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泊头和浙江永康的铸造业科技含量高,而湖南嘉禾的从业人员多,涉及面广,产品众多,小至0.3公斤的电话配置锭,大到几十吨的铸件,都能做。在广东沿海占整个铸造产品46%的份额。因而,相对来说,湖南嘉禾实则是嘉禾袁家的铸造业在广东沿海一带知名度很高,不少铸造老板其人生经历和创业精神也很感人。只不过嘉禾铸造还没上网!
从嘉禾县的第一台电视机说起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嘉禾还很苦,很穷。穷到什么样子,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这里不再重复。反正那首顺口溜所概括的现象大概是1995年之前的情况。因为1995年前,嘉禾还是用小水电,小水电是白天蓄水供晚上照明,水小电照明,水没灯熄,整个来说象脾气丑的媳妇脸,说变就变;嘉禾城还是一条凹凸不平的街道,车行好比船在浪里颠波,人走稍不注意便葳了脚;也没程控电话,相隔不远打电话还没走路快。因此,那首“吃了一餐饭,停了三次电;走过一条街,出了三身汗”的民歌嘉禾人大都会唱。
往上推二十年, 1975年,嘉禾的穷更加不好描述,反正农村基本上还没通电。学生在如豆的煤油灯下作业;农妇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编织草鞋;打讲吹牛的男人用蒲扇驱赶蚊子。即使县委大院、政府机关、银行、电信很多吃香的部门,最高档的电器还是收音机,为防停电,电池备用。但嘉禾县铁厂的雷土太却从广州买来了全县第一台电视机。
那是一九七四年,嘉禾县铁厂楼上办公室的房顶竖着一根老长老长的杉条。杉条顶端绑着一个不象蜻蜓也不象风筝的骨架。一个人守在杉条下面摇晃着。还有一个人站在办公室后窗口喊:“雷师傅,没有了!”
那人摇树!
“有一点点了!好,有一点点了,就是好象在水里样。”
那人又摇树。
不知内情的人对他们的对话摸不到边,听起来象土匪黑话又象什么暗号,实际他们在讲电视信号。
那摇树的雷师傅叫雷土太,树下的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视,树的顶端那不象蜻蜓也不象风筝的骨架是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
办公室里坐满了人。尽管没看出什么内容,但仍兴致勃勃。他们很高兴,也很骄傲,他们厂里买来了全县第一台电视机,他们是全县最有钱的单位。
雷土太是县铁厂的业务员。县铁厂实际是以铸造为主,他们除了铸犁头犁嘴,也开始铸造碾米机、拖拉机、汽车等机器配件,票子哗啦啦的进。他们的电视屏幕上图像虽时有时无;那个蜻蜓样的网子撞上了信号,电视里有人像也有声音,若没撞上,便什么都没有。但看电视的人照样一拨又一拨乐不可支。不图别的,图个稀罕。
“妈妈的,这科学硬是怪,铁壳里的人还会唱戏。”看电视的人都这么讲。
几天后,那天线终于找准了位置,电视便明镜似的。办公室挤不下了,只好把电视机搬到厂坪里的方桌上,每晚都像放电影样,天还没黑,坪里就聚满了人,直到深夜才渐渐离去。他们从这个17英寸的窗口尽情享受现代文明的信息传递,铁厂也成了县城公家人羡慕不已的单位。
二00五年四月二十日,我们采访年近七十的雷土太,他一说起这件事,既好笑更骄傲。
他还说了一件事,韶关南华寺里的“千僧锅”是田岗头人李长赐组织铸造的。说起这件事时,雷土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神情更加骄傲;
还有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是:一九七四年,雷晋郚本该由合同工转为正式工,因为在县铁厂,他的技术很过硬。不料有人做了手脚,让技术比他差得多的人转了正。雷晋郚一气之下,离开县铁厂走自己的路,一年后到了韶关,自己办厂,成为嘉禾第一个老板。算起来,他是第一个打破自己的饭碗重新端金饭碗的人。
于是,我们有了——韶关之行
韶关支部会
年6月6日,我随袁家镇党委小周九点半抵达韶关。韶关支部现任党支部书记雷晋祁开小车把我们从火车站接到韶关市浈江区沙梨园铸造厂办公室。
这次,袁家镇党委特派小周赴韶关和珠江三角洲主持袁家镇的“流动支部”换届选举会。第一站便是韶关。
稍坐了片刻,雷晋先、雷柏先、肖土石、彭贵富接到电话通知先后到了。晋祁说,就差雷玉汉了。
先开会吧!小周首先代表镇党委和镇政府向在韶关发展的袁家铸造老板表达问候和表扬。说韶关党支部自1983年建立以来,在韶关有很强的凝聚力,韶关的铸造老板无论对家乡还是对韶关的建设所作的贡献都很大。接着说出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党支部换届选举和吸收新党员;二是嘉禾县袁家镇两级政府决定打造嘉禾县袁家镇的铸造品牌和铸造文化,准备写一本书。作家这次是来搜集素材,希望支部提供采访对象和采访方便。
与各位握手互问间,我们发现在韶关的嘉禾铸造老板很注重仪表,头发梳理得整齐发亮,脸刮得干干净净,衣裤笔挺,色彩鲜明。我见过许多类型的老板,冶炼的、开办各类矿业的、经营餐饮的……,他们中间有的注重形象,但有的不注重,有相当一部分老板,虽名牌在身但打扮不得体、不注重整体仪表的塑造,从气质上暴露出一副层次不高的暴发户形象。但韶关这几个铸造老板似乎个个注重修饰,气宇轩昂。
会议刚开始,又进来一个人,他们都喊玉汉。有关雷玉汉的故事,在嘉禾我已听过很多,但没想到五十五岁的雷玉汉头发稀疏零乱,牙齿脱落,衣着随意,皮肤黝黑,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与那些仪表端庄的老板坐在一起,活脱脱凤凰窝里一只鸡。
晋祁说,要采访首先采访玉汉,他是个典型,在韶关他赚钱最多,受苦最多,故事最多。
我们向玉汉笑了笑,点了点头,记下了他的名字。
玉汉没摸清头脑,却也云里雾里看着我们呵呵笑。
接着开支部会。
小周向我介绍,韶关市袁家铸造企业党支部自1983年建立以来,每三年换届,至今已有四届。先后由雷显秀、彭贵富、雷玉汉、雷晋祁担任过支部书记,这次是第五届换届选举。
支部会议虽不拘什么形式,但态度严肃认真,该到的程序必到。选举时,由周副书记从日记本上撕下稿纸,每人发一张,每人限填三人的名字,然后折叠好交上来。一个喊票,一个监票,一个记票,一丝不苟,环环到位。选举结果,雷晋祁连任支部书记,肖土石和雷晋先当选为支委。
我们不由不对袁家镇党委和韶关市袁家铸造企业党支部肃然起敬。韶关市的铸造业属袁家镇铸造人的垄断企业,很多铸造人的户口已从袁家迁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是广东省韶关市的人,但他们记得自己的根仍在袁家,仍然与家乡党委一起过组织生活;而袁家镇党委把共产党领导核心紧紧握在手中,把党的形象永远树立在袁家人心目中,袁家人走到哪里,党的力量就跟到哪里;这种无形的力量就象一根红线,一头牵在袁家镇的土地上,袁家镇党委时不时用手拉拉;另一头由各地支部牵着,他们也经常拉拉;线的两端连着温度,传递支持、尊重与信任。非但韶关如此,珠江三角洲……所有有袁家铸造企业的地方无不如此,袁家镇党委称这些是“流动支部”;“流动支部”的人称袁家镇党委叫娘家。娘家要搞什么建设,这些远嫁他乡的女儿比当地的还到得先,还要面子;女儿在外遇有困难,一个电话,娘家立马来人。
敢吃螃蟹第一人
一九七四年,雷土太买回嘉禾县第一台电视机,大家都挤在坪里看电视的时候,雷晋郚却在为自己的转正苦恼。
嘉禾县铁厂属国营企业单位。当时有三种用工制度,即国营工、合同工和临时工。国营工是铁饭碗,旱涝保收,有无技术不要紧,工资照拿,福利照享;合同工干得好的可转国营工,合同工们时时盯着前面的曙光,干活自然比国营工卖力;临时工干得好的可吸收为合同工,再转为国营工,如不好好干,可随时退回农村玩泥巴。曙光离临时工较远,但临时工的眼光最尖锐,曙光对他们诱惑力更大,精神也更紧张。三类工种干活最卖力,最肯钻研技术的是临时工。
雷晋郚就是技术特别好的临时工转为了合同工。他对自己在县铁厂的前途有着自己良好的打算,眼前时时升起明亮的金星。他相信自己很快会由合同工转为国营工,甚至在厂里担任点什么技术上的职务。厂里其他的人也是这么认为——雷晋郚很快就会端上铁饭碗成为技术干部的。而雷晋郚对自己端上铁饭碗后的打算也比一般人思想先进,他认为,端上铁饭碗后要更好地钻研技术,成为全厂的技术骨干,那才是真正的铁饭碗,才真正不辜负党的培养,不让领导听闲话。
然而,雷晋郚的想法错了,或者说他的想法太天真了。照说,他是那时凤毛麟角的高中生,他应该知道中国是个讲人情的国度,中国有许多不学本事却处心积虑钻营取巧吹牛拍马之徒往往把真才实学者挤在一边。这里所讲的人情不是通常含义的正当人情往来,而是私欲膨胀而又不学无术者为击败对手给领导送“好处”, 给对手使“绊子”。正确的说法叫行贿,叫做手脚。
雷晋郚就是让人做了手脚,他被这种人挤下来了。雷晋郚恼火了,我雷晋郚没技术不转正,我没意见;你们不给我转正,还说我雷晋郚表现不好,思想不好,我有意见;你们偷偷摸摸搞这些鬼名堂,不学技术的人思想就好么?我不干了!我不要什么国营工了,合同工也不干了,我走人。
雷晋郚要走人的消息一传出,临武县花坛铸造厂请他去当师傅,可县厂不批。
雷晋郚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找领导说理:你们转正不给我转正,外地请我又不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领导说组织考验你!
晋郚说别说得好听,你们不批我也会走。
厂领导说你敢走,我们就敢抓。
雷晋郚不怕抓,真的走了。而且很快被嘉禾县城关镇铸造厂的肖彭送高薪聘为师傅,说抓自然成了一句空话;不久,袁家公社铸造厂以雷晋郚是袁家人为由硬要回来;干了半年,韶关曲江县犁市镇翻砂厂专程来田岗头找到雷晋郚,热情邀请他去当师傅。但袁家铸造厂说什么都不肯放。
韶关曲江县犁市镇翻砂厂方面由公开邀请转为暗中协商。
雷晋郚有点扳翘,不肯随随便便去韶关。他试探性地向韶关方面提了三个要求:
一、把我妈我弟迁入韶关;
二、月固定工资120元;
三、五天供应两斤猪肉。
那时农转非户口迁移难于上青天,你一人转不算,还转几个;国家干部工资收入普遍是34.5元,猪肉凭票供应每月两斤。雷晋郚的要求也太苛刻了。但曲江犁市求贤若渴,嗽都不咳一声,全答应了。
韶关答应了,雷晋郚心里很高兴,我在县铁厂一个人都转不了国家粮,而韶关答应我全家都转;工资是县厂的两倍,三天供应两斤猪肉。你们把我当渣,人家把我当花,真是的!然而雷晋郚表面平静得很,他仍然在袁家铸造厂上班,没半点要走的迹象。他在等待,等待。他知道,农转非的迁移手续不容易办,先得韶关开具接收证,韶关接收了,这边也不一定肯放,袁家铸造厂也很需要他。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韶关的天地毕竟比袁家大,走人之前,这事不能声张。
1974年的一天,雷晋郚接到韶关方面的电报“事已办妥!”随后几天,韶关曲江的接收证也到了。次日,雷晋郚持接收证去公社办户口迁移手续,刚到公社秘书的门口,公社书记在向秘书打招呼:“袁家公社凡懂铸造技术的,一律不准往外迁。”
雷晋郚站在门口,心里发毛。他担心公社书记认识自已。
“你是袁家的,来迁户口?”公社书记问。
雷晋郚“嗯!”了一声。
“你在家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耕田!”
公社书记没再问,走了。公社书记不认识自已,雷晋郚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顺利地办出了迁移证,然后买好第三天去县城转郴州的车票再回到厂里还上了一天班。
那天下班时,雷晋郚向厂里打招呼:“明天我不上班了,准备走了。”
厂里问:“你去哪?有几天?”
“我全家都迁到韶关去了。”
厂里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你雷晋郚不在厂里上班吗?几时把户口迁走了。人家一个都迁不走,你全家都走了。怪事!
雷晋郚也没辜负曲江的厚待。他一进厂,主要解决铸造犁头的问题,以前,曲江犁市翻砂厂,业务很宽,但技术不行,接下了订单还得与别厂合作,效益上不来。现在,雷晋郚是独挡一面的铸造人才,再大的订单,也敢接;一般的铸件都敢做,效益很快上来了。犁市镇镇政府要买汽车,这也是犁市镇第一辆汽车,就是翻砂厂拿的钱。
犁市镇翻砂厂办到1982年底,全国推行承包制。雷晋郚以每年上交一万的条件承包该厂,之后又以每年2万的价格承包。他成了嘉禾铸造业的第一个老板。
应该说雷晋郚除了从县厂走出来有些惊险之外,之后是一帆风顺的。1998年以后,他不再承包该厂,与儿子雷勇飞办了家韶裕铸钢厂。经六年的打造,韶裕铸钢厂在韶关发展趋势相当好。
支部书记雷晋祁
前面提到,1974年,雷晋郚应曲江犁市铸造厂之邀当师傅时,提出三个条件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把“妈和弟迁入韶关。”
雷晋祁就是雷晋郚的弟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现任和连任袁家镇韶关铸造党支部书记。雷晋郚提三个条件那年还只28岁,28岁正血气方刚,是该牛气的时候;但当时的雷晋郚身处劣境,按一般规律应该忍气吞声,逆来受顺,夹着尾巴做人。然而,雷晋郚是个典型的嘉禾汉子,性格火辣、豪放,凭自己一技之长,说话牛气。不但自己要冲出禁锢,还要让整个家庭摆脱束缚。
当年的雷晋祁还只15岁。时年15岁的雷晋祁却颇多周折。
雷晋祁还只一岁的时候,就碰上了1959年的反右扩大化斗争。当然,反右斗争不会波及一岁的雷晋祁。但父亲却在这一年留下幼儿寡母,走上绝路。最可怜的就是还不会走路刚呀呀学语的雷晋祁。
晋祁、晋郚的父亲当时是桂阳县农机厂的会计,有点文化。那时,文化人很稀罕,很吃香。厂里的工人喊他写信便写信,喊他读信便读信,凡是有关文字方面的事,写借条、欠条、写报告之类的事都找他,他都干,真的是有求必应。父亲是个挺老实、挺善良也挺愿帮忙的文化人,自然也挺受尊重。但可能自古以来,老实善良的人一般胆小。因此,突然有人说他贪污,他便承受不住,自杀了。
父亲不管有用没用,是个男人。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个完整的家庭没了父亲,家便坍塌了多半。父亲走时,雷晋郚13岁,晋祁还不会走路。母亲带着两儿一女相依为命在国遭天灾家逢人祸的环境中苦熬光阴,走到1969年。雷晋郚长大成人,雷晋祁也已10岁,路虽走得艰难,毕竟走过来了。
1969年,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对田岗头来说是这个特殊的年代里的特殊年代。浩劫后的雷晋祁小学毕业便辍学来到韶关曲江县白土镇跟随雷武仔、雷栋杰他们当学徒,除煮饭外,还做些选煤渣,锤泥土方面的杂事。
一天, 12岁的晋祁提个篮子去买菜,曲江的一帮男孩围着他打。经受磨难饱受歧视的雷
晋祁这种场面见多了,面对那帮男孩的挑战,没有退缩;没爹的雷晋祁应付这种场面的办法就是一拼二跑不必怕。他知道此时此刻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打败对方,自己不受伤重要;篮子里的菜不重要。因此,当第一个男孩上来想抓他的时候,雷晋祁连篮子连菜扣住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拉,对方倒了,菜也没了;第二个面对面上来抓他时,雷晋祁岔开五指抓住对方头发摁倒在地“碰碰”就是两拳;当对方几个男孩还没回过神来,雷晋祁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拔腿就往供销社跑;他们这个班子是给供销社铸犁头,供销社主任认识雷晋祁,他出来吼道:“你们几个欺负一个外地孩子,搞什么名堂,你们不见他手里有块石头,砸破你们的脑壳后他往嘉禾跑,你们到哪找他去?”
一帮孩子已被打倒的两个,心已虚了;硬着头皮来追的也是虚张声势;
看见雷晋祁手里攥块石头,更加怕了;供销社主任这一嚷,正好让他们就梯子下楼,边喊边走:“小嘉禾古,你记住,下次收拾你!”
雷晋祁没答理他们,只默默地看着他们,心里说,一次一次的来吧,说下次干嘛?从那以后,韶关的孩子领教了雷晋祁的厉害,再也不敢欺负他何谈收拾。
在曲江干了一年,雷晋郚把弟弟又叫回来,送他进同善中学读初中。雷晋祁读完三年初中在生产队记了两年工,雷晋郚把弟弟和妈妈迁到了韶关。长兄为父,雷晋郚时刻记住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弟弟。
雷晋祁再进韶关,先是在韶关鹤市镇曲江乡跟随别人铸犁头。搞了6年,到了1982年,中国土地上的各项政策都对老百姓有利了,雷晋祁觉得自己该另起炉灶了,他对老婆彭福英说:“我想自己单独搞。”
彭福英没把握,问:“就我俩,行?”
雷晋祁说,叫你弟弟和我姐夫过来,四个人。先小打小敲,到时,再往大锤。
真的,雷晋祁租了200平方米厂棚,把积攒起来的仅有的6000多块钱投进去,办起了铸造厂。虽是小打小敲,终于起步了,当起了老板。广东人10块钱都能当老板,我有六千应该算老板。
雷晋祁一当老板,便有了自己的发展计划。他不想贷很多款一下搞个很大的摊子,而是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靴,脚往大长,靴往大买。
自建厂房以来,他几乎年年扩建厂房,从1985年开始到2004年止,几乎每隔两年又买一块地皮。1985年以3元钱一个平方买了400平方建房,上为住房下为厂房;之后,6元一平方,10元一平方,……500元一平方,……1600元一平方的地他都买过。如今,他的“韶关市浈江区沙梨园铸造厂”占地已有2500平方米。
雷晋祁说自己也只小时候苦过一段时间。1976年来韶关后,几乎没受什么挫折,他说这生活就象一杯水,加糖变甜,加醋变酸,但他基本上是加糖的日子多。他当支部书记也就是那时的会头差不多,他接待的客人最多,开销当然多,但他不计较,每次请客,乐呵呵的往外掏钱。我们在韶关采访期间,他安排在宾馆吃在宾馆住,还专程开车去南华寺看“千僧锅”,我们成了他的贵客。但他也有不满的时候,韶关支部换届选举后,仍是他当选为支部书记。他说,我本说过不再连任,但选上我了,就当吧!只是一条,袁家镇党委每年得给韶关支部至少一个新党员指标,不然,我不好向他们交待。我说实在的,我们都在韶关安家落户了,家乡党委还关心我的组织生活,我很感谢,但我的支部不增加新鲜血液,我这支书白当了,没什么意思?
他的口气是有点发牢骚的那种,但我们听了不由赞叹:嘉禾汉子,爽啊!
幸福楼里论英雄
韶关支部会结束,支部书记雷晋祁、支部委员雷晋先、肖土石、还有彭贵富、雷柏先以及后到的雷玉汉各自开车前往幸福楼就餐。老板们每人一辆雪亮的小车停下,我从雷晋祁的小车里拱出站了好一阵,雷玉汉开一辆小四轮哐郎哐郎才到。停在幸福楼门前坪里的都是锃亮的小车,姗姗来迟的雷玉汉那辆农用车,摆在那一片锃亮的小车群里,显得异常寒碜,好比一只羽毛松散的小鸡,不合群,极惹眼。我担心它时刻会招致群鸡的狠啄。但雷玉汉本人没有这种感觉,韶关的老板们对雷玉汉是很尊重的,在酒席上他们很称赞雷玉汉的辉煌,而雷玉汉现在的不景气,完全是归绺于他的命运。
幸福楼的豪华包厢里,老板谭冬莲安排宋洁陪酒。晚宴进行的时间很长,话题是围绕雷玉汉展开,也许是小姐的敬酒文化与技巧令我们陶醉,也许是韶关老板们所讲的关于雷玉汉的故事令我们留连。
“雷玉汉有过相当辉煌的年代!”这是雷晋先给我们讲的。
雷晋先和雷玉汉都是田岗头的人,年龄也相仿,他们是从小在一起玩大的,之后又同在韶关发展,他说我对雷玉汉的情况是一本全知。
应该说,从1976年起,雷玉汉就开始辉煌了。那时,韶关工具厂包括四个大厂——齿轮厂、油泵油嘴厂、机床厂、建筑机械厂。
当时,雷玉汉在乳源水口大队铸造厂当师傅,韶关的这四个厂都与雷玉汉有业务往来。因为雷玉汉做的产品质量过得硬。
但1976年的中国大地上,全国的人都盛行吃大锅饭,大锅饭是中国人对当时生产、工作体制的形象比喻:
当时农村生产队的集体工记工曾采取打圈制,即取消定额工,不管你做多做少,出工一天,给你打个圈,然后按思想表现评分,有人给这时髦的做法取名为“政治打圈工”,还编了顺口溜:
记工打圈圈,圈圈圈懒人,
开工人看人,工地人堆人,
收工人追人,评工人咬人。
因为同是一个圈,不能分青红皂白,大家出工不出力,任何工作没有进度,没有效益。
农村如此,工厂也是如此。当然,水口大队的铸造厂也不可能别出心裁搞其他的花样。如果上面知道你搞定额,会当资本主义现象批判的。
但雷玉汉遇上了实际问题,人家韶关工具厂相信你雷玉汉才把铸件交给你做,到时交不出货会失去信用的。
雷玉汉对水口大队支书说:“我准备搞计件工资。”
支书一听就害怕了,说那搞得的?雷玉汉说,你不出面,我偷偷搞,出了问题,我挑担子;支书还担心工厂内部有人捅漏子;雷玉汉说搞计件工资人是辛苦点,但收入至少是吃大锅饭的三倍。我想没这样的蠢子讲怪话。
“我还是有点怕!”支书说,“一发现,完了。”
“你睁只眼闭只眼吧!上面发现了,就说我搞的。”雷玉汉这么决定。
在全国还吃大锅饭的时候,雷玉汉的水口大队铸造厂开始推行计件工资承包责任制。在全国国家工作人员普遍工资只有34.5元即戏称“米发梭”的时候,水口大队的工人年收入达到两千多,雷玉汉更高些。真正体现了毛泽东老主席的多劳多得的政策。
雷玉汉这个人有了钱,花起来不在乎。从县公路进水口大队铸造厂有3公里路是他出钱修通的,两个人每月每人发40元工资,修了一年多。
改革政策开放后,深圳首先开发,1994年深圳市政公司与雷玉汉签了一个大订单,深圳市所有的下水道井盖全由雷玉汉做。订单没有具体的数字,只用“所有”两字表现。
“所有”两字做不赢,雷玉汉分给袁家其他铸造老板做,雷玉汉不进一点利润。雷玉汉这人对钱很无所谓。
这是雷玉汉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候,初起步时,他买了辆手拖;腰包鼓胀后,买了部东风汽车,把那辆手拖无偿地送给了一位农民朋友。他的东风大卡车交给老表开,不但没给雷玉汉创造利润,老表还把汽车的头子赊光了。讲到这里,雷晋祁插嘴说,雷玉汉人是好人,但心太善良了。他拐场拐在不善管理和用人不当。
1994年,一个年青人找到雷玉汉,说他手头有业务,他来给雷玉汉跑业务。雷玉汉这人平时遇到烦恼的事都是笑呵呵的,听来人说介绍业务自然笑呵呵的。连说:“行行行行!”一副巴不得的样子。跑业务的人说,我的业务很宽,但我的要求不高,只进点介绍费,你做出货后,我替你交,把货款收回,再领回新的订单。雷玉汉又呵呵呵笑,又说 “行行!好好!”。
业务员开始也好,能信守诺言,每次结的货款不论10万、8万、20万、30万都交给玉汉。玉汉也好,除说定的业务费外还给他丰厚的奖金。业务员说:“雷老板,你是老实人,我也是老实人,你和我打交道放一百二十个心,”雷玉汉说:“肯定放心,肯定放心。”
就在雷玉汉的一片“肯定放心”中拐了场。
业务员开始把收到的货款逐步积压,撒谎厂里暂时不能结账,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有。其实,业务员用收到的货款在吃白粉,人一旦染上毒品,花钱成了无底洞。雷玉汉发现后,还笑呵呵的问业务员说,你到底花了我多少钱?说实话。业务员涎着脸说,已花70来万了。雷玉汉一听这话,晕了。原先他以为只花了10把万,还不是算了。他急得快哭了,70来万,我的妈呀!我雷玉汉一年也只能赚个30来万,这两年多白白地给你赚了。我压你娘,杀你没血,煮你没汤,告你还丢诉讼费。
雷晋祁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雷玉汉也笑呵呵的说:“1994年,是我最倒霉的一年。这年,还惹了场车祸又被税务罚款。现在想起来,好像看了场电影。”
电影式的镜头:
时间:1994年某月某日清晨。
地点:在从韶关往深圳的从化路段。
场景:
一辆大卡车满载货物在第一车道行驶,因清晨路上行人稀少,货车行驶的速度很快。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第四车道上,有两个壮年男人在边谈边走,他们是去市场上买菜的。
货车驾驶室内有两个年轻小伙子,驾驶车辆的是韶关马坝的一个年轻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雷玉汉的儿子。
两个买菜的壮年男人反头看了一眼货车,其中一个咕哝了一声:“这司机不要命,开这么快!”
话未说完,那卡车越过第二、第三车道朝他俩呼啸而来,两人躲闪不及双双毙命。
突发事件没任何规律可循,你说鬼使神差也好,你说命该如此也罢,事件在突然之间就发生了。大祸连接死者和肇事者双方。
雷玉汉说,我一听到消息,脑袋是大的。
死者是两个30多岁的男人,都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妻子。牵涉16口人的生养死葬。
肇事的马坝司机,家里很穷,家里的母亲闻讯后,提一只公鸡找到我,说孩子闯了大祸,闹下两条人命,抓起来了,不会枪毙吧!
我说,枪毙应该不会,又不是故意杀人。
那人母亲又说:“不会判刑吧!你得给想想办法,你雷老板是个好人。”
我说:“你不要来烦我,我会想办法,倒霉的肯定是我。”
我没说错,倒霉的的确是我。
我先是请人梳理关系,尽快结案。
交通事故不是刑事案件,结案的主要条件就是如何赔偿。而赔偿的问题,我不争执,人家两条命都没了,我出点钱还争什么?也是活该我倒霉,一般的车祸案赔过三、五、七、八万得了。但他牵涉两个家庭的养老费幼儿的抚养费,稍微一算要30多万。后来,交通部门都觉得我太亏,只好去做死者家属的工作,要他们通融。降低标准,每家赔个10万多点就行了。否则,司机判刑,坐三年牢,你们什么也得不到,司机没钱,车主愿赔,你们也谢天谢地了。
我们问雷玉汉,后来赔了好多?
雷玉汉笑呵呵地说:“赔了22万,连请客吃饭,各种花销大概用了25万。”
这时,幸福楼的小姐宋洁来敬酒。宋洁小姐可能是天生的敬酒人才。她给桌上每人发了一张名片,名片也没头衔,除了“幸福酒楼:宋洁”几个字,就是幸福楼的地址。然后,她自我介绍是湖北人,去年离开家乡南下打工,最近才应聘到酒楼的。
其实,宋洁小姐不必要名片,她那姣美俊俏的面容往那个男人面前一站,都是一张诱人的名片。
宋洁人长得俊俏又是天生的敬酒人才而且酒量惊人。
她敬了我们一圈已喝九盅泸州老窖,杯杯见底,说是先干为敬,最后敬雷玉汉。
雷玉汉嘻开缺牙的嘴呵呵笑道:“你敬他们就行了,我不喝酒。”
宋洁举起酒杯:“先敬后敬都是敬,这叫有头有尾。当老板不能只知赚钱,不喝酒。”
雷玉汉说:“我赚的钱又赔又罚没了,不是老板了。”
宋洁说:“陪我喝杯酒,赔了罚了又会有。我是真心敬你雷大哥是条汉子。”
雷玉汉笑呵呵地指着缺牙的嘴,晃动头发稀疏的脑袋说:“老了,还雷大哥,头发掉光了,牙齿也缺了。”
宋洁说:“雷大哥,你这是饱经沧桑,让我感到成熟,在我眼中,你永远年轻。大哥,我先干为敬。”
雷玉汉还是不肯喝,说你问他们几个,我平时滴酒不沾。
宋洁说,我来韶关不久,但雷大哥的故事我听得多。你平时滴酒不沾,但今天我真心真意敬你,再怎么也得开戒赏脸。
雷玉汉认真起来:“你听谁讲我的故事?”
宋洁举起空杯:“雷大哥大名鼎鼎,来幸福楼喝酒的一提你的名字,都知道。”
雷玉汉高兴得连说:“我喝我喝。”
不喝酒的雷玉汉笑呵呵地干了。
宋洁小姐起身告辞,她说还得去其他包厢敬酒。
不喝酒的雷玉汉一杯酒落肚,话更多了。
他先是为他的罚款笑呵呵地叫屈。
他说,那年,他从韶关区废品公司先后买了250多万元钱废铁,共7张发票,他买铁还了税,但废品公司没完税,而且废品公司的人走了,税务局找不上废品公司,只好压着他还。
我们问:“你还了?”
玉汉说:“不还怎样?”
我又问:“还了多少?”
玉汉说:“还了22万。”
我说:“这不完全合道理。”
雷晋祁几个老板笑着说,你雷玉汉屁股上还是有点不干净,真的没问题,这事你可以挺起胸膛不交。
雷玉汉呵呵呵笑。我们琢磨不透他屁股上是不是真的不干净。
雷玉汉是个笑菩萨,他说,1998年他还碰上两件好笑的事。
1998年农历12月26日,乳源派出所抓住一个小偷。小偷不说实话,乱报。但派出所的人认出那东西是从我厂里偷去的,把我叫去。我一看,岂止东西是我厂里的,小偷也是我厂里的职工。
派出所长很生气:“雷老板,别人养狗看家,你养狗咬自己。”
我见了也生气,说:“我平时待你不错,过年你没钱用,向我借不是很好,干嘛偷。”
小偷说:“错了,认罪。”
派出所长说:“雷老板,别和他罗嗦了,送看守所。”
我一听吓着了,忙求情:“所长,千万别送,千万别送看守所。马上过年了,他爸要是坐在我家不走,我这年还怎么过。”
所长说:“那怎么办?”
我说:“罚点款。”
所长:“罚款,他没钱。”
我说:“我出,你也别说太大的数,我出500块办公费,你们四兄弟每人拿条烟抽。”
所长说:“雷老板,你心太好了,算了,款也不罚了,烟也不要了,你带他走吧。他偷东西,罚你的款,怎么回事啊!”
我们听了,也忍不住发笑。
玉汉接着讲他第二件好笑的事。
我妈曾旅居泰国,算是华侨,文革中华侨很臭,我的家抄了一次又一次,我妈养了一头200多斤的猪也被杀掉分光吃了。全国改革开放后,政策好了,华侨也渐渐香了。
1999年,县侨联开会,侨联杨主任来乳源找到我,说想把这次会议开热闹点,你雷老板名气大,支持支持。我一听,支持就是赞助出钱。1999年,我不是很有钱,连续倒霉,元气还没恢复。但我不好装穷,我也从来没叫过穷。何况我父亲也平反了,母亲也香了。这政策让我心里舒服。我说行,我出5000。
县侨联召开的会上,杨主任不知是对我妈刮目相看还是对我那5000块钱刮目相看。鼓励我妈发言,说文化大革命你受了哪些苦?被抄了哪些东西?你尽管说。我们会通过正当手续尽量解决。
妈没主张,打电话问我:“喂,玉汉,现在……怎么的怎么的?”我一听,回说你不要说!妈又问,我们那头猪被人分了也不说。我说,不说,坚决不说。妈又问,玉汉,那些侨属都说了,有的被捉走了一只鸡都说了。我说,人家说人家的,你不要说。妈又说,玉汉,杨主任要我说,你不准我说,我总得说话,说什么?我回话:“妈,你只说共产党好,搭帮共产党改革开放,儿子当老板,日子过得平平安安。知道吗?”
后来,杨主任给我打电话,整个会议发言说得最好的是我妈。
再后来,妈又打电话问我,县侨联要她去县里办公,去不去?
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你能办什么公?别去,别去。”
我妈回说他们要我一定去,怎么办?我说,你讲感谢领导,感谢共产党,办公我不会。
雷玉汉又呵呵呵笑起来。
我说,雷老板,你书没读,处世哲学还真可以。“小偷”和“侨联”这两件事看起来是笑话,其实道理不一般。处理不好,会乱套。
雷玉汉说还不是经事多了,有了点经验。我家已在韶关,但家乡有什么事要我支持,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们说,说到这里,我们倒想起一个事。袁溪路铸造一条街水泥硬化工程投资300多万,全都是铸造老板3万、5万、10万赞助的。在街边有厂的可以理解,但听说你们这些在外发展的老板和当地老板同样积极。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有再回老家创业的打算。
这时,雷晋先说:“我们在韶关发展的袁家人一般都不准备回家乡了。既然已在这里扎根,就在这里延续下去,但我们不会忘记根在嘉禾,不会忘记家乡。现在铸造市场竞争很激烈,很可能会转向其他产业,韶关的发展空间毕竟比袁家比嘉禾大得多。”
晋先老板说的是实话,他原来在顺德搞了个厂,搞了一阵,不景气回来; 不服气,又过去,还是不景气,一直打打停停,只好又回来。目前,他在常平投资50万与人合股办了个酒家。其实,他已开始转向了。
幸福楼酒宴到晚11点才结束这随随便便聊的话题,我们稍加整理记录下来,我觉得没半点水分,而且的确令我感动。这种没有雕凿的故事源汁原味反特别清新。
离开幸福楼的时候已是晚上11点,韶关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老板们拥着我们送进宾馆,又聊了一阵,看得出他们对写这本书很热心。这是第一本有关嘉禾铸造业和铸造人的书。雷玉汉说早几年,县里有个文化人就准备专门为他写本书,他也答应出钱请他写,但后来,自己遭了一连串打击,就没这个心思了。没想到县镇两级领导会记起我们,真令我感动。
我握着雷玉汉的手说:“雷老板,重新站起来。”
雷玉汉说:“我没认输。到时候,我请你们专门为我写本书。我这一辈子苦过,难过,辉煌过,走过运,也倒过霉。我走运是碰上了好人好政策,我倒霉不是命运,是没文化。总的来说,我一个文盲做过那么多引人注目的事,也值得了。”
我说:“你在这本书中也是个亮点,是个有代表性的人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