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覆手翻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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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歌,你关进来有几日了?”这日,我在狱中正无聊地数着蚂蚁,突然听到陵哥哥的声音。

    我抬起头,脑子迷迷糊糊的,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注意过,正要写不知道,又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时候,陵哥哥缘何有此一问?想来不及细想,凌彻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夜已是十二日了。”

    十二日?都已经这么久了么?我一阵恍惚,心下恻怛。

    “是么,算算时间,也该到了!”陵哥哥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我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两人是打着什么哑谜?快了?莫非是我们要被处斩了?然而即将赴刑的人为何如此镇定,连说话的声音都一丝未变,不起一点波澜?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心中很是着急,不停地念叨:狐狸,你怎么还不来,你说过要来救我们的,我这么相信你,你怎么可以到现在都不来!

    就像听到我的召唤一样,狐狸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宛若神祗。还是那张神色冰冷却又风华绝代的脸,还是那道睥睨天下的骄傲眼神,偶尔几不可见的嘴角微勾的欠揍表情亦是万年不变。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是如何出现的。每次我在心中腹诽,他都有办法一眼看穿,这一次还要夸张,竟然隔着牢狱也能即时现身。我不知道别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会有这种感觉,与其说这个人真的能够看透人心,不如说他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我脑子稍微动一动,就算是千里之外,他都能瞬间察觉。

    等一下,不对!狐狸怎么可以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那个日日送饭来,佝着背的加西莫多呢?他怎么可以消失?少了那层掩护,濬王府堂堂七少爷,通敌叛国的五殿下的谋士刘凌彻的嫡亲弟弟,涉嫌谋反的昭华郡主的七哥,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这狱中?

    我望着他早已忘记了要说什么,事实上也不能说话。只是震惊着,维持着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只鸡蛋的傻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五殿下韬光谋略,不但深谙人心,连算计时间都如此准确!不愧是圣上属意继承大统之人!”死狐狸竟然直接无视我,朝陵哥哥笑道。

    虽然那笑在我看来十分虚伪。这个人,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真心一笑。寻常人总是被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迷住,虽然笑意很少,但在这冰山脸上开出这样一朵花来也算奇葩,惊艳之中总会忽略一些东西。我却知道,那奇葩短暂地绽开,笑意都未及眼睛深处,便亟不可待地匆匆凋谢了。刘凌轩,你这辈子什么时候才会学会对人真心一笑呢?

    “过奖了,这次布局,凌轩你功不可没啊!”陵哥哥也回以一笑,却是风情万千,如沐春风。我得意地看向狐狸,看看,人家这笑才叫真正赏心悦目!

    我接收到那懒懒的一瞥,却一下反应过来,心猛地一阵下沉,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布局?谁布的局?布给谁看?一时之间,我的脸色异常难看。

    大哥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扫来扫去,“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此话一落,狐狸也不再装腔作势,迅速拿出钥匙开了牢门,随后又来开我这边的。我见此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

    狐狸看了看我,也不上前拉我,倚着半开的牢门也是不动。一双手伸了过来,如酒醉那晚温暖的手掌拉着我,我的心却一阵冰冷。我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我走出了阴气十足的牢狱。沿途没有任何一个人加以阻拦,那些狱卒反而恭恭敬敬地护送我们。曾几何时,这些狱卒都被一个个偷梁换柱了?真是一张弥天大网啊。这张网网住了内城,网住了濬王府,网住了整个盛京,甚至网住了月叶国的所有百姓!而他们真正想网住的恐怕就是那萧氏一族吧!好深的计谋!

    从我下定决心相信狐狸会来救我们那天起,自己无数次地想过重见天日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这种情形。是,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走出来,我知道我们都会平安,可是不是以今天这天这种方式!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自作聪明,从头到尾却只是个一文不值的棋子!

    我心中一阵绞痛,想要从那温热的手掌中抽出手来,那人非但不松,反而抓得更紧了。我冷冷地抬眼,望着这十几日来我一直深深为之担心的那个人。那人的眼睛却不看我,浅浅地移了过去。

    陵哥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此刻的你在心虚呢?

    “殿下,小心!”

    “长歌!”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一阵风声扫过耳边,拉着我的手一个回转,我顿时陷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头顶上一声闷哼,再抬头时见到的却是陵哥哥的微微一痛的神色。一只利箭擦伤了他的右臂。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蒙面的黑衣人。

    “殿下!”大哥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您没事吧?”

    “想不到萧氏一族的余孽尚在!”陵哥哥冷冷一哼,抽出长剑,厉声说道,“昔日令人闻声色变的萧氏暗卫,今日我要其一个不留!”

    “是!”大哥与狐狸齐齐跪下,拱手相应。

    “保护殿下!”青龙剑一出,寒光四射,黑暗之中突然窜出无数个身影,身着同款褐色锦袍,快速聚集在我三人周围。我眼光一扫,立刻明白过来。盛京之中早有传闻,濬王府大少爷刘凌彻文韬武略,是五殿下身边第一谋士,私下更是奉五殿下之令,秘密训练了一支护卫队。想必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褐狼卫!

    褐狼卫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其战斗力比之萧氏暗卫,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相较起来是不会吃亏的。但萧氏暗卫全都是一些死士,如今主家危在旦夕,这些人打起来全是不要命的招式,眼神中射出的同归于尽之色不免令人战栗。

    褐狼卫节节败退,渐处不利之势。

    只听得大哥大吼一声,“刘凌轩,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瞬间惊醒,朝狐狸看去,原来这个死人一直都未拔剑!

    狐狸闻言,给了给我安分点的警告之色,便抽出“寒夜”。霎时间,流光四溢,剑身闪着的幽幽寒光,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泛出一丝血色,诡异地剑影令人不寒而栗。

    “寒夜剑!”对方一状似首领的暗卫似乎认得此剑,惊叫一声,不禁向后退了退。

    褐狼卫的人闻此个个振奋起来,望向“寒夜”的眼神中除了敬畏,竟然还有崇拜!而其余萧氏暗卫则眼中一滞,惊讶之中深深恐惧,连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不错,算你们有眼力!这便是被誉为上古神器之一的寒夜软剑。此剑一出,必无活口。”一旁的大哥看向敌人的眼中满是骄傲。

    想不到狐狸手中的这把剑这么厉害!我暗自心惊。我突然想到在后山向他索要此剑的时候,是狐狸出手,那剑才险险擦过我脸,要不然,我是不是也成了剑下亡魂了?想来这柄剑该是认主人的,那时他才会那么平静地对我说“如果你可以不伤自己,‘寒夜’就给你。”

    我的武功虽不及他,但比之寻常人还算过得去,却见剑光扫过,我连一招一式都没看清楚,那些暗卫一个个都倒了地。

    我仔细看去,每一个黑衣人颈上都有一道细长的血痕。习武时,狐狸曾对我提起,这叫——见血封喉!

    陵哥哥深深地望着狐狸,眼神极是复杂,他却满不在乎地收了剑,缓缓走过来,样子就像在中庭散步一样漫不经心。

    “殿下!殿下!不好了!”一声呼唤打断了陵哥哥的注视。

    “殿下!圣上在明阳殿中被挟持了!”一个老监人急匆匆地跑来,脸上惊惧交加。

    “什么!”陵哥哥大怒,抬脚就要施展轻功向正殿飞去,不过此时他的怀中依然有个我。

    所谓名师出高徒,我的武功是狐狸教的,况且长歌这身子内力犹在,轻功也是会使些的。若是寻常不懂武艺者,此刻在陵哥哥怀中必是累赘,无疑会降低他的速度。但是我的身份那么复杂,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见过长歌的武功,若是没有,冒冒然使出来,定然会败露了身份。

    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狐狸伸手拉过我,对着陵哥哥一点头,“长歌不会轻功,殿下带着他必会延迟了去明阳殿的时间,失了时机可就不好了。还是我来带她吧。”

    陵哥哥微一思量,便定睛看向我,话却是对着狐狸说的,“帮我护好她!”,然后便向明阳殿方向急急掠去。

    狐狸带着我,和大哥也一同掠去。大哥因为心急,加上刚才打斗之中内力消耗过盛,竟然有些微喘。而狐狸带着我跟在后面,却一脸安然。我在他怀中甚至还感到了他的微微笑意。

    这个人,内功真是深不可测。他看似吃力地落在最后,实则却是闲庭适步!

    阳明殿上。

    “父王!”陵哥哥满脸焦急地向前。

    “不要过来,谁过来我便杀了他!”我看向劫持圣上之人,竟然是萧淑妃!

    “萧语铃,这些年来,朕待你一直恩宠有嘉,你今日如此大逆不道,犯上而行,到底为了什么?”此刻身着黄袍之人面上已是疲惫不堪,眼中满是痛色。

    “哈哈哈!”淑妃连连大笑,痛不可当,“你竟然问我为什么!真真可笑!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你们父子两人是怎么待我萧氏一族的!”

    淑妃的眼中一片寒光,“我们萧氏祖先为水月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水月第一王朝的时候就是名满天下的显贵之族。自你登基,就不断削弱我们萧家的实力,到了你儿子刘子陵能够处理政务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去靖州赈灾,私下的目的还不是断了我萧家的漕运和盐路!”说着便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圣上的脖项间露出一丝血色,嘴角禁不住“嘶——”的一声。

    陵哥哥见此连忙说道,“淑妃娘娘,为了造福百姓,漕运和盐路理应由国家来掌控,而不是由一家独揽。当日在朝堂之上,宰相大人不也表示附议?靖州之行赈灾是主,收权是辅……”

    “你住嘴!我最讨厌你这种满口仁义的虚伪之人!”萧淑妃厉声打断了陵哥哥的话,愤然说道。

    “语铃啊,朕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封子聿为太子,你何苦如此?你是萧氏的女儿,难道就不是子聿的娘亲,朕的爱妃么?”被挟持的圣上放缓了声音,小心地说道。

    “哼,你以为我不知么!这一切全是你和你那个狡猾的儿子设计的一场戏,对了,还有那个贱人!子聿是我的儿子,不能继承大统就不配做我萧氏的孩子!那个贱人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们以为这场戏可以瞒得过我么?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痴心妄想!”

    此时堂中的那只牡丹气质全无,渐显癫狂之色,她猛地抬头看向陵哥哥,“刘子陵!你假意失势,借此清理萧氏一族的全部势力,等到肃清完毕,萧氏一族再无翻身之力,你便可做回你的五殿下,而我的子聿呢?”她大声吼道。

    “我的子聿,他从此以后只能拜你微臣,从此屈服在你的脚下。还有我的父亲……”说道这里,她面露哀色,言语梗咽,“我的父亲,竟然也被你们害死了!”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已经不复清明,喃喃道,“你们害得我好惨,好惨啊!”说着仰头大笑,笑得涕泪横流,头上的钗簪俱落。

    “淑妃娘娘,您请冷静些!”大哥见此不禁出言劝道。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淑妃闻言大声喝道,转而又是一笑,“呵呵,我萧氏一族果真没落了么,连个亲王小儿也敢教训我!”

    “淑妃,凌彻没有这个意思。”陵哥哥那一双眉头紧紧蹙着,额上青筋暴现,恼怒之极,却又拿她没辙。

    “陛下,铃语最后一次求你,让我们的儿子登基吧。”淑妃神智已有些不清,突又对着圣上温柔一笑。

    “大胆!父王龙体安康,尚能治理朝政,子聿怎可夺父之位!”陵哥哥怒不可当,出口训斥!

    “怎么不可,只要陛下禅位,如何不可?”淑妃的神色越来越激动。

    “自古水月就无禅位一说!”陵哥哥愤然甩袖。

    “没有?没有,你的父王就得死!”淑妃握着的刀又紧了紧,血色更浓,顺着圣上的脖子流了。

    “你!”陵哥哥心急如焚。

    “聿儿,你过来。”淑妃突然向外高声叫道。

    “母妃。”一个清秀少年身着金色锦袍,轻轻喊了声,慢吞吞地走上前,看着淑妃的眼中俱是惊色。

    “母……母……母妃,孩儿请您放了……放了……父王吧。”那少年似乎很怕自己的母亲,说话竟结结巴巴的。

    “混账!丁点胆色,怎做我萧家男儿!”淑妃怒瞪。

    “母妃,孩儿不要王位。外公也死了,舅舅也死了,母妃你也罢手吧。只要你罢手。父王和皇兄会原谅我们的。我们平平安安的不好么?”

    那少年似乎想了很久,终于连贯地说出一句话来。

    我听了不禁诧异,这个阴险女人教出来的孩子竟然如此懂事,算不算是基因突变?

    “保护圣上!”此时阳明殿殿门被破,一群铁甲士兵冲了进来,是皇宫禁卫队!看来中心殿城的封锁已破,萧氏兵力应是全部被歼了。

    皇后也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诏书。看来此前她也被囚禁了,如今得胜,才进得了这明阳殿。

    “圣上早有属意,立嫡子刘子陵为太子!今日你逼宫至此,也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子聿也放弃了太子之位,你还有什么好争的!”皇后的眼中闪过凌厉,直直迎向萧淑妃那怨恨的眼光!

    “圣上谕旨,朕御宇登基以来,四海升平,百业俱兴,国泰民安。今有嫡子刘子陵,谦逊有礼,孝友宽简,才智卓绝。初涉政事,进退有度,身怀雄才大略。册封为太子,委以副君。钦此。”

    众人一听,全都呆住。

    皇后也不在乎大家跪不跪谢,只直直地看向萧淑妃,“你今日即是杀了圣上,这储君之位也无他人作想!”

    “母妃,我们不要争了。”那少年已是满脸泪痕,伸手拉了拉淑妃的凌乱不堪的锦服。

    萧淑妃顿时面如死灰。昔日明艳的牡丹已低下了她高贵的头,残花破败。她搂过自己的皇儿,缓缓说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萧铃语绝不后悔今日所为!”

    她转头看向圣上,又是一笑,“你赢了!”那笑容绝艳无比,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牡丹盛开的场景。

    “啊——”此时少年凄惨一叫,众人惊疑不定地看过去,却见他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胸口血花四溅。一旁的萧淑妃手上拿着那滴血的匕首,凄楚地笑道,“聿儿,娘不忍把你孤身一人留在世上,你是刘氏的皇儿,但身上还留着萧氏的血,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就跟娘一起去吧。”说罢一个反手,刺向心窝。

    “碰——”牡丹终于凋谢在血泊中。

    “陛……陛下,认识你,我其实……其实……很开……开心。”萧淑妃最后望着的却是圣上的方向。

    “铃语,你这又是何苦。”那人悲痛地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众人被这场面给惊得动也不动,愣愣地站在那儿。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百味杂糅,涨的很是难受。萧淑妃和圣上也是爱过的吧,可是这种帝妃之爱在权利面前是多么地微不足道。皇权和家族势力就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割裂了他们之间的温情。

    我不禁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颗泪珠滚落下来。不知道是为那死去的萧淑妃,还是为沉痛而孤寂的圣上,又或者是为我看不清的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