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何为抚慰着魏紫玉,他找不到更多的话,只有那一句:幸好老人家没事------
魏紫玉却不知为什么,说不上是悲苦,说不上是辛酸,说不上是后怕,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止也止不住。
最后,她倒到东方何为怀里,啜泣着:爸的眼睛,何为,你发现没有,爸的眼睛------
东方何为其实早留意到了。凌晨他第一个赶到,那个保镖带伤守在门外。他冲进魏子良卧室,方丽倒在血泊里,魏子良呆坐在一旁。
他问他话,他一个字也不答。就那么呆坐着,眼睛略为向上,凝视前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里面有一丝惊恐,几许迷茫,主要的全是空旷,一无所有的空旷,浑沌未开,不,天地毁灭后的空旷!
当时,东方何为不能理解,现在见魏紫玉如此,经她再一说,他蓦然恍悟到了一点------
为什么这样,何为,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魏紫玉推搡他,在他怀里挣动。
东方何为搂揽着她,温情地抚慰她,直到她稍稍安静下来,才偎着她的脸颊,轻轻说:紫玉,你和爸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你吃一点,让爸也吃一点,好不好?
魏紫玉点点头,东方何为扶她到外间餐桌旁,朝一直等在那里的晓意示意。晓意飞快地从厨房里端出饭食------
东方何为又进房扶出魏子良。他就按照东方何为扶他坐下的模样一直坐在那里,不说不动,眼睛捱捱地盯着斜上方。
魏紫玉的泪又出来了,她端起晓意盛好的半碗粥,放了两夹他平时喜欢吃的芹菜鱼香肉丝,送到他嘴边。他不动,魏紫玉用匙尖去触,再触,三触,嘴张开了。半匙饭菜送进去,他几乎未嚼,只挛两下,差不多是囫囵着硬吞了下去。再喂再吞------
半碗粥喂完了,他的嘴却机械地张、合、挛、吞,张、合、挛、吞------
魏紫玉看着,呜咽一声,逃进了房间------
这就是用不正当的手段争夺权力,带给争夺者的后果――东方何为很想这样告诉魏紫玉,但看她伤心的样子,没说出口。
等到安寝的时候,她忽然说:你自己睡吧,我要去陪爸。
不,你睡,我去陪――东方何为拉住她。
你陪,你怎么陪,就那么干坐着?魏紫玉瞟他一眼,算了吧,你现在还不会有那样的心情------
东方何为只有苦笑。
魏子良空茫茫的心胸脑海里,忽然卷起滔天巨澜,在那涡漩泡沫中,几十年的雷鸣电闪,几十年的风狂雨暴,几十年的恩怨情仇,忽清晰,忽模糊,乱搅成一团,形成一挂海量的瀑布,从九天飞扑而下,荡击着他的心胸------他承受着,但哪里承受得了,只觉心口疼痛如麻,似要爆裂开来!
其实,他心中的这种冲击,这种疼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他也记不起了。但是,平生此前的几次大的冲击和疼痛,他好像还记忆犹新。
啊,第一次大的冲击和疼痛是------对了,是那个美人儿,那个女神。真是他的女神呵,她,她叫红绸。她开先对自己不屑一顾。自己花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办法,用了多少手腕,才得她的垂青。眼看就要到手了,他妈的,也可以说已经到手了------可是没想到,官儿大一级压死人呐!他能怎么样,他还要不要在这道儿上混?
那个疼啊,那是真疼。疼得他几天几夜昏天黑地------
疼完以后他想通了,不就是权么,有了它什么没有!
第二次冲击,对,是冲击。他还没觉得什么疼,有的只是震撼,惊天动地的震撼。
这震撼从羊康来。
那是公社建立党委,一个姓吴的和他争书记,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正确地说,他处于下风。正在晕气,羊康找上门来,明言要与他作一个交换。说他羊康有妙计扳倒姓吴的,条件是他当上书记以后,必须得让羊康当他们那个队的队长。
羊康是个混混,他不是不知道。但是,鸡口牛后,那书记的宝座实在太诱人了------
也不知道羊康混混的本事是怎么来的,他居然晓得姓吴的和一个有夫之妇有染,还晓得姓吴的贪污过一笔救灾款。而且把那来龙去脉、人证物证说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坐上了宝座,也没敢不答应羊康的要求。又经过几件事,也不知怎么糊里糊涂的,羊康就自称,成了他的干儿子。从此以后,他对羊康的倚赖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是夜半梦醒,心思偶尔飘忽到某个隐秘处,窥见铁窗里的吴姓身影,不免会有那么一丝半点歉疚------
第三次冲击和那疼痛是没法能用语言描述的,那是痛彻心肺,那是暗无天日------
那应该是十五年前,对,不会错,他常务副县长任上。当时县长绝症住院,他事实上主持全县工作,他也分管工业交通,也负责全县的安全工作。那正是举国上下开始强调安全责任的时候,恰恰就让他撞上了。他前一天刚刚召开了安全会议,和下面的部门签订了安全责任书。第二天,正准备下去检查落实安全措施和执行情况,没想到就出了一场车祸,死伤十来个人。
善后处理即将完毕,估摸着到追究责任的时候,书记把他找去谈话。对,书记姓关,关书记对他说,刚好签订了责任书,他又分管安全工作,事故又出在他分管的部门,不处理他难以服众,问他有什么话说。他问怎么处理,书记说根据有些地方的先例,恐怕得就地免职。
他无言。先例他也知道,再加上他和这个上任不到一年的书记本生就在较劲,书记想也有所觉察。但从他时时流露不屑的眼光里,想来书记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书记哪里晓得,他暗地里已经找羊康策划过要算计这姓关的呢!
见他沉默,关书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也为难哪,魏副县长,如果不处理你,对上对下我怎么交待,我得担多大的风险,你知不知道?
见他露出惊讶和探询的目光,关书记拍拍他肩膀,在他身后踱着步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昨天我去中学,见到了你的女儿,叫魏紫玉吧,和几个同学在聊天。听说她高考成绩不错,考取了一流大学------
当时他没明白书记的话意,回家以后,惶然省觉,这个老东西,竟然打起了老子女儿的主意!简直是该死------
他急忙找羊康,问他对付关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羊康说快了,已经买通了会计,找个机会就可以下手了。
要快,最好这两天下手!这本是一箭双雕,怪只怪那个乡长经常忤逆他------吩咐完羊康,他又开始捉摸,老东西既然好这一口,以前必定会有劣迹------他又找到叶楠,胖罗汉那时是派出所所长。他要胖罗汉加急调查------唉,地委那个关键的人刚好调走了,要不------
第二天,老东西打电话给他,说群众反映强烈,他正在起草处理报告------
第三天,老东西说,报告已经写好了,明天就送上去。他一听,急了,慌不择口,说他已经明白书记的苦心了,请书记再多等一天,他不会让书记失望------
羊康、叶楠都还没有进展,这两个狗入的,一到关键时刻就尿脬!
他只有借酒浇愁――老婆不知他的心事,一般性地劝他。被他骂得掉眼泪,自去睡了。
女儿回来,见他独喝闷酒,坐到身边探问他。他望着女儿,她长大了,十八岁,花容月貌,他简直不相信她是他的女儿。她的妈,自己前面那个老婆,虽然也有点模样,但是她生得出这样的女儿?你看她天生一种高华的气质------这气质像极了一个人,谁?红绸,那个他失之交臂的不得不让给权势的女人!
来,来,陪,陪老爸喝杯酒――他醉眼朦胧。
爸,别喝了,您已经醉了――女儿抢他的酒杯。
别,别抢------要,要抢去了你,你喝------
好,我喝――我喝了您就不许喝了!
行,你喝------喝------不,还得喝------再,再喝喝------
哈哈哈哈,是我魏子良的女儿,有气魄――来,我们对喝!
她,魏紫玉,我魏子良的女儿,有模样吧,哈哈------他把醉酒的女儿扶进她的卧房,她瘫倒在床上,裙裾撩起,裸露出白皙修长的玉腿,纤腰盈盈,引向微微隆起的胸脯,短袖低领衫箍托出艳丽以极的芙蓉面------
那老东西,他,他居然看中了她-------凭什么?凭他手中的生杀予夺!
岂有此理――先前那个美人儿,老子已经让给你了------现在,现在你还要老子进贡女儿?我的,我的女儿,我魏子良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哪!
岂有此理,白白送给他,送给那老东西,让他玷污?
不行------不行------凭什么------不然,老子先,先------啊,天地良心哪------为什么不行,凭什么要给他,给它,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
第二天,他浑浑噩噩地带着女儿一早醒来抓扯厮打的痕迹去到办公室。正发呆,叶楠进来附在他耳边说:魏县,成了。
什么成了?
那老东西,关,昨晚**,被我逮个正着!
你说什么,关,他,他------
当然是我设的局,胖罗汉得意地邀功,我想,您要得这么急,真去调查哪还赶得上,所以就自作主张------怪只怪那老东西太馋,很容易就上了钩------
妈的――他猛然摔给胖罗汉一耳光――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胖罗汉莫名其妙,我这不是一早就来了吗?
哼,他指着胖罗汉,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生吞了他,我是说昨晚,昨晚你为什么不给我讲?
我不是怕,怕打搅你休息嘛------
关书记在自己亲手写的悔过书面前,亲手撕了对他的处理报告,并且当着他的面给地委主要领导通电话,说车祸是公交公司驾驶员的责任事故,准备对责任人进行处理,他魏子良只须负领导责任,建议对其进行批评教育,在常委会上作检查。
三天以后,羊康的任务完成,一桩买官卖官案曝光。
接着,一个女人到法院起诉,经审判,确认了关书记的强奸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