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来不了。”他拖着我的手,小心地拂开垂下来的树枝,领我在熟悉的池塘边坐了下来。
“我当然会来。”我小声地咕哝,无论多晚我都会出来的,因为过了今晚我好长时间都不能看到他了,所以就算爸爸今晚不是喝醉了,我还是会偷偷溜出来见他。
“我不是写了纸条叫你多穿一件外套才出来吗?”他的手在碰上我猛冒鸡皮疙瘩的手臂时猛然一抖,跟着动作略为粗鲁地张开双手,紧紧把我搂在自己胸前。“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的天气开始转凉了,晚上外出时要多披一件外套,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他气呼呼的在我耳边低声叫嚷。
“我当然有看纸条,只是我出来的时候走得太急了,一时之间忘记啦。”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哭笑不得,明明我家跟他家距离并不远,却只能靠糖糖捎带书信互通消息;明明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见面。只能像做贼一样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见面。
“依依,你啊!”浩哥哥半是无奈半是叹息,不自觉地更用力将我纳入怀中。“什么时候能将这种迷糊的性子改一改呢。”
“我才不迷糊哩。”不敢高声抗议只能小声嚷嚷。“我只是、只是太匆忙才忘记嘛。”出门前我真的把外套放在床边,只是急于出来才忘了嘛。
“忘记?你会忘记的事情可真多。”满带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悄悄响起。
“浩哥哥!”不依地努努嘴,我侧过脸用自以为最凶狠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你再笑啊。”如果他敢再笑的话,我一定二话不说立即跑回家。
“知道,我不笑了。”他即刻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瞅着我。“那请问,这位姑娘有何吩咐呢?”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姑娘啊,他以为自己在演戏啊!我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一脸认真地盯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郑重说出我的‘吩咐’——“在学校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他乖乖点头。
“别想爷爷,有空的时候我会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的。”那是爷爷过世后养成的习惯,在那些下着蒙蒙细雨的日子,他受不了我喜欢冒雨乱跑的性子,就撑着那把只是摆着好看的雨伞,陪我四处闲逛。只是人多的地方是非就特别多,为了避开村中那些爱嚼舌根的三姑六婆,我就爱拖着他往山上跑。在那个触目所及皆是坟墓的山头,我居然一点儿也不惧怕。因为,你有见过死人说人家是非吗?你有听过死人怕丢脸吗?没有吧。所以说安眠在山上的人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却是那些活生生的讲一套做一套的人,那些喜欢自以为是极度虚伪的成年人。
他的额头轻轻贴近我的额头,蹭蹭再蹭蹭,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记得去学校之前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一收,虽然我会三不五时帮你打扫整理,但是贵重的东西你还是应该收……”我突然说不下去了,虽知道他家最值钱的莫过于那辆凤凰自行车,很不幸那辆单车在上个星期三已经易主,不知给那个没良心该天诛地灭的小贼给偷了。说到这个,我依旧懊悔不已。如果不是我趁着家里人全去了亲戚家饮喜酒,任性地一直叫嚷着要去江边,而且呆在江畔的沙滩上不肯上来,摆在江堤上的自行车就不会因长时间无人看管而被偷了。看着原本放自行车的地方空空如也,傻瓜也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当场呆若木鸡傻傻愣在那儿。那个被偷的人呢?他仅仅是瞪大眼睛将案发现场重新扫视一遍,然后一脸平静的安慰眼泪汪汪的我:别哭了,依依,这样更好啊,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你喔。正如他所说的,那天他拖着我的手慢吞吞走了两小时才回到家。回家的路上,我一边抽泣,一边挖空心思将我所知道的最恶毒难听的诅咒全招呼在那个不知姓名的恶贼身上,为此浩哥哥的嘴巴一直合不拢,由江边一路笑回家。
“我最贵重的东西吗?”他一脸为难的皱起眉头,亮晶晶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我最贵重的东西是有一个,可惜的是我又不能将她随时带在身上。”
“咦?”我愕然地张大眼,惊疑不定地瞅着他,什么东西那么贵重啊?还想整天带在身上呢。
“别猜了。”他一直停在我腰上的手不由搂紧几分,带笑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面上的表情是那么严肃那么认真。“在我心目中最重要最贵重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他伸手捂住我因惊愕而微张的嘴巴,摇摇头。“别怀疑,依依,在我的心中没有什么比你来得重要来得珍贵、重要,所以啊……”他忽然住了口,只是静静地瞅着我。
“所以什么?”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我忙岔开话题,因为再被他呆看下去我的脸不止会红,可能会烧起来也说不定。
“所以啊,没有我陪着你不准随便跑出去淋雨,知道吗?”
“嗯。”这一次换我乖乖点头。
“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就告诉我,知道吗?”
“告诉你?”我眯着眼睛,带着怀疑的目光笔直射向他。“浩哥哥,你以为自己是十兄弟里面的顺风耳还是以为我晓得千里传音的神功啊?还告诉你哩。”
是的,我不知眼前这口池塘有多长,但明天之后,我跟他的距离不再是阻隔着一口池塘,而是数也数不清的池塘,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明天过后,我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让自己轻易生病,不能像这一刻被他紧紧拥入怀里。因为我知道,无论是我病了、难过了、伤心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马上出现在我眼前。我们彼此之间阻隔着无数的池塘,而我的身边再没有宠我的老爷爷为我治病;没有爱护我的姐姐拥着我入睡;更没有他紧搂着我为我抹掉泪水。此时此刻,我多么想自己就如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能千里传音,能飞天遁地,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佯装着自己很坚强;这样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他;这样我就可以不用为将要到来的离别而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