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双方从互相对攻转为大规模对峙。
潘泽尔?华伦斯坦是一名不起眼的中士,他所在的阵营第九集团军第121师已经在前线坚守了67天,然后,作为逃兵,他私自离开了部队。
然后,他命运的罗盘指针,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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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了,饿死老子了。”
年轻的军人悄悄地扒开眼前的荒草,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气味,很多东西都烧焦了。要不是一辆被打坏坦克挡在草丛前面,恐怕,眼前救了他一命的茅草都要被燃烧弹烧个净光。
潘泽尔?华伦斯坦抖了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破的袖子,发现健壮手臂上,还残留着一道已经凝结的清晰血痕。躲了那么久,他宽阔的肩膀和长腿都麻木而疲劳,站起来之后,浑身紧绷的肌肉和集中的神经一下子都垮了下来,浑身的肮脏令自己作呕,肚子却咕咕乱叫。
随手撑住坦克还带着余温的表面,他怏怏的转身斜靠,无力感袭来,后背颓然下滑间,迟缓地摩挲着氧化掉渣的装甲,最后在他头顶上留下一个漆黑滑稽的人形,忽然,由于车体爆炸而耸起的一块舱盖砸下来,在诺大的空间里来回传送着战争的回声,渺茫,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传入一个异乡人混沌的梦中。
本已经昏昏沉沉的潘泽尔,出于反射弹起身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沧然抬起头,山峦之巅和浮云都被夕阳烧得通红,本已经焚尽的山谷,似乎要继续又一轮的燃烧洗礼。
道尼尔地区东部的山区普遍荒芜险恶,怪石嶙峋,人迹罕至,古代就是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栖息之地,只有唯命是从的军人才会奔波于这种穷山恶水之间。
潘泽尔回想着东方龙华中部那丰饶温暖的平原,遍地都是良田和果树,穿越田野间的驰道,多彩的大地上点缀着古色古香的阵营都市,漫步典雅精致的屋舍间,仕女清香的脂粉,酒店间轻快的音乐,都充满了人间的情趣和欢乐,而在这里,他只能数过几声山间凄厉的鸟鸣,与尚未被开发的蛮荒和逆境做伴。
统帅部踌躇满志,每一次出征都发誓要解放并繁荣这些毫不值得留念的地方,什么战略前沿,什么国土屏障,统统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诳言,千好万好,统帅和他们的家庭也永远都不会屈尊带头搬到这些地方去。纵然费尽千辛万苦去占领,也只能建立起些生活条件艰苦的据点,制造出大批无所适从的饥民,他们失去了家园,如果得不到安置,随时都会红着眼睛在巡街的士兵背后插上一刀。
政治家和将帅的激烈抱负,雄才大略,在战壕里普通士兵的眼里,充其量就是换来几句问候他们祖先的脏话。潘泽尔经常这么问候,现在已经彻底厌倦了。
天边的暗影已经开始降下,潘泽尔原本英挺的面庞熏得漆黑,山风吹开蓬乱的黑发,平时那双有神而开朗的黑色眸子中,毫无保留的写满了倦怠和厌恶,干涸的暗红嘴角仿佛不时翕动几下,好像一条暴晒于日光下垂死的鱼,漫无目标,有气无力地咒骂着眼前的一切,当然,这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必须活下去,回味起之前的遭遇,他依然会感到后怕。
天下就是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倒霉的潘泽尔本来以为搭上坦克就安枕无忧,结果接连遇上空袭。
天地联合的飞行器下手狠毒,像狂风一样呼啸而来,以那么高的速度瞄准疾驰中的坦克,仿佛都没有丝毫的偏差,一发燃烧弹恰好不偏不斜的砸在炮塔上。须臾间,身后热浪滔天,灼人的气浪压得人几乎难以呼吸,要不是潘泽尔见势不好,提前跳车,估计就和地上那些看不出原来面目的黑色物体一样令人作呕了。
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空中杀手,潘泽尔所在的那个坦克营也不至于烧得片甲不留,烧得一份完整的粮食都留不下来,烧得剩下的残兵,连对方班级搜索小队都打不过。
然而这对于目前的潘泽尔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程虽惊险曲折,结局倒也称心意,他又歪打正着的自由了。
为什么?因为潘泽尔曾是个正统阵营的士兵,打了六年仗的老兵,经验丰富,杀敌无数,多次立有战功。而现在,他也就只是个逃兵,刚经历了一场恐怖的空中屠杀,心有余悸。
本来以为这次的伊德维克大会战中,他能有机会逃脱,本来,要是当了六年兵,还看不出什么样的仗可能会输,什么样的仗炮灰不跑不行,潘泽尔这种兵油子肯定早投胎了不知多少回了。
逃跑也有学问,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要逃往大后方的,那是没脑子的新兵,别看后路上没有敌人,但是更要命的宪兵和督战队要多少有多少,估计没跑几里路就被逮住军法从事了。不过对于无家可归的人,逃跑确实是一件简单的事,任何方向都代表着自由。
潘泽尔当然不能那么菜,他先是私下里跟人买了身通讯兵的衣服,偷了一辆自行车,直接冒充查线兵往敌对的联合部队占领区那边跑。作为老兵他也不会笨到往人家阵地前面跑,这些日子他通过作战之余,已踩好了地形,只要动作快,就能找到个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忍一段日子,然后风平浪静了就可以再选出路。
根据他一向比较敏锐的判断,这次战役凶多吉少,阵营一方在三个月对峙中,损失了不下7万多人,平均每天伤亡近千人,这样打下去,前面明显是个填不满的杀人坑,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没办法,世上能保护潘泽尔的就剩自己了,他没有时间表,也没有详细的计划,他一向信赖的直觉,这次被证明确实出了点问题,无论如何兢兢业业地努力,也无法协调战争变化的步伐。
逃着逃着,潘泽尔的后面涌出了一支奇兵,唯一值得庆幸的这目前都是自己人,大股的装甲部队从身边鱼贯而过,车上的人侧身而过还向他敬了个礼,幸亏他们前进太快没打算盘问,不然怎么会不怀疑电话接线兵随身不带电缆呢?
这支部队是第二十九装甲骑兵师“胡狼师”下属的二团六营,装备了18辆中型坦克、10辆轻型机动车和6辆补给车,拖带三门轻炮,坦克数量虽不满编,但是保养状态很好,直接战斗人员接近500人,战斗力在阵营的同类部队中已经算是中等偏上。他们的任务是侧翼的武装侦察搜索,并适时扩大战果,其实这个任务并不明确,因为指挥部也对这片山区缺乏了解,又急于取得突破,便利用兵力优势展开了广泛的强袭侦察,在潘泽尔看来,这种行动模式的效率和人品成正比,可以说是前途难料。
其实,这支奇兵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正面战场上双方的主力正打得不可开交,两侧的丘陵地带就空虚了,加上联合的兵力本来就比他们正统人类阵营少,多是集中兵力作战,奇兵突袭不多,坦克部队稍微兜了个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插入了敌方的大后方。
开始,遇上的都是敌人的小股部队,坦克部队依仗重甲大炮,一路上望风披靡。潘泽尔这苗无根草无牵无挂,干脆就跟在他们后面,指望找个什么机会摸身敌方的行头逃之夭夭。
尽管幸运的装甲部队起初杀得非常痛快,不过这次奇袭作战,他们这方总体还是劣势很大,不大不小的孤军深入敌境,联络失常,补给困难且不说,就是头上那些恐怖的联合空军就让够人心惊胆战了。
怕什么来什么,孤军深入又运气奇好的部队乐极生悲,他们误打误撞,居然打到对方的一个隐秘后勤兵站里,大模大样的摧毁了大量的补给品,可以说,这本来应该算是一件好事的。
步兵们偶然缴获到一部大功率的电台,他们发现正好部队里还有个混吃混喝的通讯兵,带队的营长脑子挺不一般,他决定尝试用这部大功率电台呼叫己方的远程空军。
大家至少猜对了一半,潘泽尔会用电台,不过他又不是真正的通讯兵,哪里知道自己空军部队定时更换的专门频率和波段呢?再说,敌方的电台加密制度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就算有通讯功率强大,也未必保证能联系的上自己的部队,山间奇袭作战,无线电静默本是常识,此举无疑是昏招。
反正事到如今,说实话就完了,潘泽尔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霸王硬上弓闹出了问题,还是技术不过硬搞错了某些环节,反正自己人没来,对方的大个攻击机先来了。
要说这联合的飞机也是个异数,和正统阵营的飞机不同,他们的很多飞行器都不使用航空汽油,而是使用一种什么变异晶体驱动的特殊发动机。要是混合动力的话,理论上续航力还能增加一倍,武器和火控也多少有点差异,号称是什么“天兵系统”。
眼下这一倍的航程可就要了进攻者的命了,头上的机群肯定来自不远的机场,小梯队入场,多批次加入,往来穿梭,炸弹、机炮、机枪都没吝啬,见地上什么动就打什么,狂轰滥炸了40多分钟最后的飞机才飞走,兵站地形狭小,无遮无拦,加上缺少有效的防空武器,空袭过后,一个营十八辆坦克和其他装甲车能动的就剩下院外面的三辆了。
挨了打不能还手是步兵的专利,潘泽尔的军旅生涯的大多数时间就是这么忍过来的,今天也不算是最惨的。剩下的人还不少,都慌慌张张的爬满了坦克想往回撤,营长吃了大亏,到最后还没忘了那部电台,愣是想抢回去研究。
和别人倒霉找战利品当安慰的心理不一样,潘泽尔始终认为,那电台肯定是个不吉利的东西,上面那个一闪一闪的晶体柱形管闪烁不定,好像有什么人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冷笑一样。
潘泽尔坦然承认自己很胆小,因为他从来都不想死,无论结局是壮丽的,还是卑微的,军营生活最终没能陶冶出他视死如归的心胸,反而更激化了他求生的本能。当他终于从无数死里逃生中锻炼出可以保命的技巧后,潘泽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怯懦的逃亡,而不是雄壮的战斗。
第二次的空袭,发生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残余部队连夜跑出了几十里地,还是被对方发现。说实话,还没人见过那种从朝阳的薄雾中升起的机型,很可能是敌方的新型武器。
联合飞行器的机动速度并不快,简直不像是从半空中俯冲降下,而是从水平线上破土生长出来的恶魔一样,甚至能看见晨光中的清冷气流机身外翻涌滚动。当时潘泽尔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很奇怪,那所谓的“天兵”的机身似乎特别高,和他们这边细长匀称的机身很不一样,揉了揉眼睛,也许是早晨太阳光折射的光影有点离奇。
很多新兵都吓得连枪的举不起来了,因为所谓的“天兵”还有另一个恐怖的传说,那就是每一架“天兵”里实际上都藏了一个“魔女”,就是“魔女”驱策了特殊的晶体,让普通的机械变得杀气腾腾,威力无比。
果然,他们这一搓落网之鱼不是“魔女”和“天兵”的对手,可能对方发现上次用普通枪弹攻击效果不好,这次的“天兵”携带了很多小直径的低阻燃烧弹,冒着地面射击的弹雨,直接从部队头上掠过,根本不做什么俯冲拉起那套常规动作。
那些武器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潘泽尔他们头上,潘泽尔知道这些小东西的利害,在看清对方翼下的武器形状后就连忙跳车,接下来,几十发着地的弹头覆盖了大部分目标,撞地后不待弹起,胶状的、雾状的、粉状的燃烧物就开始四处乱喷,人粘上了打滚都扑不灭,连钢筋铁骨的坦克都被烧得油漆脱落,变成氧化的黑红金属,潘泽尔滚得快没死,不过也又一次见识到了“魔女”的恐怖之处。
“魔女”是正统人类阵营的天敌,也是对立的天地联合所庇护的对象,这场持续了本个多世纪的战争正是因“魔女”而起。
对于“魔女”,潘泽尔个人也好奇过,还想过这些“魔女”能不能口吐人言,能不能呼风唤雨之类的白痴问题。当了兵以后亲眼见过很多次,才知道所谓“魔女”就是泛指那些非人类种族的女子,她们也确实身怀异能,举止特殊,往往还非常的美丽动人。传说“魔女”善于诱惑人类,激发出人内心最原始的欲望,是主神上帝的信仰和人类血统秩序的大敌。
自古以来,人类就在和异族斗争,目的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土地和资源,后来异族连年作战,整体力量衰微,已不能构成对人类的威胁。后来,也有降服后进入人类内部的异族,由于不肯放弃自己的信仰和习惯,皆被大量的清洗杀戮,尤其是其中的“魔女”,她们是异种族繁殖的根源,就算是和人类交合,也会生育出可怕的异种,于是“魔女”的传说越来越邪,对付她们的手段也越来越激进。
自三百年前的“魔女猎杀”正式开始后,“魔女”和异族的数量已经锐减了十分之九,剩下的“魔女”诱惑了不信神的人类异端分子,这群叛逆携手逃亡出了人类秩序和荣耀的土地,开拓蛮荒之地,建立了今天和正统阵营交战的“天地联合”,号称要联合一切种族,保护天地间应有的秩序,防止人类走入唯他独尊的歧途。
双方以大陆东方的心海湖为界,展开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漫长战争,直到今天,阵营和联合各自控制了大陆的东西部分,在大陆中部的道尼尔地区和南部洲际洋的群岛海域上,双方依然进行着时断时续的武力争夺。
自古“魔女”被指控渎神,对人具体能危胁到什么程度,潘泽尔以前没有亲身体会过。毕竟诺大的正统人类阵营,“魔女”早已绝迹多年,剩下的都是他在战场上偶尔遇到的。人类阵营的军队也有女兵,但是“魔女”和一般的人类女兵绝对不同。
他见过的“魔女”,有的长着修长的尖耳朵,容貌非常清秀,身体纤细弱不禁风,蓝色的大眼睛好像能望穿人心似的清澈;还有的,生着非常漂亮的长发,声音动听,如果不看到她们脖子上细细的腮线,任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群娇嫩的美人;还有一次,潘泽尔遇上一个长尾巴的“魔女”――如果那条被割下来的毛尾巴确实是她的话,那女子的身上肩上有些毛,除了两只野猫般的大尖耳朵以外,全身上下和人类的女人都没有区别,当时,“魔女”已经快被一群士兵弄死了,发出了野兽般的惨叫,她所受的虐待放在人类女性身上,足够判所有参与者不可逆转的死罪,但是,她是“魔女”,是人类秩序所不能容忍的,人类的法律越公正严格,她就越得不到庇护。
那一次,潘泽尔曾有所触动过,假如“魔女”真的邪恶凶猛,居心叵测,如何又会被那样轻易鱼肉?反正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太对劲的,尤其是当了兵以后,各种怪事情都屡见不鲜了。
从另一面讲,既然人类可以这样的不留情面,“魔女”会放过复仇的机会吗?
以自己的立场说,潘泽尔认为不会,所以今天,他不会刻意去抱怨什么,只能抓紧时间逃之夭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