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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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借助网络平台互通了几回交流婚恋看法的E-mail之后,凌?与“新新”这位只观其文、不见其人的网友建立了一条可以畅所欲言的互动渠道。这样一种与老朋友当面交流恐怕都难以开诚布公、坦率直言的互动形式,也只有通过开放而又相对隐秘的互联网才能获得。

    对于“新新”E-mail中的独特看法,心思独具的凌?总是深有感受地表示认同。每次收到“新新”蕴含哲理的电子邮件,她都会以少有的热情认真阅读、反复思考。

    在读最近一封E-mail时,她对其中表达的“婚恋也会影响人性发展”的看法,更是产生了触及灵魂的震撼。

    “新新”这样写到――

    一位伟人在探讨“人的本质”时,曾从哲学的高度指出过:“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从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人的整个发展程度。”(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 第76页)此言真是一语中的、何其精辟!思考解读其中的含义,我想完全可以从伟人阐述的论点进一步引伸开去,形成这样的理解和认识:由于男女任何一方单独存在都是毫无意义的;因而,两者若要形成现实的,并且是相互规定的人的关系,就必须通过一个具有直接性的环节才有可能。正因为如此,男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本质地成了人的关系链条中极为重要的一个起点。与此相连,看似浪漫的婚恋行为,以及由这一环节衍生派生的各种关系和各种作为,必然都会直接影响着现实的人性。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认识,我才不赞成纯感性地对待必然会对人的行为和道德完善产生重要影响的恋爱和婚姻……

    ……

    琢磨体会“新新”这段话,让她联想到通过传播媒体获悉的许许多多因自身婚恋问题处理不当所引发的或自杀、或毁容、或仇杀、或暴力的不幸故事。像许多人一样,她也曾认为那种种不幸都是当事人命不好;是其缘分不行和过于冲动;而她自己绝不会那样不幸。如今品味过“新新”的话再去反思以往的想法,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那些想法的确是太感性、太主观了。婚恋选择或婚恋方式对于人性的涵养确实会产生客观而深刻的影响。现今存在的形形色色言而无信、尔虞我诈以及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无德行为,恐怕正像“新新”说的那样,是由看似无关的男女关系的处理方式衍生派生而来。

    思考之余,她也因而形成了自己的新认识――生活从来不会把任何人的想象、期望以及美梦之类的东西简简单单克隆成活生生的现实。你所拥有的生活其实就是你自身行为的最终结果。生活只会因你的所作所为完成对你的人格塑造。

    双休日的早上,醒来的凌?并没马上起床,而是继续合眼想着心事。

    昨晚吃饭时,母亲依然不厌其烦、絮絮叨叨地催她尽早完成婚姻大事。母亲的这番催促,真好似电脑系统自动形成的压缩文件,就算她煞费苦心地解压缩,恐怕也未必能让母亲明白这样的事实:新时代的年轻人自有新时代的想法。他们在感情问题上绝不会像老辈人那样简单行事――只要两人能过日子,就可以往一块儿凑合――他们往往考虑得更加全面,并且也更为在意能否拥有高质量的感情生活。

    这样一想,她也愈加意识到“新新”试图推动观念更新的困难之处。每个人的生活观念一经形成,就会事事处处遵循它、坚持它。要想改变无时不影响行为习惯的思维定式,其困难程度就像根治随风移动的流动沙丘,堵住烈焰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无疑是个漫长而又艰巨的过程。

    其实,也无须母亲频频催婚,她很清楚自己面临的问题。“情殇”之后,她对自身情感的实现者虽然有过种种考虑;然而,由于交往范围的限制,她至今仍未能发现有哪一位各方面都适合的男人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与之携手同行。相反,她倒是常听身边同事说:你不抓紧寻找的话,那么等你不得不结婚时,你能看上眼的好男人往往都会名草有主了。剩下的那些要么是性格怪异的几近孤僻;要么是自视清高的让人难以接近;再不就是些吝啬小气和不懂浪漫之人。这样的人你敢找么?……毫无疑问,她肯定不想找那样的男人。她还没到丢掉起码的自尊心去下嫁那类男人的份上。面对涉及自身幸福的婚姻问题,她绝不会迫于内外压力而万般无奈地委曲求全。没有合适的,她宁愿独身一辈子,也不会稀里糊涂和那样的人走进别人不当回事儿,而她却十分在意的婚姻中去。

    细想起来,婚恋问题还真是个看似简单、实则挺复杂的人生难题。就连“新新”这样在此类问题上能把文章写得头头是道的明白人,不也是经过婚姻的失败,才彻底抛弃了早先形成的感性观念吗?

    看看桌上的闹钟,快八点了。想到上午还要去趟小姨家,去为母亲送那袋给小姨买的东北大米,她不能再赖床不起了。于是乎,她赶紧起床穿衣,梳洗打扮。

    做完早饭的母亲,又在一旁嗔怪着总爱睡懒觉的女儿。听着母亲的唠叨,在穿衣镜前梳头的凌?小声小气嘀咕道:“小姨那儿又不等米下锅,急什么呀,去不就行啦!”母亲却生气道:“这??,怎么变得有点儿不像话了?”

    见母亲生气了,凌?放下梳子道:“得,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就拿上米下楼……”

    母亲消了气,却非让女儿吃完早饭再走。

    饭后,凌?和父亲一起把那袋五十斤的盘锦大米抬到小区大门外。凌?随手打了辆在路边趴活儿的出租车。看着父亲往车后座上放好米袋,她便独自上车前往张婕家。

    快到张婕小区时,凌?通过手机告诉小姨,自己就要到楼下了,想让姨夫下来帮着搬米。放好手机,出租车已按她的指点驶进了小区。

    拐过几个弯,凌?便看见了在楼门前等待的姨夫赵志刚。车停稳后,她一面结清车费,一面同姨夫打着招呼。下车后,她想和姨夫一起抬那袋大米。赵志刚却不让她动手。他自己拎起米袋快步上了楼。凌?关好车门,空着手跟了上去。

    进屋放好米袋,赵志刚带着喘气回身道:“??,以后让你母亲别为我们买米了。现在超市小包装大米有的是,吃完就买还不长虫……”凌?笑着接过话头。“可不是吗!我跟我妈说过这些。可我妈就爱这样。那天下楼,看见个开农用车的在那儿卖东北大米。见人家的米不错,和人家砍了砍价便给我小姨也买了一袋……”

    从厨房出来的张婕,瞥了老公一眼,伸胳膊抖着手对凌?说道:“看我们家老公,可是干了回力气活!??你别理他。他一年才去超市买几回东西,哪知道一趟趟买小包装大米也是很烦的呐!”说话的同时,她一面示意凌?坐客厅沙发上休息,一面从冰箱里拿来一瓶矿泉水。

    见老婆又借机数落他,赵志刚赶紧说道:“??你坐吧,陪你小姨好好聊聊,省得她一烦闷了就数落我。今天办事处那边还有点事儿,我就不在家陪你了……”说完,过去拿起手包,闷着头走出家门。

    看着老公关门离去,张婕转脸对凌?道:“你姨夫也真是的,这大周六的还去街道忙什么?得!他走了也好,省得他老觉咱们烦……”凌?笑了笑,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旋开瓶盖喝了两口。

    坐到凌?边上,张婕握住她一只柔软白净的手笑问:“你妈还好吧?”凌?笑答:“我妈挺好的……我妈让您有空儿带小甜甜过去玩玩儿。她挺想小甜甜的……小甜甜还在她爷爷奶奶家呆着呐?”

    “嗨,那老俩口离不开她。等‘十一’吧,到时我带小甜甜过去看看你妈……”说完,张婕又关切问道:“怎么样?你们公司那个黄总还骚扰你吗?”

    “再没有了。您的办法还真灵!黄总肯定害怕税务人员。搞不好他就有偷税漏税行为,怕因为我招惹了你们,你们过去查他的账……”

    “甭管他怕不怕,只要他偷税漏税,早晚会查清楚,肯定跑不了他……”

    说罢,两人都笑了。

    接着,张婕又问凌?有没再找男朋友?凌?白净的脸上泛出两片红晕,略显羞愧道:“没呐!不好找啊!再说好男人不都早结婚了嘛?我又不愿当什么第三者,抢人家的宝贝老公做自己的男人……”

    张婕笑劝道:“你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好男人里头肯定还有为生意忙得没时间找对象结婚的。他们也是无缘遇到你。要是知道还有你这样的女孩仍待字闺中,他们恐怕说什么也得停下手中的买卖,挤进门槛向你求婚……”

    凌?笑道:“姨,您那都是过时的老黄历了。现在若还真有漏网的好男人,甭等他挤进我的门槛,我早想法儿抢先把他抓在手里了,让他做梦都休想逃出去……”说这话时,她比划着握拳作势,笑模笑样地展示着类似如来的法力。

    仿佛这样表达仍不尽意似地,她又笑着补充道:“只可惜,现今好男人就像是性价比超值的抢手楼盘。等你赶到跟前,不是要整夜排长队地等着登记拿号,就是朝向好、风水好的单元已经售罄。若是不想买剩下的尾房,那还得满世界再去搜寻地段好的新楼盘。这可真是好辛苦嗳……”

    此番调侃,让两人笑得肚疼。

    用纸巾沾着笑出的眼泪,张婕忍着笑意说道:“好了,玩笑归玩笑。你还是尽量抓点儿紧,别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只要差不多就行啦……”

    凌?带着笑音回应道:“您放心,有好的我绝不撒手,抢先把他拿下……”

    看着她花朵般绽开的笑脸,张婕认真道:“像你这样有主见的女孩,我也不想过多劝你。不过我还是想说――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男人只要有了钱,什么时候想结婚就能结婚,从来没什么年龄上的顾忌。我们女人就不行啦。女人的青春实在是太短暂了。稍不在意就会错过最佳的适婚期。那时再想找好男人可就太难了。一定要及时把握噢!”

    凌?默默点了点头。

    闲聊过后,心情很好的张婕猛然想起周铭昨晚打电话约她见面送书的事儿,便对凌?说道:“??,中午我不能留你在家吃饭了。我一个同学约我十一点半在海鲜城见面,要把他写的书送我一套。我一会儿也得走……”

    “什么同学呀?送您什么书?”

    “嗨,是个多年都没联系的中学同学。他出了两本婚恋方面的书,听说还挺有影响的。等我拿来你也看看?”

    “好啊!”

    “要说我这同学也真有意思。他既不想出国,又不想做做生意挣大钱,然后像别人那样买房子买车。他对这些倒是挺超脱的。出书后干脆辞了职,当了自由作家。不是闷在屋里写书写稿,就是应邀去外面演讲,相当能聊能侃。怎么样?你要没事儿,也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您这同学听来就不像女作家,对吧?”

    “可不是……”

    “哟,那我就不去了。人家单独约您,我去不是当电灯泡了吗?那多不好意思……”

    “别瞎说,没那回事儿!他上次去你姨夫街道演讲时已经答应送我书,今天不过是履行承诺罢了。”

    瞧凌?犹犹豫豫、不十分想去的样子,张婕便说:“不想去也罢。他在网上还搞了个有关婚恋的个人主页,你回去可以先到那里看看。没准能对你有点儿帮助……”

    “好啊!您告诉我网址和主页名称吧……”

    张婕起身走进书房。不一会儿,又从书房回到沙发前,把一张纸条递给凌?。

    接过纸条一看,凌?的脸颊立即涌起两片灿若桃花的绯红之色。纸条上除了网名网址,还清楚写着“现代婚姻的伊甸园”这个主页名称。一时间,她急跳不止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恍惚中,她真有种置身高耸的电视塔往下俯视,眼前一片晕旋欲坠的感觉。难道运气好了,真的会想到什么就能见到什么吗?早上出门前,自己还猜测过“他”;谁知这会儿“他”竟如影随形地潜入了小姨家……

    带着惊喜的神情,凌?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有些异样的声音问道:“姨!您这同学网名是什么?”

    瞧着脸色绯红、神情异样的凌?,张婕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那感觉就像观看案情离奇的侦探片,让人一时搞不清片中人物与案情之间到底会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歪着头想了一下,她回答道:“上回见面时,他倒是跟我说过,好像叫什么‘心心’吧?”

    “您说的‘’,是新旧的‘新’吗?”

    “大概是吧!那天听他说完主页的事儿,我还没去他主页看过呐。你知道,现在我对上网也就那么回事啦……要不你去书房打开电脑看看?”

    张婕说话时,凌?早在心里解出了这道类似“因为所以”的几何题。她站起身,拉着张婕一只手有些急切道:“不用了,我还是跟您去见见这个人吧……”

    见凌?这么神经质一惊一乍、忽冷忽热的,张婕真是奇怪极了。她拉着凌?坐回沙发上,平静问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一会儿要去一会儿又不去的?你也知道我这同学的事儿?”

    重新坐下的凌?,控制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讲起了事情的经过。她告诉张婕:自己在家上网时,无意间发现了与这个纸条所写名称一模一样的主页。受其中文章影响,她开始与网名为“新新”的版主互发E-mail,一起讨论了几次相关的话题。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网络中的“新新”,竟然会是小姨的中学同学。

    一面听凌?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婕一面琢磨着――从她说的情况判断,这个“新新”没准还真是周铭。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形式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范围狭小和形式单一了。??和周铭完全有可能碰巧在网上相遇。

    正琢磨着,凌?轻轻推了她一下,柔声问道:“姨,您这同学真名叫什么?”张婕看着眼前的玻璃茶几,好似水流入渠般顺畅答道:“若没搞错的话,他就是周铭了!”

    此言一出,凌?立刻摇着张婕手臂,撒娇般向她提出了渴求详情的请求。张婕只得掐头去尾、长话短说地简单讲了讲她所知道的一些情况。

    讲完之后,神色朦胧的凌?却无缘无故问了个听来蛮奇怪的问题――“姨,我觉得您这同学脑子挺明白的嘛,那怎么还和他老婆离婚呀?是不是也被婚外情给害了?”

    张婕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神。眼中神情的变化就好似突然得知外星人登陆地球的消息。正疑惑间,旋又被各种传媒证实那纯属无聊之人的肆意谣传,是凭空想象的子虚乌有。一时的惊奇疑惑消失之后,接着又像被消息灵通人士告知:史前的巨型恐龙早就羽化成了飞翔的小鸟,地上的癞蛤蟆也因疯长的长舌头吃到了美味可口的天鹅肉。这些动物真的会在不经意间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基因突变吗?……

    回过神的张婕忍不住笑道:“倒底是谁跟你说他和老婆离婚了?他根本就没结过婚,到现在还是个只能梦中娶媳妇的单身汉呐!”

    “是嘛!这太不可思议了!”

    凌?的反应像张婕一样,有着异曲同工的出乎意料。所不同的是――她此时的感受倒更像是面对一条谜面隐晦且久猜不出的灯谜,竟被围观的旁人随口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谜底一般。她不禁粲然一笑:喔噻!原来如此简单!

    此一番惊奇刚刚烟消云散,凌?又神情悠远、刨根究底一般追问道:“姨,那您倒是说说看,像周铭这样呕心沥血研究婚恋问题的人,又是出书又是到处演讲的,为何到现在不愿结婚呐?难道说他只想研究问题,心里却害怕和女人接近?还是说他深受现实婚姻的负面影响,患上了婚姻恐惧症?这辈子就打算独身一人过神仙般的好日子啦?”

    面对这一连串呓语般的问题,张婕当然不知道确切答案,只好说:“瞧你,一问就这么多问题。回头见了周铭,你去问他得了。我真搞不清他的想法……”

    “我跟他又不是同学,怎么好问这些?……对啦,您说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张婕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笑道:“快了,咱们一会儿就得出门了……”

    凌?一撩秀发,起身道:“那我先去下洗手间。”说完,便拿上随身带来的提包,匆匆走进客厅旁的卫生间。

    望着她苗条的背影,张婕会心地微笑着。随后也起身去做出门前的准备。

    没多久,一袭裙装的凌?从卫生间出来。从旁看去,她显然重新补化了似有若无的淡妆,梳理了如丝长发。这让她俏丽端庄的容貌更加突显几分脱俗的神韵……

    坐上陪同张婕赴约的出租车,凌?略显兴奋的心情开始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复杂。若不是母亲非让她为小姨送大米,她又怎能有此机会前去面见神交已久的“新新”?据说通过网络相识的人一旦真的见面,多半儿都会因为与想象差距太大而感觉失望。不知“新新”是否也会让她产生这样的感受?

    呆会儿她和小姨一同出现在“新新”面前,肯定会让他感到突兀。特别是当他得知她就是常常发来E-mail的那位R L小姐时,他又会做何反应?是惊喜高兴?相见恨晚?还是无所谓地无动于衷?……这个浑身问号的“新新”,年过四十还不想结婚。是不是自诩对婚姻问题研究到家了,已再无亲莅亲为、亲身体验的雅兴了?还是说从搞对象起他就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高低不成地蹉跎了适婚的岁月?再不然,就是他过于追求恋爱婚姻的完美境界。面对普遍质量不高、都在凑合的婚姻现状不得以地采取了回避观望的态度;唯恐出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状况而止步不前。但无论如何,在他内心深处恐怕还不至于真的过分推崇列夫•托尔斯泰那句带有宗教色彩的名言吧?――“如果想保持纯洁、无罪的生活,那么最好不要结婚。”

    想到这儿,她不觉从秀气的小提包中拿出常伴左右的精致化妆盒,打开里面的小镜子映照着抿了抿鲜红润泽、唇线清晰的嘴唇。接着,又手理耳旁秀发地照了照方才施化的素雅淡妆。确认近乎天然的化妆无可挑剔后,才放心地合上镜子,把化妆盒放回包里。随后,她手托前额想平静平静躁动的心情,清理一下有些纷乱的思绪。

    默想之后,恍若灵光一现,她心中倏然涌出个比较稳妥的想法。随即,她转过脸想对旁边的小姨说些什么。

    自打对司机讲清要去的目的地,张婕就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凌?的叫声让她睁开了眼。

    “姨!等会儿见到周铭,您告诉他我是您外甥女就行了。让我看机会告诉他网友的事,好吧?”

    张婕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海鲜城位于一条城市快速路北边一侧的辅路旁,是座门脸朝南的两层餐馆。其底层是玻窗透亮、窗台离地很近的散座大厅;楼上则是南北各一排间间带有卡拉OK音响设备的包间,可供就餐客人边吃边唱、自娱自乐。在现今餐饮业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像许多为争客源而纷纷打折优惠的餐馆一样,这家餐馆的门头上方也醒目打着一条“吃一百送二十、酒水免费、实惠酬宾”的红布条幅。

    出租车穿过拥挤的路面驶达靠近海鲜城的路边时,张婕和凌?看到餐馆前的停车场已经停放了十多辆就餐客人的汽车。看来这家餐馆的生意还行。待司机将车停稳后,张婕付完车费便与凌?一起下了车。

    在斜挎红授带的迎宾小姐招呼下,她们俩经过摆放着硕大双层鱼缸的前厅,进入冷气开放和餐客围坐的散座大厅。张婕放眼其间,寻找着周铭的身影。

    这时,就餐区东头有位客人起身向她们招手。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在此恭候的周铭。于是,张婕一边微笑着抬手示意,一边引领着凌?穿过充分利用营业空间而稍显拥挤的餐桌餐椅,朝周铭所在的餐桌走去。

    双方见面后,周铭笑道:“怎么样?地方好找吧?”

    张婕点头道:“还行!挺好找的……”说完,见周铭将目光移向凌?,张婕遂略显戏谑地为他介绍:“这是我外甥女凌?小姐。‘凌’是冰凌的‘凌’,‘?’是佩玉相碰之‘?’。她久仰你大名,特随我前来聆听教诲……”

    周铭这边再次目光炯炯地看了眼模样俏丽的凌?,口中谦虚道:“哪里!无名鼠辈,何谈教诲?”转过脸,又笑对短发利落的张婕道:“你俩看着就像!难怪都这么漂亮!”

    张婕知他恭维。这不明摆着吗?就算两人长得真好似一卵双胞胎,四十多岁又怎会有二十多的鲜嫩漂亮?遂淡然一笑道:“承蒙美言!”接着,她对凌?道:“这是我高中同学,大作家周铭先生。‘铭’是铭记的‘铭’。”

    “你好!”凌?矜持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

    周铭连声应道。话音一落,他又对张婕刚才的称谓解释道:“本人声明:我可不是什么大作家啊!不过是个在家用电脑写写字的闲人……”客套之后,他伸手招呼张婕和凌?在桌旁坐下。

    一位佩带胸牌的服务小姐走到桌前,朝周铭道:“先生,人到齐了吧?点菜吗?”说着把手中咖啡色菜谱本递了过来。周铭接过道:“好啊!先再给我们来壶新茶怎么样?”服务小姐转身招呼服务台往这桌送茶。

    周铭对两位女士笑道:“两位请点菜吧,别客气!”随之便把菜谱本往她俩面前放。张婕见状,忙带笑推托道:“不客气!你点几个就行啦,主要是一块儿聊聊天嘛!”凌?也推着转递来的菜谱本,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婕所言。

    拿回菜谱本时,周铭瞥了眼凌?伸出的白皙柔润的手。发现她指尖既没装饰花花绿绿的长长美甲,又没涂抹色彩斑斓的指甲油,而是像她似有若无的淡妆一样本色而自然。平常与女人接触,他常常借此细微之处从自己的角度判断其内心世界是否浮华虚荣。如此看来,这位凌小姐虽给人以柔媚娇俏之感,内心倒还本色。

    既然两位女士都不点菜,周铭只好打开菜谱本,边翻边问地对服务小姐点起菜来。

    趁此工夫,凌?也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虽有过神交,却从未谋面的“新新”。只见肤色有些苍白的他,穿件花色淡雅的丝绸短袖衫,头上既没留那种艺术家常留的长发马尾,脸上也没蓄时尚作家常蓄的络腮胡须;而是梳理得油亮整齐,修饰得干干净净。再看他脸上神情,亦无那种已然挂相的中年男子常常呈现的疲惫之态;而是有种浸透睿智的精明。几乎没什么皱纹的面部仍显年轻,让不知底细的人很难准确猜出他的实际年龄。此外,从他身上既看不出脂肪堆积的“老板肚”,又看不到那种到岁数自然发福的迹象。翻着菜谱的手指,也没有那种不拘生活小节的黑指甲缝……

    经过这番审视,凌?不仅没有感到之前预想的失望,反而有了这样的感觉――生活中的“新新”,想必也像他那些逻辑清晰的文章一样,对自身要求严谨和追求整洁。

    不知是有先入为主的网络交往垫底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小姨同学,反正她对周铭的外表形象打了个明显高出一般人的八十五分。当然啦,要说完全满意那绝不可能。毕竟与心中理想之人相比,还是有那么点儿心理和审美上的差距嘛!

    点完菜的周铭,边劝两位女士喝茶,边从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两本书,双手递给张婕。

    “不好意思!请老同学指正!”

    张婕双手接过书,谦诚道:“谢谢!谢谢!我哪还有指正的分儿?就剩下好好学习了。”她的话逗得大家笑起来。

    笑意未退的周铭看着对面的凌?,抱歉道:“对不起!事先不知你来,所以只带了一套书。等以后有机会再补送吧!”凌?笑道:“没关系!这不有一套在我姨这儿,我随时可以拿来先睹为快……”周铭点点头,没再多讲什么。

    趁服务小姐报着菜名一盘盘上菜时,凌?从放提包的椅子上拿起张婕搁在那儿的两本新书,好奇地翻了几眼。这两本书一本名为《昏昏录》,另一本为《情之困惑》。翻了几页未及细读,就听张婕说道:“??,先吃饭吧,书回去再看……”周铭接过话碴儿,“对对,海鲜要趁热吃才好!像海肠子这道菜,凉了可就不太好吃了。”

    见桌上的酒菜已基本到位,周铭举起泛着白沫的啤酒杯对两位女士笑道:“来吧,咱们碰个杯……”

    张婕和凌?拿起面前倒满可乐的杯子,笑着与他碰了杯。

    一口酒下肚,周铭又招呼女士们吃菜。于是乎,大家一边品尝海鲜,一边气氛融洽地闲聊起来。

    张婕和周铭无非是谈谈彼此熟悉的老同学后来的情况,回忆回忆中学时代那些值得回忆的学习生活。他们聊这些时,凌?在一旁文静地听着。其间,周铭也抽空和她聊了几句。问了问她做什么工作?是否经常上网之类的情况。

    见周铭在又吃又喝又聊中仍不忘询问凌?的情况,张婕便好似陪病人坐等叫号就诊的家属在与旁人闲谈中触发同病相怜之感一般,透露出凌?也未结婚的消息。

    周铭听后,显然触动了心中情结。他歪着头好奇地问:“是嘛?不好意思!那是为什么啊?”

    刚与周铭相识,张婕就把纯属她个人的稳私泄露出去,这让凌?感到了一丝难堪。毕竟女人到了结婚的岁数还没结婚,常会给人一种嫁不出去或不务正业的印象。好在这是面对周铭而言,估计他不会有那种想法吧?

    凌?掩嘴笑笑,随即大大方方回应道:“嗨,还不是那句俗话――想结怕离呗!”

    对她这句稍显俏皮的回答,周铭深有同感地笑起来。被他的笑声感染,凌?也像凑热闹般发出了无奈的笑声,以求化解大龄未婚的心理尴尬。

    笑声停止后,周铭脸上随之呈现出类似为上场队员密授攻防之策的教练神情。只听他诚恳说道:“没关系!让我告你个简便之法,必解你之烦忧……”凌?顿然一喜,双眸闪亮地追问:“是什么好办法呀?”

    “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不要仅仅交流感情,还要多多交流各自的看法想法。只有提高心灵情感的透明度,方能避免只求浪漫造成的猜测担忧……”

    凭心而论,对他这听来有点儿老气横秋的简便之法,凌?的第一感觉并没觉得有多简便实用;因而表情毫无变化。反倒是张婕似有所悟地点着头。

    眼见凌?反应平淡,没像之前那样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态;自以为得意的周铭只得硬着头皮,对或许只有他一人深信不疑的简便之法解释了一番。

    “不瞒二位,我发现男女间的情感矛盾或情感冲突尽管表现不同、千奇百怪,其实归根到底都是由观念和欲望的相互冲突造成的。只有充分交流各自的看法,相互间多加沟通;才能找到理解对方的共同点,消除由于缺少沟通引发的矛盾冲突。你们说对不对?”

    凌?和张婕看着他,默然无语地点着头。

    周铭有个特点,只要喝了点儿酒,又有好的倾听对象,话就显得特别多。这会儿有两位漂亮女士在座倾听,又恰好说到他的兴趣点上;他也就不管女士们会有什么反应,以及能否接受他的观点,只管痛快地继续说下去。

    “我讲这些你俩可别生气呀!在我看来,生活中的许多人都太过感性和过于现实了。以为只要靠金钱或姿色,以及似乎是战无不胜的爱情就能轻易俘获对方,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事实上,那样得到的只能是固有的本能和害人不浅的虚荣心。由于只是满足了一时一地的欲望,双方的关系必然是脆弱的。随着时间推移,人人与生俱来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心思必然会被日后出现的更有魅力的姿色和更加新鲜的爱情所吸引、所占据。这就是本能和心理的自然律动,亘古难改;除非是受到强有力的意志调控。因而,我坚持认为:若无相互认同的婚姻理想作为维系情感的核心动力,那么即使是再风光、再令人羡慕、再自我感觉良好的婚姻,也有面临离散解体的那一天。在这一点上,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对于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同样适用。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凌?大睁着明亮润泽的双眼,长睫微颤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周铭。对呀!这绝对就是“新新”一以贯之的思维风格――看似直白无华,其实却蕴含着对事物本质的思维力度。不觉中,她看周铭的眼神如沐春风般流露出几许包裹温柔的赞赏之情。这就像观看精彩的文艺演出,在感受荡气回肠的艺术魅力和有感于心的精神启迪的同时,还要报以热烈掌声一样。

    听完周铭的解释,富于生活体验的张婕深有感触地谈了谈她的看法――“确实嗳,你总结得还真好。想起来,我平时和我们家老公交流就不够。婚前因情糊涂、不辨南北的那些事儿就别说了;婚后更是好像只有生活琐事需要操心,哪里还需要什么因时而变的交流?在家里我最讨厌我一说点儿什么,我们家老公不是瞪着死牛眼不耐烦地嫌我唠叨,就是充耳不闻地转身睡着了。这搞得我除了非谈不可的家务事,就不想再跟他谈什么啦。好像做老婆的只能任劳任怨地照顾孩子、料理家务、以及床上床下地侍候着;而老公理应一言不发地吃饭看电视,每天闭眼睡、睁眼走地忙自己的事儿。要想让这种不懂沟通的老公好好了解你的内心感受,真是太难了!时间一长,思想上的差距必然会带来感情上的距离。要让我说,生活还真不是只有衣食住行、挣钱消费;家庭也不是只管什么吃喝拉撒睡。要想真正提高生活的品质,确实还需要有某种更为本质的精神性的东西,才能让你体验和感受其中的意义……”

    说到此处,张婕吁出一口气道:“?!光我一人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只能为了孩子凑合过吧……”

    凌?脸上的欣赏之情,连同张婕口中的夸赞之词和深有感触的切身体会,都让乘着酒劲发挥的周铭更加谈笑风生。他继续讲道:“说到底,男女间的情爱主要是源于自然赋予人类的强大本能,是一种基于基因遗传指令的本能冲动。其最大的特点不仅是无须思考地排斥理性,而且易于满足和喜新厌旧。婚姻关系若是仅仅建立在此种涂抹着几许社会色彩的本能之上,并且只求肌肤之亲地满足于浅尝辄止,而不求融合心灵的交流沟通;那么自觉不自觉中只能不断面对始恋终弃、结婚离婚,去体验无穷无尽的烦恼了……”

    讲到这儿,周铭像是没了汽油又被踩住了刹车踏板的跑车一样,从独自神驰的状态中嘎然而止。一来,他想给女士们留点儿思考回味的时间;二来趁此空档儿,拿起面前长时间光看不喝的酒杯,紧着喝几口润润喉咙,又夹上几口菜送其下肚。再抬头看张婕和凌?时,却发现她俩在那里默然不语地未动筷子,遂赶紧招呼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来来来啊,你们多吃菜呀,别光坐着呆着……”

    张婕率先从沉默状态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周铭笑道:“说真的,你应该去当老师嗳!去跟那些春情萌动的少男少女们讲讲其中的道理……”

    周铭摇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吗?现在的学校教育这方面尚处于似有若无、欲讲还羞地普及基础知识的阶段,哪里会让你去讲这些?这也表明:爱情和婚姻之类的情感活动,显然已被我们的基础教育排斥在可以传授教导的理性知识体系之外。仿佛这两者就应各自独立、各行其事、互不干涉。再加上人们普遍推崇的还是稀里糊涂不问原因、也说不出原因的谈情说爱;以及为了过日子而过日子地面对婚姻。请想一下:如果连启迪心智的基础教育都以自生自灭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那整个社会的婚恋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在此背景下,若去要求人们注重自身婚恋理性的培养,恐怕会生不逢时地不合潮流啊!”

    这番话,说得凌?再次睁大了双眼。对啊!一点不错!她就喜欢这类能启迪心智和极为开放的谈话;喜欢像周铭这样敢于针砭时弊、直抒己见、不会人云亦云的人。毕竟一个人只有从内心深处不满现实,才有可能真正激发出变革现实和实现美好的理性激情啊!

    周铭转过脸,见凌小姐手抚胸前秀发,神色温柔地看着他发呆,便笑着招呼道:“抱歉抱歉!都说男儿有话不多语,特别是在餐桌上。来来来,凌小姐吃菜呀……”

    仿佛重新找回了被周铭所言所语而游离磁化的精气神,凌?面露潮红之色,微笑着拿起桌上的筷子。

    周铭又对张婕道:“不好意思!请女士们吃饭本应轻松愉快才对,真不该拐来拐去说些个纠缠不清的话题影响食欲。见谅见谅!”

    “哪里!我觉你讲得确实不错!要我说,你的话听来可比桌上这一盘盘海鲜有滋味多了……”说完,张婕笑问凌?:“你说是不是????”

    凌?笑着帮腔道:“是的!真是香远益清、发人深省、确实不错啊!……”

    这略显调侃的话音一落,三人都轻松地笑了。餐桌上犹如演讲听课的气氛遂一扫而尽。大家愉快地吃起饭来。

    饭后,趁服务小姐结账找零的空档儿,周铭提醒道:“凌小姐不是经常上网吗?若是对婚恋问题也有兴趣,以后可以去我网上的主页看看……”

    凌?看着他,戚戚含春地点着头。

    如同所有必散的筵席一样,伴着服务小姐相送的笑脸,他们三人说笑着走出海鲜城,站在餐馆前面的太阳地里道别。

    周铭握住张婕的手说:“保持联系啊!”

    “好啊!没问题!谢谢你的宴请和你的书!”

    “别客气!请多指教!”

    周铭转过身,又对正在打开遮阳伞的凌?说道:“很高兴能认识你……”稍停,他继续道:“请记住我说的方法。”

    举着伞的凌?,用另一只手轻轻握握周铭伸出的手,同时说道:“谢谢您的宴请和指点,我会记住的……”两人放手后,她又两眼炽热地追问一句:“顺便问一声,您说您的主页是在……?”

    没等她说完,周铭忙答:“抱歉!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我这就把网址写给你……”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小本本,用笔在其中一页上匆匆写了些字,然后撕下来递给为他举伞遮阳的凌?。

    凌?接过一看,那几个熟悉的汉字――“现代婚姻的伊甸园”以及“新新”二字都被清楚地写在由字母组成的网址之后,心中不由涌出一阵冲动。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轻咬嘴唇克制住即时说明的冲动,带着默默的微笑把纸条放进肩挎小提包中。

    他们三人说笑着走到辅路旁的人行道上。同样打开遮阳伞的张婕与凌?一起跟周铭挥手道别。然后,三人分头坐上前后驶来的出租车,各自离别而去。

    坐在回去的出租车里,张婕随口问了凌?一声,想知道她对周铭印象如何?脸色仍显绯红的凌?简单答道:“还行吧!他这人还真是挺能说的……”

    张婕又道:“刚才你何不直接告诉他?你在网上也给他发过不少E-mail,看他怎么说……”凌?低头道:“今天刚见面,实在不好开口。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张婕闻听默然无语。对凌?今天这一系列忽而急切、忽而平淡的表现,她感觉真是有点儿搞不懂。心想就这点儿小事,直说又有何妨?干嘛非要编排成挺复杂的游戏程序?

    当出租车行至距凌?居住小区不远的一个路口时,乘等红灯的间隙,凌?向张婕要了那本稍薄些的《昏昏录》,说是回家好好看看。接着便告诉司机:过了路口就放她下车。

    驶过路口约有百米的距离,司机按凌?的吩咐将车靠路边停稳。凌?把书放进包里便下了车。关好车门,她又向车内的张婕挥了挥手。

    在午后有些晃眼的骄阳下,在街边行道树上倍显燥热的蝉鸣声里,凌?从肩挎提包中拿出太阳镜戴在脸上,并再次打开小巧的遮阳伞遮挡强烈的紫外线。然后转过身,满心欢喜、情绪充实地沿便道向自家小区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