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黑道这五年来，我赌过无数次，亦赢过无数次。我认为自己已经很能搏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进攻皇城，赌你不会离开白衣盟，离开我，去投奔那个皇太子。
可你却在赌盘即将展开的时刻，与我说，无论怎样，你还是不能不爱他。难道这次，我真的会输得一败涂地吗？
如果你今后知晓了，你与他之间的是是非非只是一场简洁的误会，而造成你双眼悲剧的罪魁祸首，恰恰是我。那将会是何种情状，竟让权倾武林的我都不敢再想。
然，我坚信，五年前的真相，将永世是个深藏于风的谜，因为所有相关的人，事，物，除了四人之外，其余的，皆已变为了不会言语的死尸。迭淇，我要你看着，五天后，是我这个白衣盟主把誉满天下的皇储狠狠踩在脚下的日子。
我要你亲眼看着。
二
“你手中是什么？”长久的静默后，他淡漠地伸手凌空一抓，她手中的包袱瞬间到了他手中。
幻影移形。他的独门绝技，五年前他最后就是用这招征服她的。
“你要穿夜行服去探皇宫？你可是白衣盟的人。白衣！”
“你有看过白色的夜行服吗？”她不屑。
“那些所谓的常例既是人定的，又为何不可由人改呢？谁规定白衫不可以成为夜行服？”他亦同样是自傲至极的物种。
“盟主，我曾听某人说起过，当君主很容易，只要你真正相信自己的谬理，并忍住对自己的厌恶，就可以称霸天下。因为你的相信，你的话，便为天命。”
……
是以，当迭淇身着白装穿过重重夜色，如同一只幽雅的白雕翩然下落至东宫时，她自己都不禁感到可笑。
“迭儿，是你！”她反身回顾，隐约辨认出那个朝思暮想的瘦弱身影。
当年他倔强地要唤一个独属于他的称谓。苦思冥想，最终，就有了‘迭儿’的诞生。
独属于他。他真正地办到了。
迭儿是属于他，五年来的日日夜夜均是属于他的。正是因这五年的辗转流离，当她听到这个萦绕于心的名时，心，一下一下地疼。
是，迭儿是你的。没了你，‘迭儿’，就什么也不是。
可迭淇不属于你！
她已于五年前与恶魔签下了生死状；与死神定下了卖身契；与阎王交付了灵魂！她的外表虽然依旧冷艳清丽，可她的内心却早已被幽绿的青苔密密布满，每一个幽密的罅隙皆殷殷散发出陈旧的霉味。它们四处遍布,纵横交错,殷殷冷嘲，噙笑看着她过早衰败的人生和恍若前世遗留下的悲恸。
一股突如其来的怨怼促使她怒极反乐。她微微勾勒起唇角，笑得灿若流樱，迎了上去：
“纯滟，我想死你了。”
想死你，其实，就是想你死。
枉你聪慧绝顶，竟听不出我暗藏的杀机。
难道这深沉夜色，让你的心也混沌了吗？
“我做你的太子妃，好不好，五天后，你一定要选我哦！”她笑得更媚，但杀意更浓。
他茫然的点头。
他早已成为她的奴隶。他为她，意乱情迷。
“我走了。”轻掠发丝，她飘然远走，留下一个袅娜倩影，又使他痴迷许久。
迭儿，不是看不出你的心机。可我的眼，我的心，早已被一个‘情’字填满，无论如何挣扎，亦无济于事。
这份迷恋，恐是我今生的劫难了，又怎一个“爱”了得？
我亦终于知晓，情网的真正含义。
你知道吗？，只要这杯鹤顶红，是你双手奉上的，我一定会笑容满面地，一饮而尽。
只要是你。
只是要你。
三
皇宫。上顷殿。
暮色四合。
“请皇太子挑选。”
看见她缓步度到她面前，她得意地笑，笑颜如同静静流转的光华，泛开来，感染了身边的他。看着他从心间漫出的柔情，她一阵犹疑，感到他伸出的手。她最终摇了摇头，旋即从华美的衣袂中伸出了左手。然，不是伸向他，而是高高地举起，放出了烟花。
那一瞬间，他瞧见了她的泪水盈睫。
他含笑想，足矣。
听到演化在空中爆裂开来，散落下点点火星，听到周围人群骚乱的步伐，听到白衣盟子弟冲进宫廷，发出嗜血的嘶吼。她抬头望向安静的他。忽然间，有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落。
……
如她所料，白衣盟的子弟果然寡不敌众，伤亡殆尽。正当她以为这就是她的生命的落幕时，一个血流覆面的兵卒跑了进来。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可每个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白衣盟勾结匈奴，联手攻打我朝，一路上势如破竹，现已攻到帝都城下。
她蓦地感觉了，自己被白衣男子的阴谋，轻易玩弄了。
四
她端坐在密室等他。褪去一身艳丽的宫装，她又换回那一袭的素净。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全盘计划。
一方面他派出五分之一的主力去搅乱宫廷，拖延时间，一方面他又与匈奴联盟，内外夹击，趁其选妃大典，攻其不备，轻而易举地篡夺了皇权，轻而易举地坐拥半壁江山。
亦轻而易举地成了卖国贼。
她不是爱国之人。毕竟这个皇朝将来的君主曾经给予她一身班驳的伤痕。
她在意的是她手中的白绢。
这是在血流成河的皇宫，老皇帝即将被白衣盟子弟押走时，表面上冲过来撞她，实则暗地里偷偷塞给她的。她刚想苦笑着说五年前拜他儿子所赐，她已经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了，却突然触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文字，一些零碎的片段猛然汇聚成剧，就剩白绢中的最后真相。
绢上说，五年前，纯滟在江南寄信给他，说要让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迭淇做他的太子妃，可老皇帝早就为他内定了太子妃人选，思来想去，他派出了他最信任的侍卫---白影潋去暗杀那个女子，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五千精兵，让他去创造一个盼望已久的江湖派系，朝廷决不干涉。
于是，就有了我后来的眼盲断情，有了白衣盟。
这个计划精妙得，无懈可击。完美得就如同今日的叛变。
老皇帝做梦也料不到吧，五年前他不经意的一个许诺，使他渐渐成为待宰的羔羊，就像我也想不到，害我致残的不是纯滟，而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容我的盟主。
兜兜转转，我竟帮助伤我的仇敌打出了一片江山。
“你都知道了？”白影潋走了进来，俯身拾起地上的白绢，眼中有难掩的痛楚。可惜，这些，我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当年不杀我？”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他反问。笑语中竟有哽咽的痕迹。
当年在烟雨江南的邂逅，便明了了你是我唯一的救赎。思量，思量，最终决定废去你的双目，废去充盈着他深深浅浅温柔的双眸。再次相遇，你孤傲的背影令我由衷的疼惜。我决心击败你，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畔，随我征战天下。
我想，我是从来未为我曾经的作为悔恨过什么的，于公于私，我皆有充足的理由。可为什么每次看你犹疑着触碰蔷薇花枝，被花刺刺伤手时，我的眉宇，却纠结得一次比一次深。如果你提出离去，我该如何是好？
“你放了纯滟，我要和他一起离开。”
“……好。”终于到来了？这一局，我究竟是赢是输？
五
“如今，真相大白，你……”他眉峰一敛，踌躇不语。
她的手摸索着覆上了他的手。
“我们去江南。”她如是说。
五年了，他依然是那个仅仅蹙眉都能使她心疼至深的男子。
他们像任何一队平民夫妻一般，泛舟去江南。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皇储；她亦不再是名震天下的第一杀手。
政权纷争，武林裂变，于他们而言，均仿佛是前世的记忆了。
在踏上小舟的那一刻，她忽然泪如雨下，溅起水面一阵阵小小的涟漪。他无言，只是轻轻地，却坚定地搂住了她的肩头。
五年了，她终于知道，自己还是有泪的。丧失了恨的权利，庆幸的，她还拥有爱的能力，幸福的勇气。
泪水，一滴。一滴。又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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