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手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声音极低的说:您孙子在门外呢。爷爷点点头。旗手弓着身子,踮着脚尖,像一只小麻雀般跳出来对我说:进去吧。我走进房门见爷爷和衣卧于草席,露出比以前更加苍老的面容,上次来阻止父亲锄草时还有些令人安慰的精神,但现在脸上尽显疲态了,更不必说四个月前还能在林子里与我追逐野猪时的情形了。爷爷见是我,嘴角露出笑容,可是眼神却是悲伤的,他说:孩子吧,我预感你要来的。
我来到爷爷床边,说:好久没来了,父亲总是很严厉。
爷爷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下去。我立刻停止说话。
那个旗手又来到爷爷身前,俯下身体,轻声说:老会长,我先走了,明来看您。
爷爷点头,旗手才又惦着脚尖离开草屋。
弓手走后,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先前还想问爷爷的问题竟然一个也记不起来了,竟然呆呆的站着,望着爷爷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你来了,爷爷让我走到他近前,说,什么时候去参赛啊?
十天以后。
哦,很快了,爷爷说完,眼睛立刻睁大了。
是啊,我昨天去了老巫师那里,听他讲了讲参赛的事情。
是吗?爷爷说,他家的房子很宽敞吧,还跳舞吗?
很大,好多人都去了,在那里跳来跳去,不过我觉得那不是舞蹈,很小时候的印象差别很大。还有他说木质的箭准确率高,使这样的吗?
你自己觉得呢?
不觉得。
爷爷伸出一只手,扶着我的手说:自幼练箭,至今怕是有十年了吧,其实早在一年前,你的水平早以在我这老头之上了,所以今后有关射箭方面的事情就不要问我了。爷爷说完把手伸回来,放在胸口上,头略为偏向里侧,不再看着我。
我不知所措,急忙说道:打小的时候您就说过没上过战场的弓手,不成弓手。当敌人对你拉弓时松弦铮铮之声产生恐惧时,那才是真正的弓手。葛班巫师说连袖标都带不上的孩子也不成弓手,这两点我都不具备,如何说能超过您的话呢?
我说完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说,袖标比赛完后,不管有没有袖标,你都要把箭练下去,用进废退,要想保持现在的准确率,就得继续练,这些都是自不待言的。比赛还是要好好准备的,但不要担心,以后时间漫长,百步穿杨功不废,总有用武之地的。
我点点头,跪在爷爷面前,和他靠的很近,我能从他的微弱的呼吸中感到一丝热烈温度,爷爷眼睛直视屋顶,嘴巴微张,好像在快速的思索着什么,毕竟老了,想了一会儿就显出疲惫的神情,开始把眼睛轻轻的闭上,使我再也不能洞察他在冥想之中的一条隐藏的很深的脉络,这脉络是爷爷在用最后的力气梳理着,使我能在他的最后时刻把握其中,但我刚刚感到他内心的不安时,他却闭上眼睛,把我关在混杂不清的心灵之外。
好久不去林子里耍啦,爷爷闭着眼睛露出微笑。
等爷爷身体好了,我们再去林子练习射箭。
爷爷点点头,然后说:做个游戏吧,就像在当年在林子里一样,你从我这里开始在屋子绕圈子,尽量绕最大的圈,走到三十步时告诉我一声。开始吧。
我站起来,开始走,数到三十,便停下来。
不对,你的步子没有以前那样坚实有力了,往前再走三步吧。
我又往前走了三步。
爷爷张开眼睛,使劲的张开,以至于眼睑周围的皱纹开始剧烈的收缩。
你脚下的这块木板下埋着我的角弓,不可以告诉别人。
爷爷把身体转过来,面朝我,说:爷爷有些累了,你回去吧,比赛完再来看我更好。
我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走,爷爷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晴姑娘是个好孩子啊,是不是?
啊,我吃了一惊,回身看见爷爷那像个孩子般的笑容,不好意思的回答:是啊。
爷爷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示意我该走了。
暮色降临,薄薄透明的月亮急匆匆的爬上天空,那样子仿佛浮出水面换气的水母。我脚步飞快,归心似箭。景色渐渐被灰色笼罩,眼前的砂石路面慢慢模糊起来,摇晃着,不断改变这方向。我像踏上通往河对岸的浮桥,身子随着浮桥的摇晃而左右摇摆,可抬头看着群青色的天空,繁星闪耀,一缕缕的黑云如一条条黑色的纱布缓缓在天上飘荡,月牙有时被黑云笼罩,有时则寒光逼人,那两个尖利的角插进天幕中,使星斗闪烁仿佛成了天空疼痛的呻吟。我是不停的这样走下去最后毫不犹豫的向那个痛苦的天幕中扎进去,还是如丧家之犬中途阴险的变卦落荒而逃,回到家里被贪婪的父亲美美的斥责一顿,我也搞不清楚了,反正走在月光皎皎的寒冷光线中,且道路依然看不清晰的荒郊野外,不停走是我目前唯一的可以做到的事情,至于回去怎么样,或者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晴,都是些难以思索的问题,和羊皮卷上那些魔鬼一般符号一样,总是纠缠不清,越陷越深,最后还不得不抛开所有的脸皮,放下桀骜不驯的自尊,像个可怜的小孩子第一次游泳时还没下水就大喊救命,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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