说话也不清楚。老母亲去世后,残疾二哥就跟着诚爷一家子生活,诚爷去世后,残疾二哥生活得更封闭了,人迅速得憔悴起来,很快地去世了。
诚爷长得五官很端正,人很善良,说话和和气气的。艾小荷很清楚得记得孩提时候去诚爷家参加他婚礼的热闹场面,当时整个现场喜气洋洋的,闹腾得很厉害。艾小荷也清楚得记得艾二可给她夹的美味的菜,是一只鸡蛋外面裹了一层碎肉沫在油里炸,焦黄酥脆的让人齿颊留香。很多年了,诚爷结婚时那种喜气盈门的景象依然在艾小荷的脑中盘旋。诚爷的媳妇长得也极端正,属于清秀型的女人,唯一不足的是经常骂诚爷,挑拣他的不是,和别家的男人作对比。诚爷是个老好人,媳妇在骂他时,他极少对她发脾气,总是笑脸相迎,这让和他时常在一起出车的艾大可对他颇为同情。他的三个小孩子也很清秀漂亮,特别是长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了,说亲的人络绎不绝。他常在南方打工,学到一手好技术,两个妹妹也已经打工养活自己了,诚爷若地下有知,应当感到欣慰了。
诚爷死后,过了几年,他老婆便经人介绍和邻近村子的一个丧偶的男人组成了一个家。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在那个男人家里过了几年,后来带着那个男人直接搬到村里来了,算是个倒插户。村人仍然按照诚爷的辈份称呼那男人,叫叔的叫叔,叫爷的叫爷。这其实也是诚爷媳妇的意思,该怎么叫还怎么叫,按原来的称呼,也算是一种怀念吧。村人为了好区分,背后都叫他二诚。
后来出事的还有艾文,艾文带着他老婆出车,在离村子几十里的地方,在一个交通要道,与一辆大货车猛烈相撞,当场死二人,重伤一人,据说过错在艾文。艾文的老婆当场丧生,艾文坐牢去了。他的女儿才一岁多一点,嗷嗷待哺。那场恶性交通事故,最后上了电视新闻,引得很多人为之叹惜,从而警醒。
艾文是个很文静的男孩,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面孔总是黄黄瘦瘦的。以至于后来他父母把他姐姐留在家招婿,以防不测。
他姐姐艾芳,是个极文静的女孩,上学时学习极为认真刻苦。初中毕业时,因为家庭有些困难,加上成绩并不突出,她选择了本地的一所职高,学幼师专业。毕业后,半分配在两村合办的一所村小里,教小孩子们课。由于是按代课老师来领取薪水的,所以工资极低,村里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们做手工草编挣的钱也比她的薪水高,只不过她的工作略为体面一些,略为受人尊敬一些。当时有的家长就比较羡慕她的那份工作,暗自寻思自己的女儿如果也能得到她那样一份工作的话,那也是不错的。
艾芳长相比较秀气,加上人很文静,性格又平和。所以当父母透露让她留在家招婿时,她迟疑了一会就默应了。艾芳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深深地了解这个家庭的磨难。她父亲兄弟三人,两个弟弟一聋一哑,他父亲略为好一点,但是好象也是异于常人的。兄弟三人中,唯一成家有后代的人就是她父亲。艾芳的爷爷是个非常健康正常的老人,不爱怎么说话。村里人说他是个阴阳眼,就是能看到地下天上,能看宅基地的风水好不好,经常有人找他去看。村人就传说能看宅基地的人对后代不利等等,这不知是不是一种巧合,还是因为遗传的因素在里面。艾芳的奶奶在世时看起来也是位极正常健康的一位老人,而他们的三个儿子却是这样,这确实让人有些费解了。不过艾芳的姑姑是非常精明的人,这真是造物弄人。
艾芳招来的丈夫是位个头较大,长相也很温和的青年。
转眼间,艾文也到了嫁娶的年龄,家中的日子也逐渐红火,于是全家凑钱给他买了辆搞运输的五陵拖拉机,虽然那时开拖拉机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后来却出了这样的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