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走?”柳桓的声音冰冷,那眼神仿佛要将柳溱看穿。柳溱看看身边的襄王,顿时吃了一惊,方才的惊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如往常的平静和儒雅,方才苍白的脸色,此时竟浮起一丝红润。
“卫城,带你主子,马上离开这里!”柳桓见柳溱愣神,不耐烦地命令道。
“是!”卫城的回答一如往常的简短干脆,他一步走上前去,来到柳溱的身边,道,“公主,请跟奴才一同回去吧。”柳溱抬头,卫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问。柳溱只好上前,向门口走去,走到柳桓的身旁时,柳桓突然道,“以后,不准再到这里来。”
“为什么?”柳溱突然驻足,抬头问道。
“这是朕的旨意,没有原因。朕可以因为高兴,杀了小婉和菱芳,如果你不听朕的旨意的话。”柳桓侧身看着柳溱,柳溱一脸的难以置信。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皇兄,竟然如此对自己!柳溱顿觉心里凉凉的,仿佛落入了冰窟,她伸手想去抓住皇兄问个清楚,可终究收回了手,“皇妹遵旨。”淡淡的一句话说罢,柳溱头也没回地走开了。柳桓待柳溱走远后,才下令道,“给我守在殿外五十步处,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柳桓走进屋内,关上门,眼角不经意地四处扫了眼,然后在景椅上坐下。示意襄王坐,襄王微微行礼,便端端正正坐下。
“裴度死了。”柳桓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襄王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乱箭射死,然后……五马分尸,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柳桓继续说道,他装作漫不经心,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翡翠杯,“梁陟,你的怀王就要来了!怎么样,现在你的心情应该很好吧?在这里囚禁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去的感觉,如何?”
“啪”,翡翠杯竟被硬生生的捏碎,梁陟一惊,赶紧起身,找来纱布和金创药。他将纱布和药瓶放在桌上,眉头紧皱,两手轻轻抚上柳桓的手,鲜血,已经顺着手的两侧滴下来。梁陟脸色惨白,紧紧咬住下唇,愣愣地看着那血,柳桓的手微微一动,才让他回过神来。小心地将紧握的手抚开,把碎裂的翡翠片拿开,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有些碎片已经嵌入肌肉,梁陟的手抖地厉害,却依旧强作冷静的将碎片取出。从怀中取出一条雪白的帕子,将血小心地擦掉,拿过药片,拔掉红套,小心的细细撒在伤口上,却不敢多看柳桓一眼。用纱布在柳溱的手上细细缠上几圈,松松地打上个结。
柳桓就这么看着他,一动没动,直到他包扎好,才伸出手来,想揽住他的腰。
谁知,梁陟却猛地转身,“哗啦”一下,连药瓶带纱布,方才擦血的绢子,都从桌上落下来,撒在地上。
后面,传来梁陟干呕的声音。
柳桓赶紧起身,目光落在地面带血的绢子上,顿时醒悟,刚刚只顾着自己心里不愉快,竟忘了梁陟是最见不得血的——他晕血。每逢见血,都要吐个天昏地暗,这次,竟忍了这许久,柳桓大骂自己畜生。
“郤生,郤生……”柳桓关切地走到后面,正欲去扶梁陟,方才受伤的手腕却被梁陟抓住,柳桓心里一暖。梁陟背着柳桓,轻轻摇了摇头。柳桓只得站在一旁,欲跑上前,却又不忍梁陟如此辛苦之下,还要担心自己,只得走到门外,传令道,“来人,准备热水。”
梁陟方才忍得着实不易,吐得更是辛苦,等缓过来时,早已是天昏地暗,还未直起腰杆,便颓然倒下,好在柳桓及时扶住。
柳桓将梁陟扶到景椅上坐下,退了下人,自己整了毛巾,为梁陟擦洗起来,梁陟方才晕晕乎乎,这时才有些清醒,突然一把握住柳桓的手腕,果然,伤口进了水,血混着水在纱布上化开来,形成不规则的晕圈。
“咳咳”,梁陟咳了两声,正准备重新给柳桓包扎,却见得方才拿来的药膏纱布都不见了,回头看着柳桓,柳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叫下人送来热水,怕他们见了又嚷嚷,我就……就……”“扔了”这两个字在柳桓口中迟迟不肯出来。
梁陟却不待他说完,便又拿来一份备用的,又如方才那般重新包扎起来。做完这些,梁陟又走到书案前,拿起笔,不知写了些什么。写好后,放在一旁,拿起一张新纸,又开始写起来。
第二张写了挺久,等写完,第一张早已干了。梁陟将第一张细细折好,上书“回去再看”四字,递给柳桓。柳桓看了上书的四个字,果真不看,轻轻放在桌上。这时,梁陟将第二张呈上,端端正正地跪在柳桓面前。柳桓赶紧起身欲将梁陟拉起,梁陟却怎么也不起,只是示意柳桓看第二张纸。
柳桓知道梁陟的脾气,只得耐下性子,看起来。
突然间,柳桓脸色大变,失声道,“你要朕放你出宫,你帮朕收复失地?!”柳桓颓然倒在景椅里,看着跪在地上的梁陟,深深地叹了口气,“梁陟,你想死吗?”
这句话,很短,柳桓却是一个字应着一个字清晰地说出来的。
梁陟抬起头,眼睛坚定地看着柳桓,摇摇头。
“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吗?”柳桓将手中的纸紧紧握成一团,“是你的国家——韶濩!你——堂堂韶濩的明襄王,韶濩怀王的亲弟弟,竟然临阵倒戈……临阵倒戈……可不可笑!”
梁陟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伏在地上,一副求皇上成全的模样。
“梁陟,我们没有兵力了,十万大军悉数葬身水窟,你如何去收回失地?!”柳桓的双眼失神地望着远方,消息传来时,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可是现在,仿佛一闭眼,便能看见十万将士葬身水窟前的挣扎。
梁陟跪起身,双手轻轻放在柳桓的手上,一手将柳桓的一只手翻过来,另一只手在柳桓的手心,轻轻写下三个字:相信我。
写罢,抬眼看着柳桓,温暖的笑意浮上脸庞。
柳桓一愣,这三个字竟是一语双关!
柳桓苦笑,“我信你,可满朝文武不信,你让他们怎么去相信一个韶濩的贵族竟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出卖自己的国家,背负卖国的骂名?”
梁陟摇摇头,微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又写起来:我只要你信。
柳桓的眼睛瞬间晶莹起来,忽闪忽闪的,终究没有落下,“我信啊,郤生,我怎么能不信?我怎么会不信?可是,你只身一人,没有千军万马,如何夺回失地?我怎么能让你去送死?”
这一次,梁陟的手将柳桓的握得生疼,许久,许久,才写下两个字:信我。
字刚写完,梁陟便扣起头来,每一次,都扣得极响,柳桓一把抱住梁陟,“够了,够了!朕准了。”
梁陟这时才抬起头,看着柳桓,眼睛里带着欣喜的神色。
柳桓的眼睛却似有雾一般,看得不甚清楚,他伸出手,抚摸着梁陟的额头,带血的伤痕,让柳桓心痛不已,“只是,若你最终没能回来,记得黄泉路上要等我。”
梁陟点点头。柳桓将梁陟扶起来,突然说道,“郤生,我怕死,好怕好怕。我是不是很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是个怕死之徒?!”梁陟突然一把抱住柳桓,紧紧搂住他。柳桓其实很瘦的,小小的骨架,这么瘦弱的身体,却要肩负一个国家,梁陟心疼。
“可是……我更怕,有一天,你身边站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我会吃醋的。”柳桓抬起头,细长的眼睛中,闪现的已经不是身为王者时的那般犀利,此时的柳桓仅仅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所以,带我去好不好?”
梁陟万万没有聊到柳桓会这样说,他所认识的柳桓是个胆小的,怕死的,也最怕麻烦的皇帝,一个虽然没用却能在全军面前展现出王者风范的皇帝,一个会使小聪明吓唬人的皇帝,但绝不是一个知道前面是思路还会去走的笨蛋!
看来此时,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梁陟松开柳桓,坚定地摇摇头。
你是我的,你的江山,我为你守护。这几个字,每一笔,每一划,梁陟都写得如此的慢,仿佛想让柳桓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勿要忘!勿要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