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证我怀疑的,――是白副主任的笑!
在听到老王结论说――白夫人死于心脏病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半回转身,扫到了白副主任嘴角突然展现出的那一丝――如释重负,不,甚至可以说是,侥幸逃脱之后――的笑意,――尽管那笑意一闪而过,却已足够强烈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告诉我这种本能的情绪反应,――常常是最真实的反应。
踌躇了一会儿,我尽量轻描淡写地吩咐手下:
“检查完了吗?检查完了把尸体带回局里解剖后结案。”
听到我的话,老王和白副主任都先是一楞。
然后老王沉下了脸,因为如果法医确定死者是死于心脏病的话,马上就可以结案,根本不需要解剖。他刚已经结论了,我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我装做没看到,目光回到了白副主任的脸上,而此刻的白副主任已经恢复了那种沉痛声色不露的表情,只是当我们四目相对时,白副主任平时如弥勒佛一样和善的眼睛里突然闪耀出让人发寒的怨毒的眼神,――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是打了个激灵。明白自己无疑得罪死了这位白副主任了!
――但怎么说呢?心里不能有疑问和迷团的天性吧,再加上多年来养成的“不让一个凶手”从我手上漏网的积习又使我不甘心就此糊涂了事。――倒还真不是像钱队那样对这位白副主任有什么不可容忍的成见,非要难为他!
――所以,白副主任的眼光一时令我内心十分不自在。
但话已出口,后悔无用。我只好安慰自己:人不求人一般大,反正我郭小峰也没有将来要当大官之类的雄心壮志,吃得也是自己的劳力饭,何必多忧,但求问心无愧吧!
“郭队,”白副主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略含沉痛,但语气在婉言中又不失隐隐的居高在上的分量:“不是已经结论了,是否别让我爱人死后再受这样的折腾了?”
“例行公事而已,很快的。”我说,尽量没有倾向的笑笑,解释一句:“毕竟人没有死在医院里,我也是职责在身。”
白副主任没再说话,却用他那双平时总在笑的眼睛冰冷地审视着我,神情莫测!
一回到队里,我立刻联系老陶安排第二天解剖,正当我完全安排完的时候,时间已是中午,正准备出去吃饭,接到了郑局长的电话,让我赶快去他那儿一趟,口气很紧急。
到那儿一看,郑局长办公室里坐了三个人,除了郑局长,旁边还坐着一个刚刚提拔成副局长的温副局长。
这位温副局长,别看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点儿,但非常剽悍壮实,坐在哪儿就像一座矮山,煞是气势!――不愧是我们局突然而起的明星人物!
温副局长原来只是某个厂的工人,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个治安联防人员,后来不知怎么成了一名普通的派出所民警,干了几年吧,没有听说他干出什么政绩,却已然小有名气,为他和他们辖区一些娱乐城老板成“铁哥们”而闻名,――然后,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人生的春天开始了,――五六年间,就从一个普通民警成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了。
坦白的说,在一个比较按部就班的官僚体系里,上面没有人,这种提拔速度算是极快了。――不过快是快,可没任何人敢说什么,因为“基本功”扎实的人,一旦发力,生长速度就快,现在的温副局长据说是市里很吃得开的人物,一个既踩着“黑”,又牵上了“白”的人,――人们焉敢不服气?
我同样服气,但和很多同事一样,敬而远之,对温副局长仅有点头的交情,几乎算没说过话。
此刻的温副局长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很快目光就又回到了房间里正坐着的第三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也许不到四十岁,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我讨厌的女性类型,――一种浑身上下洋溢着孤高自诩,看不起别人的劲儿头,再配上一张比较难看的脸,实在令我不忍多视!
万事公平,看表情这位女士对我印象更差,因为她仅用眼角斜了我一眼之后,就立刻像看到什么讨厌东西似的赶快把目光转回到郑局长脸上。
我也没再看她,对两个局长招呼了一声:
“郑局长,温局长。”
郑局长点点头:
“郭队,白主任爱人的案子怎么回事?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温局长突然插了一句:“法医不是已经结论了。”
那个女人立刻又愈发厌恶地了乜斜我一眼。
“还是听郭队谈谈吧,”郑局长息事宁人地笑了笑:“温局,你应该知道郭队是我们系统有名的神探,他做什么事一定是有缘故的,郭队,有什么疑点吗?”
我听出了郑局长的好意,但却感到很难解释,因为即使假定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能确定这一点的也不是我,因为办案不能凭猜测,目前从尸体表面上根本看不出白副主任到底搞了什么鬼,想有一个信服的结论,只能取决于尸体解剖的后的科学结论。
但眼下的问题是,即使是尸检了,也未必能印证我的怀疑。
先就是法医的水准,老王肯定不行,我必须另选高明;
其次,即使是选了一个高水平的法医,也存在检不出结果的可能,因为法医学并不是已达到了完美和制高点的学科,而是一门一直发展的科学,当然存在很多一时不能了解的盲点,检不出死因的案例也有相当的百分比,对方是如此有实权的人物,我不能乱讲话,――万一查不出来呢?
第三:即使是我找了一个水平高些的法医,并且解剖也能证明白副主任行为有鬼,但同样未必能得出我内心做出的谋杀结论。比如说白夫人作为一个常年大量服用各种治疗心脏病药物的病人,某种药物可能正常服用就是救命的,多服一些就是致命的,但这种情况就很难轻言结论了,尤其是嫌疑人是白副主任的情况下!――甚至再进一步,假定法医在死者的肝肾中验出昨晚白副主任在房事前给妻子吃了不该吃的药物,可如果是某种助兴的药物,那就算我们都知道这药对正常人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对严重心脏病患者可能就是致命的,由此认为白副主任的心态是蓄意谋杀,――但那又怎么样呢?――哪怕是白副主任偷偷骗妻子吃下的,但也完全可以解释成妻子主动想吃的。
――所以犹豫半天,我还是决定话说得谨慎一些:
“也不是什么疑点。”我说:“但我想既然已经报案了,事情做完整一点比较好。”
郑局长的眼睛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需要这么麻烦吗?”温局长又开口了:“法医都结论了,何必再在死人身上动刀,郭队,你说呢?”
“说也是。”我也尽量息事宁人地笑笑:“不过我这人养成这样的工作习惯了,以后注意吧。”
“什么以后。”温局长声音变得更有“局长”味道了:“你知道吗?郭队,你这种举动让白主任很难堪呐!算了,你赶快让人把尸体送还给白主任,还要治丧呢,事儿多得很!”
“行,明天解剖完我马上让人送回去。”
温局长看着我,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但他没再说什么,目光转向那个中年妇女,苦笑一下,摇摇头,然后对那个女人对说道:
“张处,你说吧!”
张处?我一听,噢――,原来眼前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二号人物的至今未嫁,和白副主任关系密切的千金老小姐,怪不得这副看谁都不在眼里的尊容。
那位老小姐果然气势不凡,看都不看我,直接对郑局长以客气却是命令的口吻说:
“郑局长,你安排一下吧,白主任今天要治丧的。”
接着就站了起来,然后又被温局长以特别敬重的姿态送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只剩郑局长和我。
“郭队,”郑局长口气里充满了埋怨:“这次你憨了,你刚才应该把疑点说出来的。”
“我不能确定怎么说?万一没问题不是更麻烦?”
“你现在不麻烦吗?”
“麻烦什么?”我回答
“不麻烦?”郑局长竖起了眼睛:“现在怎么办?你不能解剖了知道吗?”
“为什么?”我反问一句,然后直截了当的说:“尸体我就是不还给白主任,他敢来抢吗?哼!那不一下更证出了他的鬼?”
“嘶――”郑局长倒吸一口气,来了精神:“这么说你有把握?”
我笑了:
“郑局,你了解我的,要是原来心里没怀疑我何必冒着得罪尊贵的白主任的风险而坚持进行尸检呢?――现在呢?可以说越来越有把握。郑局你说,我硬拿走尸体白主任不高兴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不惜动用未来的新白夫人的威势急着来解决?”
郑局长也笑了,点点头,但还是埋怨了我一句:
“那你刚才就该说!”
“不是我不说,”我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说了那位张处长也未必信,说来说去净费牙了,其实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你顶着不给,那位张处长就是再不高兴,还能把你怎样?只要明天出了结果,事实胜于雄辩!不比说什么都有用?――要是最后她知道是你挽救了她的命,最后没准儿谢你还来不及呢,是不是郑局?”
一生以谨慎出名的郑局长顿时笑得更安心了,大手一挥:
“好了,好了,给你一天,”
我也放心了,我们的这位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郑局长虽然既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魄力,但圆滑推搪却是一把好手,而我又仅仅只需要一天,有他顶着,想来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天,居然就过不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