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蛊酒?”小荷花心里纳闷着,五伢子从来不喝酒的,而且刚才也没闻到什么酒味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会是自己鼻子不灵了吧?王家仁今天穿了一件湖水绿色的西装,一双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可以照得见小荷花娇俏的面庞。家仁亲手替小荷花撩开轿帘,面色红润地睃了她一眼,“上,上轿吧。”
小荷花不去看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保娘扶着她上了轿,自己则紧跟在轿子后边。五伢子又在院外点燃了炮竹,发出了响亮的喜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小荷花的耳畔。隔着轿帘,小荷花可以看到一直走在轿子前边不远处的王家仁朦胧的身影,今天的他显得格外精神,格外高大,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快,自己就会成为他的未婚妻了。
马家离王家的路程不是很远,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在更加热烈欢快的炮竹声中,家仁亲自为她掀开了轿帘,把自己的右手递给了她。小荷花迟疑了一下,还是紧紧抓着家仁的手,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他是只充满力量与温暖的手,他已经将自己内心全部的情感与激动传递到了她的手中、心里,小荷花只觉得浑身一紧,突然有股子暖流流遍了全身,她知道那是种叫作幸福的东西,慢慢地在她身上四处漫溢开来。
保娘不知在什么时候蹿到了小荷花身边,她的手迅速代替了家仁的手,紧紧拽着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家仁后边。老远的,文平他们看到小荷花的轿子进了马家胡同,就开始放起了鞭炮吹起了礼乐,这场面看上去丝毫不比哪户人家结婚的来得逊色。小荷花只看见一个秃瓢在眼前飘来飘去,禁不住抿嘴笑出声来,虽然非常轻,可保娘还是听到了。保娘连忙捏一下她的手,她赶紧收住笑,在炮竹声中,跟在家仁身后,和保娘一起跨进了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的气派比之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首先映入小荷花眼帘的就是一群赶来庆贺的亲戚朋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盯着她看,不时地发出由衷地感叹与赞美,听得家仁心里美颠颠的,不时回过头来冲小荷花投来会意的一笑。在小荷花的眼里,家仁的笑是世上最最迷人的笑,它笑开了自己封闭的心绪,也笑开了对世情美好的向往。
家义也夹在这帮人群当中,但是他始终拉长着一张脸,当小荷花走到他身前时,她才注意到家义今天也穿了一套西装,也是湖水绿色的,皮鞋也是棕色的,也擦得锃亮,可以照见她微红的面容。家义的失望是写在脸上的,他紧紧地盯着小荷花的脸看,看得她的脸更加地红。一旁的朱妈连忙拉了一下家义,低声冲他说:“二少爷,还不给新嫂子行礼。”
“行什么礼?只不过是订亲,又不是成亲!”家义的话说得很高,很多亲戚朋友都听见了,家仁和小荷花也都听到了。
家仁回过头,看见小荷花面露窘色,连忙压低声音冲她说:“别管他,他又抽风呢。”家仁还是有些担心,停下来,等她走到自己面前,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双双向张灯结彩的大厅走了过去。王奉正和王夫人都已经在大厅里等着,温姨娘老远地瞧见家仁牵着小荷花的手走了过来,不无嘲讽地笑说:“哟,老爷、太太,你们看,这小两口,炕头还没睡热,就牵着手过来了!”
马德阳和陈娟默默地打量着温姨娘,心里有些不快,马德阳的脸色更是暗了下来。王夫人冲王奉正使了个眼色,王奉正忙打住温姨娘的话,正色道:“今天是家仁的喜日,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都给我收好藏好了。”
温姨娘得了个没趣,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王奉正背后,歪着身子站着,从怀里掏出一包洋烟,麻利地点了火,一手夹着烟喷云吐雾,一手搭在王奉正肩上,“老爷,小婕知错了还不行吗?来,抽一口,小婕给您赔礼了!”温姨娘从嘴上把烟吐出来,轻轻塞到王奉正嘴里,“这可是我那帮在上海的姐妹特地给我弄来的上好的洋烟,一直没舍得抽,今天您就开开眼吧!”
温姨娘说着,又踱到马德阳面前,掏出一根烟,轻轻夹在玉指间,不无挑逗地看着他说:“马大老爷,您也抽一支玩玩。”
“我们家老爷不会抽烟的。”陈娟正色盯着温姨娘,“这么好的烟,姨娘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抽吧。”
温姨娘淡淡一笑,正正地盯着陈娟,忽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拉着陈娟的衣角,大声说:“哟,马太太这身行头真是不错。是从南洋进口回来的上好的绸缎吧?我早就想做一件南洋进口的绸缎衣裳,可我们家那死鬼老爷吝啬得跟那什么似的,要是在从前,凭我的名号,要多少南洋绸缎就有多少,唉,这人要是走了下坡路,命运也就不济了哟!不过马太太是嫁了个好男人,看您这小日子过得多红火啊!”
“我这不是南洋进口的绸缎。是我姨父从巴黎带回来的。姨娘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些衣料,得空了我给您送过来。”
“那不把我等成黄脸婆了吗?马太太一直住在南京,猴年马月才能回虎镇上一趟啊?”温姨娘娇笑着,替自己点了火,轻轻将烟叼在嘴里,“巴黎?我听说过,就是那个法兰西帝国。马太太,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姨娘真是见多识广。”
“切,何止见多识广?想我在山西的时候,什么世面没见过?那些有头有脸的大爷们哪个不是有着大大的来头?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没想到现在来到这虎镇上,却成了一只井底的蛤蟆!人家都说江南好江南好,我看也没那么好吗?消息都这么封闭,还不如我们那穷山恶水的山西呢!”
“虎镇有什么不好的?”王夫人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将温姨娘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跟她说:“你是成心是吗?今天要是你砸了场面,回头我饶不了你!”王夫人眼见家仁牵着小荷花的手走了进来,故意扬高声音冲马德阳夫妇赔着笑脸说:“我们家姨娘是个直肠子人,想说什么说什么,其实性子却是十二分的好,马老爷马太太别见怪才是。”
温姨娘憋了王夫人一眼,挣脱开她,愤愤地退到一边去了。“看,天芙今天就个画上人一样漂亮。”王夫人连忙搀过小荷花的手,径直走向王奉正,指着他向小荷花介绍说:“这是家仁的父亲。”又冲王奉正说:“老爷,您看天芙这孩子,长得多水灵,我们家仁真是有福气。”
王奉正仔细打量着小荷花,“是家仁的福气,也是我们王家的福气。”边说,边把家仁叫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枚订亲戒指,递给家仁说:“这是我托苏州的工匠特地为你订亲订制的戒指,还不给天芙戴上。”
家仁怀着万分地喜悦,从王奉正手中接过戒指,亲手戴到了小荷花的手上。温姨娘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王奉正肩头,瞪大了眼睛瞧着天芙,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真是水灵啊!比我年轻时也要漂亮几分呢!我们的大少爷,您可真是有福气了!”
“谢过姨娘的吉言。”家仁紧紧拽着小荷花的手,微笑着冲她介绍着,“这是我姨娘。”
小荷花顺着家仁所指,抬起头看着温姨娘,但见她妩媚中带着妖艳之气,却不失为一位天生丽人。小荷花不曾听人提起过王家有位姨娘,不过倒也不觉得意外,四目相对,小荷花向温姨娘投去腼腆一笑。温姨娘也随即报之以小荷花甜甜一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