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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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削铁如泥的宝刀在苻坚颈项上闪耀着冷冷的寒光。

    苻坚颈项上的衣领已然被汗水湿透了。

    朝堂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如同一根绷紧了的细线,所有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唯恐一口气粗了,这条线也就断了。

    苻坚飞快地思索,终于慢慢直起上身,用颈项抵着并无让开之意的刀锋,慢慢坐直,抬眼与苻生对视——脸上已然被汗水湿透了,眼里却并没有愤怒、怨恨或恐惧,有的只是少年面对兄长的坦诚与磊落:“广平王有功,臣弟无罪,陛下明断。”说罢伏下身去,以额触地,一副毫无反抗之意的模样。

    苻生看了伏在地上的苻坚一眼,闭目回想方才对视时苻坚脸上的神情,突然哈哈大笑,反手将宝刀“呛啷”一声插回刀鞘,屈身单手扶起苻坚,一脸亲热地说:“文玉何必这么认真?自家兄弟,方才不过是试试你的胆量罢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苻坚站起之后脸色还有些苍白,正要苦笑着回答几句,一边站着的一个面白无须的大臣却突然开口,不阴不阳地说:“陛下说东海王善于应对真是半点不假——‘广平王有功’,先夸广平王;‘臣弟无罪’,再表白自己;‘陛下明断’最妙,既说陛下对广平王的处置并无不当,又求陛下明断自己无罪。妙呀——东海王,性命攸关的仓促之际,说话还能这么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真是了不起!这份急智,这份镇定,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同您比?”

    这话一说,原已返身走回御座的苻生又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盯着有些呆住了的苻坚,似笑非笑地问:“是么?”

    眼看原已风平浪静的事态陡然又生变故,苻坚身后的苻法、强大人、梁大人都怒目直视这个大臣,被苻生羞辱后一直强压怒气的苻黄眉更是再也忍耐不住,迳自站起身来,快步走向这个大臣,“啪啪啪”抽了三个耳光,方才指着脸颊立时肿得老高的这个大臣大骂:“董荣,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离间陛下和我们宗室?!我和东海王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我们的尊贵是一刀一枪换回来的,东海王还是先帝最倚重的老东海王的嫡子!你身无尺寸之功,仗着陛下的宠爱,竟敢对东海王无礼!”

    且不提苻黄眉对董荣的剑拔弩张——董荣委委屈屈投来的目光,苻生就好像全然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朝苻坚逼近一步,似笑不笑地说:“若非董尚书指点,朕一时还真没想到文玉的应对果然是难能可贵。莫非一向都是我小看文玉了?嗯——?!”说到最后,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凶光大炽。

    苻坚见状脸色苍白地倒退了一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还没说什么就仰面倒了下去——竟然晕过去了。一直跪在他身后的姚苌眼疾手快,起身扶住,苻法、李威也大为惊慌地围了过来,又掐又拍的,苻坚只是不醒。

    苻生看了片刻,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堂堂东海王,胆小得像个小姑娘!”脸上的神色却和缓了许多,微抬了下巴吩咐苻法:“带着你弟弟和这些人回他的东海王府吧!”

    听到这话,苻法、李威、姚苌等人真是如蒙大赦,几个人架着苻坚离开朝堂,驱车前往东海王府。

    他们的车驾离东海王府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个王府下人匆匆赶来,为首的下人赶到苻法车驾旁,先行了礼,才说:“方才太妃听人报信说东海王在朝上晕倒了,急得不得了,特命我们赶来迎接——东海王现在好些了么?”

    苻法扭头看了一眼,见苻坚还是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那个下人顿时大为惶急,一边搓手,一边嘴里絮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苻法干脆将苻坚拦腰抱起,跳下车,几步赶回东海王府。他才跨过门槛,便见苻坚的母亲、他的嫡母苟氏带了一群侍女步履匆匆地从后堂出来,还没到,便一迭声地喊:“阿法,坚头怎么样了?”

    苻法还没答话,苟氏已经到得跟前,见苻坚仍然昏迷不醒,不由大为惶急——过了片刻,却又镇定了,等李威、姚苌一行人都进了王府,方才扬声吩咐:“东海王病了,闭门谢客!”

    众人见她突然料理起“闭门”这种小事,都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照着做了。门才一合上,苻法抱着的苻坚便身形敏捷地跳了下来,一边伸手踢腿,一边说:“嗳呀,可憋坏我了!”又同李威玩笑:“舅父方才掐我的时候下手可真不轻,痛得我快叫出声来了。”

    李威、苻法这才恍然大悟、破涕为笑,连声说:“你小子,你小子——”

    苻坚笑嘻嘻地回头问苟太妃:“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苟太妃笑了一声,亲昵地责怪道:“你装也装得忒不像——我方才俯身来瞧,你的眼珠子分明还在动呢!要是他略微留心,你此刻还有命么?”

    苻坚笑,说:“孩儿也是情急之下被逼无奈,只得以此示弱。”说着便将方才朝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给苟太妃听了,又说:“说起来多亏了姚将军灵机一动,我当时百般无奈,突然听到姚将军在身后说‘晕厥’,于是依计行事——”说到此处,他大笑起来,扭头问一边的姚苌:“这么赖皮的主意,姚将军是如何想到的?”

    姚苌笑:“这可不是灵机一动——先父为人严厉,我和兄弟们常常被拖出去杖责,五哥硬气,硬挺着挨完也不吭声,我可不行,痛得狠了就假装晕厥,先父见我晕过去了,再打也没意思,往往少挨几杖。”

    众人听了都相顾莞尔。苟太妃见苻坚颈后有一道血痕,揪心地说:“他真有杀你之心!”说着又骂:“这都怪你自己!当初你爷爷几次要除了这个祸害,连他爹都不多话,就你跪下来向你爷爷求情,现在好了吧,千求万求,求出个灾星来!”

    苻坚有些讪讪,却又辩解:“可是——当初阿生哥哥也真的是很可怜啊。他生来就瞎了只眼睛,长辈们觉得不吉,爷爷厌恶他,伯父不喜欢他,连兄弟们都嘲笑他,他也不爱跟人在一起,成天孤零零一个人。爷爷还常常寻寻他的错处……其实他也很希望爷爷夸赞他的吧!好几次爷爷带我出门做客的时候,我见他躲在后面,似乎瞧得很眼热……”

    苟太妃听了又气又笑,半天才同众人说:“你们瞧瞧,这个东海王,刀都举到他脖子上了,他还替举刀的人委屈着呢!”

    一旁的李威笑了一下,说:“心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不东海王如今怎么能得京中诸位大人的心呢?原先还担心苻黄眉会为苻生尽忠,今日他受此大辱,将来我们起事,他即使不出力,也会乐见其成。只剩吕婆楼,至今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苻坚神色一肃,脸上顿时没了方才在母亲面前的孩子气,表现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稳重,沉吟着说:“吕婆楼为人谨小慎微,不肯冒险,不到最后关头,恐怕不肯轻易表态。”

    “话虽如此,还是要知道他的意思才好。我们起事,只能一击而中,京中绝不能有兵马同我们争执。不然,”李威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那可大事不妙了啊!”

    苻坚抬眼望向无尽的苍穹,像是想从中看到什么启示般专注地看着,嘴里低声感叹:“是啊……要是不能一举制住京城,分封各地的藩王就会带兵进京,晋国、燕国也会借机入寇,到那个时候,不光是我们一家一户的身家性命,便连社稷,也难保了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