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睡头上，真安静，院子里只有些细碎的不知名的声音。她进到屋里，看见母亲拥着被子躺在床上，爱华则拥着猫坐在被子一角上，两人只顾说什么，猫却从爱华手臂里挣脱出来，“喵”地一声窜到了她这头。它还记得她，佳萍笑了，抱起它笑道：“猫咪，他们说什么呢？”爱华笑道：“姐，回来了！”英珍笑道：“这可不能给你说。”佳萍笑道：“还是秘密，早知道我爬窗户根儿去了。”爱华的脸立刻红了，英珍向爱华道：“你姐姐回来了，你快忙你的去，这里就不要惦记了。”爱华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忙的！”英珍道：“快去吧，呆会儿人家又要找过来了，背地里指不定骂我这老婆子呢！”爱华道：“他敢！”佳萍道：“妈，瞧你说的！”英珍笑道：“就是个玩笑！”
爱华很快出去了。家里多了一个恋爱的人，立刻添了许多生气，母亲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两人的恋爱史，佳萍笑道：“我饿了，稍事休息，咱们且听下回分解。”母亲笑道：“哦，厨房留着饭呢，热一热。”
爱华晚上也没回来，回自家去了，佳萍做了些饭，和母亲吃了，又坐在床边说话。佳萍道：“妈，你听这只蟋蟀是不是病了？”英珍侧耳一听，果然听见哪里一只蟋蟀缓慢低沉地叫着，英珍笑道：“你就爱瞎想，什么病不病的，一只小虫。”佳萍自顾道：“你听，它真是病了。”英珍笑道：“可惜我不过是个赤脚医生，医不了它。”顿了顿又道：“振华走了几天了？”佳萍一怔，低头想了想，道：“三天了。”她这样说，心里又觉得非常不可能，怎么会呢，才三天，分明是悲欢离合的数年。她怅然，两只手向后一支，正要叹出气来，英珍忽然“哎呦”一声――佳萍差点压到她的脚。佳萍急忙把手拿开，道：“真是的，都怪我！妈，很疼吗？”英珍道：“没事了。”半晌又道：“这一跤摔得真够呛！”佳萍却想起了父亲，是她害母亲摔跤的。她忽然想问个清楚，上次不明不白就走了，心里揣了一只兔子一样，搅得七上八下。母亲今天似乎格外高兴，她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何况大晚上的，灯下说起这些来，只有更伤心。可是，她还是要说，因为迟早要说。
佳萍忽然道：“妈！”英珍道：“嗯？”她欲言又止，英珍笑道：“怎么了？”佳萍低下头，扭着床单子道：“爸爸回来了？”自从离婚后，她就再没在母亲面前提过“爸爸”两字，皱巴巴地说出来，她也茫然无绪。英珍却是一怔，半晌不语。佳萍又叫道：“妈！”英珍把脸别过去，道：“提他作什么。”佳萍不知该说什么，那只黄猫忽然踱到她脚下，她弯腰把它抱到膝盖上。她抚摸着它的光滑的背，渐渐地，它眯起眼睛来，似睡非睡，佳萍道：“猫咪真安静！”她终于道：“妈，你和爸爸――还会在一起吗？”英珍只是沉默，她的手搭在被子上，眼睛朝墙壁望去。那空白硕大的墙壁直朝她压下来。佳萍放下猫，凑到她近旁，握住她的手道：“妈――”英珍终于扭过脸来道：“他走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没有什么不好。”她并不朝佳萍看，只是直直望出去，不知是看回到从前还是看穿到将来，冷漠决绝。佳萍有些心酸，道：“妈，爸爸他――也很可怜！”他是非常落魄而可怜了，单只那高大瘦削的身躯，已令她黯然伤怀。英珍半晌道：“你不懂！”佳萍不知母亲是说她不懂父亲，还是不懂那些曾经令她衔悲茹恨的旧事，她只知是无望了，虽然也没抱多少希望，还是非常悲切。
英珍只有更痛心，当初那样求他，他却心硬如铁，十几年的情份弃置一旦，像丢一团废纸。一点一滴磨到如今，恨当然是轻了，心却也死了。再说，就算她原谅他，别人会原谅他们吗？一个太没骨气，也不想想当初是怎样对她的，一个太没羞耻，走投无路了，才要吃回头草！
佳萍回到房间，也不开灯，一个人就着月光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觉出无边的空虚凄凉。爱华也是个干净人，家里到处干干净净，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不如不干净的好；夜空也是，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不如不干净的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