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天急匆匆赶回家中,归乡的愉悦之情荡然无存,心中涌起沉痛,虽然张万善在镇上名声不好,但毕竟是他幺叔,且仅比他大六岁,上小学时,张晓天因瘦小体弱,常被同学们欺负,张万善会义愤填膺,狠狠把对方教训一顿。那时候,张晓天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幺叔。张万善中途辍学后,痞性不改,混迹镇上,留下一片恶名,张晓天和父亲张茗善不知规劝过多少次,怎奈无济于事。
张晓天万万没有想到幺叔竟会自寻短见,以如此伤怀方式告别人间。
走到自家宅院门口,张晓天看到院门大开,正对院门的堂屋里坐满了镇上的大叔大伯,父母和他们说着话,商量张万善的后事。
张晓天进屋,语气沉重,道了声“爸,妈,我回来了”,向在座长辈们致意。
张茗善看了张晓天一眼,知晓儿子已经听闻噩耗,手中的旱烟袋一指院外西间厢房,沉声慢慢说道:“你幺叔在那屋,去看最后一眼吧。”
张母何玉琴看着儿子和素未谋面的准媳妇,心中百感交集,双手衣角揩了揩,来到许雯娟身前,有些哽咽的说道:“孩子,对不住你,第一遭来我家,就让你碰到这种事。”
“阿姨,千万别这么说,你们二老不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许雯娟一改路上活泼俏皮形象,紧紧握住张母操劳大半辈子的双手,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生起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母亲与许雯娟“婆媳”之间的真情流露,张晓天心中宽慰了许多,他给了许雯娟一个温情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歉意与谢意,转脸对母亲说道:“妈,你带雯娟去里屋休息一会,我去看看幺叔。”
“我和你一起去,”许雯娟斩钉截铁,并不避讳,张晓天想起她的警察身份,默许了她跟出堂屋。
西侧厢房,屋内有些昏暗,张晓天打开灯,一张简单的木板床,张万善的尸体摆在上面,全身被一层白布盖住。
掀起白布,张万善惨白惨白的脸有些扭曲,一双鼓胀的眼球如鱼眼珠子一样向外凸起,
张晓天揉了揉通红湿润的眼睛,跪在床边,“幺叔,您走好。”
他不忍再看,欲合上白布,“等等!”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许雯娟突然开口,眼睛直盯着张万善的脖际,蹙了蹙眉。
“怎么了?”张晓天印象中,许雯娟只有在遇到重大案情时,神色才会如此凝肃。
许雯娟没有言语,直接走到床边,把白布再往下掀了掀,张万善上半身全露出来,许雯娟用白布护手,拨了拨他的头部,俯身查看脖子上绳子勒出来的印痕。
张晓天不明就里,问道:“有问题?”
许雯娟的老成与干练超越了25岁的青春年龄,她不仅是张晓天的女友,还是一名严苛认真的警察。“他不是自杀!”把木门虚掩,许雯娟郑重的向张晓天宣告:“你幺叔是先行被人拧断脖子致死。”
“啊!”张晓天惊呼出声,若非厢房离堂屋较远,且人多嘈杂,众人一定会闻声前来。这个消息过于突然,即便他心中一直怀疑幺叔的死因,却未想到是从自己女朋友口中说出,疑惑着问许雯娟:“确定吗?”
“可以确定是被扭断了脖子,但……”许雯娟口气一转,越发沉重,“是在一瞬间被人扭断,其力道之大,下手之狠,绝不是寻常人所能为。”
张晓天心中悲恸,幺叔品行不良、遭人讨厌,但未曾听说与人结下过深仇大恨,何以被人如此痛下杀手。
厢房内气氛变得僵硬,和张万善的尸体一样僵硬,许雯娟的表情与角落里陈旧的木柜一样沉寂,她想了一会,低声说道:“你去问下你父母,有没有报过案?”
张晓天转身去堂屋,许雯娟忽又叫住他,叮嘱道:“此事暂不要声张,以防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
厢房里只剩下许雯娟一个人,张万善之死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因他是张晓天的幺叔,她需要更为慎重,她复又仔细查验了尸体,心想:“希望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张晓天从堂屋回来,冲许雯娟摇摇头,“我爸说早上一发现尸体时报过案,派出所的同志来了之后,查看一下,认定是自杀行为,做了简单笔录就走了。”
“这些人办事……”许雯娟生起火气,恼恨派出所人员如此漠视命案,她把白布重新铺在张万善尸身,走出房门,“我们到所谓的自杀现场看看。”
问明准确地址,张晓天谎称是去幺叔的死亡地拜祭哀悼,与许雯娟走出了院门。
“其实,这也许是一个机会,”许雯娟在路上,坦诚直言,“派出所的不尽责,会麻痹凶手,认为安然无事,我们暗地进行调查,应能尽快查明真相。”
张晓天借此说出抱歉与感激,“雯娟,本是准备带你来此旅游,却不想让你扫兴。谢谢你对我家的帮助。”
许雯娟完全处在工作状态中,浑然忘记了死者身份,听张晓天一说,她觉得不好意思,一直忘记了宽慰恋人失去亲人之痛,把小手递出,与张晓天宽大白净的手握在一起,极尽温婉说道:“晓天,我们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客套什么。你别伤心,凶手一定不会逍遥法外。”
说到“一家人”,她的脸色泛出淡淡红晕,女儿家的腼腆与羞色自然流露。若不是伤事在心,张晓天一定会把她揽在怀中深情相吻。
伴着沉醉的夕阳,两人快步到得玲珑河边,停在一棵百年老枣树前,它是张晓天儿时的最爱,既可以爬到树上跳进河里戏水,也可在成熟季节摘取大红的甜枣,从嘴甜到心,而今,回忆仍在,时光却逝,枣树上停落了一只灰喜鹊,“喳喳”叫着,似在宣读着悲伤。
张晓天捡起一个小石块,扔向枣树,驱散了喜鹊,这棵老枣树见证了他幺叔的生死交替,他不喜这种鸣叫缠绕幺叔尚未安息的亡灵。
夕阳正浓,晚霞映在河面上,炫出灿烂的笑意,张晓天浓眉紧锁,许雯娟秀眉蹙起,两人围绕枣树仔仔细细查验一番,既无打斗痕迹,也无丝毫血迹,只在地面上看到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错乱脚印,早上的围观者已把现场完全破坏。
许雯娟清澈如水的目光,看着张晓天,“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我们需要扩大范围。”
“明天,再来吧,”天色逐渐变暗,夜风吹皱河水,携一些凉意,自从下车后,许雯娟滴水未进,她脸上因焦急与忙碌浮现出汗水,张晓天带着愧意,上前帮她拭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先回去休息”。
许雯娟“嗯”了一声,身体很疲倦,此等天色也无法继续查找线索,她依偎在张晓天怀里,走上桥头。
走在石板路上,两人心中的焦虑与忧愁被古镇的静谧冲淡,到了桥头一个便利店,张晓天感到腿脚发酸,料想许雯娟亦是如此,进店内买了两瓶水,“喝口水,坐一会再回去。”许雯娟微笑着接过他的“体贴”,在店门口石几上,两人坐看夕阳西沉。
“大老黑,来包烟。”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张晓天回头看去,正是下午碰到的中学老师胡文哲。
“胡老师,下课了?”张晓天站起身,掏出口袋里的半包中华塞了过去,“我不抽烟,这烟只有半包,你别嫌弃,拿着抽吧。”眼前这个憨厚朴实、培育自己多年的语文老师,张晓天一直视为亲人。
胡文哲书写教案时的洋洋洒洒,用在嘴巴上却是不善言辞,他推脱不过,只好接下,关切问道:“你幺叔后事准备的如何?你们在这里是……”
张晓天刚刚舒缓的心情又被压下,望向玲珑河边老枣树,坦诚说道:“我刚去河边拜祭了下幺叔。”
“别太伤心了,”胡文哲点上香烟,瞅了瞅四周,大老黑在店内看着电视,周遭再无旁人,胡文哲低声说道:“昨晚你幺叔去过黑寡妇那里,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早被传遍街头巷尾,去她那里问问,或许能知道你幺叔为什么要上吊。”
许雯娟在一旁皱着眉头,“黑寡妇”这样的称谓男人听来很兴奋,女人听来会感到压抑。难道黑寡妇是凶手?许雯娟顾不得场合与礼数,插嘴问道:“黑寡妇是谁?住哪里?”
胡文哲早猜到许雯娟与张晓天的关系,客气的回答道:“黑寡妇先后死了两个老公,晓天的幺叔生前和她有些关系,昨晚我听到他敲黑寡妇的房门,两人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过了一会他就走了。”
“去黑寡妇家!”许雯娟一拉张晓天的手,张晓天转头向胡文哲说声再见,两人借着路旁住家灯光传来的光亮,在夜色中行进。
“胡老师和黑寡妇是邻居,怎么不等他一起走?”走了一段路,张晓天小声问道。
“哎呀,这个我忘记了,只想着赶紧去找黑寡妇,”许雯娟驻足回头,黑暗中看不到胡文哲的影踪,问张晓天道:“你知道黑寡妇家的地址吗?”
“知道。”黑寡妇是玲珑古镇“响当当”的人物,张晓天和她不算熟悉,找到她家却非难事。
“事不宜迟,你带路。”许雯娟断定凶手非等闲之辈,犹豫不得。
张晓天凭着记忆,与许雯娟一起向前寻走。
便利店前,胡文哲推起自行车,他说出“我带你们去”这句话,张晓天和许雯娟没有听到,飘在了夜色中。胡文哲向大老黑打了声招呼,骑着自行车,希望能赶上二人。
大老黑收拾店里的东西,他一天的“营业”时间,到了打烊的时刻,不经意瞥眼,一个黑影从他眼前经过,沿着张晓天等人前行的方向,快速消逝在黑夜中。
“贼小偷,跑那么快。”大老黑骂骂咧咧关了房门。
黑影听到大老黑的言语,转身冷冷看了一眼,牙齿紧咬,伴着一股阴凉风气,重又前行,在黑夜中聚起阴森的杀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