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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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雪越下越大了,一行人骑着马默默的在黑夜里穿行。山沟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凭着感觉寻沟底的平展处,逶迤而去。

    “大掌柜的,老白毛可是个宝贝啊!他看得真准,这雪说下就下了!”镇三山催马追上前面的肖天虎,搭讪着。

    肖天虎没听见一样,不吱声。镇三山佩服大当家的,有他在,做啥事都觉得有主心骨。但就是受不了他的少言寡语,跟他在一起,闷得嘴都生锈了。跟别人唠嗑,又觉得没意思。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离不开大当家的了,连性命都是大当家的给的,要没有他,自己早就成了黑瞎子肚里的屎了。

    那些年,大当家的话语可不这么稀少。现在许是手下崽子多了,四梁八柱也齐全了,怕语多有失吧,镇三山想。

    镇三山原来叫刘山,是张广才岭上的一个猎户,爹娘早死了,一个人冬天打皮子,夏天挖药材,过得虽辛苦孤独,却也能混饱肚子。那年开春在林子里打猎,他看见一棵大树上边有个巨大的干猴头,就爬上去抠,没想到惊了一只睡在树洞里,刚要结束蹲仓的黑瞎子。熊掌伸出树洞,只一划拉,刘山就轻飘飘的落到了树下,胳膊摔到一块石头上,伤了骨头,抬都抬不起来,脚踝也挫得断了筋般的剧痛.

    黑瞎子睡了一冬,肚子正饿,见起床就有鲜肉送上门来,急慌慌从树洞里爬出,大屁股冲下,一扭一扭的往树下赶。

    刘山跌得浑身骨头跟散架了似的,站起来都费劲,黑瞎子跑起来能追上奔马.他知道跑是肯定跑不过它了,就挣扎着取了上树前戳在一边的猎枪,一只胳膊举着,冲黑瞎子的**就是一枪,黑瞎子嗷的一声长嚎,震得干枯的树叶都落了下来。带着惨叫,巨大的身子轰然从树上摔落。**疼得受不了,黑瞎子转了头去舔,却舔不着,就那样一圈圈转着,嘴追着**。

    刘山开完枪就躲到了树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耳朵支棱着听那黑瞎子的惨叫,心跳得快蹦出了腔子。想给枪里上颗子弹,一只胳膊耷拉着,怎么也使不上劲,汗水从额头冒出来,浸进眼睛,杀得生疼。

    正紧张着,那黑瞎子却转到了树的这边,见了刘山,立刻不顾疼痛,红着小眼睛,站起身子,一巴掌横扫过来。刘山拼了力气猛一下把身子转到树的后面,躲过了那一巴掌。黑瞎子这掌就拍到了树干上,树上面哗哗震下些叶子和干树枝。黑瞎子却也暂时无力再击,只更加惨烈的叫着,伸舌头舔那出了血的脚掌。黑瞎子蹲仓,整个冬天就舔吃那掌,到了这季节,几个脚掌已经被舔得只裹着一层薄皮了,这样拼力的拍到大树上,立刻迸出鲜血,剧疼难忍。

    没一会,黑瞎子就缓过劲来,前掌疼得不敢着地,就人立起来,两掌挥舞着向刘山扑去。刘山枪里没了子弹,想跑腿又抬不起来,眼睛一闭就等死了。突然一声枪响,他能感觉到子弹挨着自己的耳朵飞过去,带着股热风。黑瞎子猛然一声长嚎,嘴里的腥臭气息喷到刘山的脸上。扑通,待他睁开眼睛,黑瞎子已经倒在了地上。刘山腿一软,也坐到了地上。

    一个瘦长汉子从不远处的林子里悠闲的走出来,一把快枪扛在肩膀上,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在散步。走过刘山的跟前,把枪从肩膀上卸下来,倚到树上,打腰带里掏出旱烟荷包,卷了粗粗的一个蛤蟆头,点了,递给刘山:“抽一口,缓缓气儿。”

    汉子看刘山的呆样,笑了一下,去腰间抽出刀子,转身去剥黑瞎子的肚皮。刘山的眼光追了去看,见那黑瞎子胸脯正中那块月牙白,已经被血染红了,子弹正打在那里,那里是黑瞎子心脏的部位。汉子掏出熊胆,又割了熊掌,双手擎着血呼呼的一堆,举到刘山的眼前:“见面分一半,你挑吧。”

    “你打的,俺哪能要!再说,你救俺一命,还不知道咋报答呢!”刘山伸那只好胳膊挡开汉子的手。

    汉子看看他耷拉着的胳膊,还有软软欲倒的腿,想了想,说:“跟我走吧。”

    刘山开始还拖拉着腿跟着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了下去。汉子见了,把两支枪挂在他身上,蹲下身子让他上了后背,背起他向林子深处走去。熊掌沉重碍事,就扔到了草丛里。

    汉子看起来虽瘦,气力却大,耐力也惊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已经偏西了,汉子在一个向阳坡边停下了,把刘山放下来,坐下跟他抽了一会烟,盘问些家里的情况,又背起他向坡上走。穿过一片扎人的刺老芽杆,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地窨子,门比地面还低,又被草盖了,不是汉子领路,很难看出这是一处住所。

    刘山刚一进去,里面黑暗,眼睛啥也看不清楚,只闻见呛鼻子的旱烟味和臭脚丫子味。小小的地窨子里,有许多细碎的动静,似乎住了不少人。

    “也是走阴山背的(黑话:指黑道)?”一个阴沉的声音问。

    “不是。差点被黑瞎子舔了,我救下来的。”汉子回答完,把刚才在嘴里叼着的熊胆递了过去。

    刘山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地窨子里的光线,里面靠土墙有铺炕,原本躺在炕上的几个人,现在坐了起来,盘着腿,瞪眼看他。

    “啥也别说了,先啃富(黑话:吃饭)吧。”还是那阴沉的声音,一个粗壮的人影站起来,搀过刘山,让他坐到炕上。给他的断胳膊抹些粘呼呼的膏药,然后找些直溜些的树枝子,贴在胳膊上捆结实了。忙活完,饭也端了上来,是些早就做好了放着的窝头,干硬泛酸。一大盆菜,却香气四溢,是野鸡炖蘑菇。

    刘山听不太懂他们说话,也就不问,只埋头吃饭。其实也不用问,就知他们是一个小绺子,大概还没起局立柜儿。既然来了,他们又救了自己一命,那就他们说咋样就咋样吧,刘山想。他平时也是个贼大胆,又光棍一个,没啥牵挂,此刻一点也不害怕,嘴吃得吧唧吧唧的,山响。

    几个人见他毫无惧色,人也显得憨厚,脸上都露出赞赏的神情。粗壮汉子起身取了一只酒壶,给他倒了半碗:“有外伤,先少喝点,等你好了咱放开量喝!”

    伤筋动骨一百天,刘山几天就腻歪了。始终待在地窨子里,有时候想出去透透气,他们不许,只能晚上溜出去走走。

    他们有时候也一起出去,只剩他自己在地窨子里,反倒觉得更加腻歪。刘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们的性格,也喜欢这种大伙在一起的热乎劲。后来伤好点了,他也要求跟着出去,他们不答应,都说,瘸腿耷拉胳膊的,不够添乱。

    每次回地窨子,他们都很兴奋的样子,没有空着手的时候,经常拿回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有一次,瘦长汉子带回一只酒壶,扁扁的形状,是锃亮的金属做的。汉子在那里摆弄着,拧开壶盖,就有浓郁的酒香飘出来,遮住了屋子里的脚臭汗臭。

    “你拿去用吧。”汉子见刘山眼馋的盯着酒壶,就把盖子拧上,抛了过来。刘山一只胳膊有伤,没接住,酒壶掉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却丝毫无损。刘山喜欢这酒壶,钻林子赶山,要是腰里掖了这壶,累了乏了拧开盖子喝上一口,那有多恣儿!刘山没推辞,哈腰把酒壶拣了起来。

    一天早上,几个人起得很早,到了傍晚也没有回来。刘山心里空落落的,躺着难受,吃饭也不香,就出去在山坡上的等。天都麻麻黑了,才听见几人沉重的脚步,赶紧迎上去,却见几人身上满是血,阴沉了脸,不做声。进了地窨子,刘山才发现,粗壮汉子没有跟回来。干这事本就是脑袋别到裤腰上,虽然心里不得劲,却也不太惊奇悲伤。刘山给几个人包扎好,就去倒水作饭。一直伺候到几人伤势好利索,自己的胳膊也没大碍了。

    “你伤好了,走吧。”瘦长汉子这话跟刘山说好几遍了。

    “不走了,跟你们干了。”刘山说。

    “有这胆儿?”汉子问。

    “死了吊朝上,不死吊晃荡。”刘山道。

    “有种!今晚就出去,看看你的胆量!”汉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手很硬,铁一样。

    中午大伙喝了一点酒,出发的时候太阳正挂在头顶,暖烘烘的,晒得人直犯困。几个人没带长枪,都揣了锋利的刀子。穿山越岭赶到县城,天还没黑。瘦长汉子寻了个茶馆,大伙坐下喝茶。

    茶馆对面是个店铺,刘山不认识牌匾上的字,但他知道那是“东亚商行”,日本人开的,他以前来这里买过几次洋火洋油。天色渐渐暗下来,店里的伙计抱了一摞闸板走出屋子。瘦长汉子的眼睛不时的斜一眼那店铺,看着伙计把闸板一块块的安到窗户上,还剩四五块的时候,瘦长汉子放下茶碗,站起来向对面走去,刘山紧紧跟上,其他三人还坐那里喝茶。

    “关门了,买啥明天再来吧!”伙计关了最后一块闸扳,拍打着手上的灰尘,不耐烦的说。

    “我这有个熊胆,家里急用钱,想换俩钱。”瘦长汉子掏出已经晒得干硬的熊胆,给伙计看。熊胆和鹿茸之类的山货,在日本挺值钱,这商行平时除了卖日本的东西,也收这些珍贵的山货,贩回本国去。

    “赶紧走!今天结帐了,明天再来换钱!”伙计说。

    “家里等钱看病,麻烦你去问一下掌柜的。”瘦长汉子央求着,边说话边迈步进了店里。刘山见伙计也跟了进去,忙进了屋子,返身关上了屋门,他在后面清楚的看见,瘦长汉子耳朵根下那黑痣上的长毛,抖了几下。

    “你关门干啥。。。。。。”伙计听见门响,慌忙转回身问刘山,话还没说完,汉子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手死劲一扭,伙计的脖子猛的歪向一边,身子软倒下去。

    “狗崽子,让你跟我横!”汉子低声骂道.放开瘫软的伙计,汉子去把门推了一道小缝,昏黄的灯光泻到了街道上。喝茶的另外三个汉子见了,起身不慌不忙的走过来,进了商行。

    几人把门插得严实,然后绕过柜台,往后院摸去。院脖子很长,打老远就听见最后面的屋子传出的哄笑声,还有哼哼呀呀的唱歌声。瘦长汉子把刀抽出来,弓了腰,身子贴窗户下面,向最后面亮着灯光的屋子潜去。刘山也抽出刀,跟在他后面,眼睛紧紧盯了那亮着的窗户,一颗心跳得快蹦出了腔子。

    汉子往身后轻轻摆了摆手,后面三人立马蹲住不动,刘山只顾紧盯那窗户,没见手势,兀自傻呼呼的往前走,撞到汉子身上才停住。

    “二逼!”汉子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骂他。

    刘山没等反过味来,就见那屋子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短粗的人晃悠悠的出现在门**出的灯影里,光了膀子,嘴里哼唧着曲调怪 异的歌曲。那人走到院墙根,掏出裤裆里的家伙,哗哗的撒尿声传来,畅快悠闲。

    瘦长汉子贴着墙根悄悄的接近那人,响亮的撒尿声掩盖了他不经意间弄出的动静。到了身后,那人的尿也结束了,正畅快的抖搂家伙。汉子猛站起身,足比那人高出一个脑袋还多,搂小孩一样用胳膊紧箍住了那人的脖子,死劲往后一带,那人身子后仰,汉子另一只手里的尖刀噗的攮进了他的胸膛。

    刘山蹲在墙根看得清楚,汉子轻轻放下那人的时候,那人还没死透,胳膊和腿抽风样的急促抖动了几下,最后使劲一蹬,身子平展展的老实了,裤子堆在膝盖那里,露出跟身子同样短粗的吊,软不拉唧的撅着。

    刘山每天身上都带着刀,但他这是第一次看见用刀杀人,瘦长汉子的一连串动作那么顺溜,那么干净,刘山像看蹦蹦戏演员表演一样,不觉得害怕,只剩下佩服。

    人死还真是吊朝上!刘山看着那躺着不动弹的人,心里想。

    瘦长汉子快速跑回窗根下,把眼睛贴在窗户一角,往里看。刘山在窗户另外一角,也学了样,把眼光伸向屋里。里面正热闹着,几个人席地跪坐,围着桌子拍巴掌晃脑袋,喝得兴起,唱得投入。刘山数了一下,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都是武大郎样的小个子,俺一个人就能收拾了他们!刘山心想。

    汉子转过身,向蹲在最后面的兄弟伸出食指,指指他,又指指地上,那兄弟点点头,蹲着不动,其他人跟了瘦长汉子向屋子里摸去。里面跟中国房子不太一样,一进门不是充满了酸菜味道的灶间,而是条干净的走廊.越往前走,里间屋子里的声音就越清晰.刘山的心通通的,快要蹦出了腔子.四个对四个,自己今天晚上横竖是得杀人了!他忽地想起来,里面还有两个日本娘们儿,她们要不要也杀了?

    转过走廊的拐角,是一扇拉门,上面一格一格的,糊了雪白的纸.大概是刚才出去死在了尿道上的那人没关严实,这门留了一条狭窄的缝隙.瘦长汉子带一个兄弟一跃而过,闪到了拉门的另外一侧,这边留了浑身紧张得僵硬的刘山和另个兄弟.

    屋子里的灯光要比走廊的亮些,所以刘山把眼睛凑到门缝的时候,并不担心暴露.一个穿了黑色袍子的后背正对着门,那背影虽不高,但宽阔结实,狗熊一般.屋子里气氛热烈,狗熊伸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只小酒盅,仰头喝了下去,再开口唱歌的时候,声音就多了些酒的意味,颤颤的,听着就知变了调门.刘山竭力屏住呼吸,手里紧攥着的刀把上,流出许多湿凉的汗.

    哗啦,一声爆响,拉门被瘦长汉子猛的拽开,屋子里的一切立时全部暴露在眼前.刘山的脑袋一下子空白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被后面的兄弟死命一推,踉跄着栽进屋子里.屋地上铺着溜滑的席子,刘山脚下没站稳,直接就摔到了黑衣狗熊的后面.他抬起头,眼睛跟转过身来的那张留了一撮仁丹胡子的脸,碰了个正着.

    八格!刘山的耳朵里传进一声厉叫.他明白那是骂人,东北的大人孩子都熟悉这日本骂.没等刘山回过神,那狗熊的胳膊肘猛的向他碓过来.本能的,刘山身子一侧,躲过了一击,狗熊用力太大,身体刹不住,半边身子扭了过来.刘山不及细想,手里的刀子猛的捅过去,他能感觉到刀尖咯的一声,受到了一点阻力,然后就顺畅的扎进了狗熊的胸膛.刀子抽出来的时候,狗熊身体立刻软了,堆在席子上,胸脯咕嘟咕嘟的,冒出些血泡.

    待刘山站起身子,他明白自己是拣了便宜.他的距离与狗熊很近,对手后背对着他,反应不及时,瞬间就被他解决了.其他三个人就没这么容易了,瘦长汉子冲到边上坐着的一个日本人身边的时候,那人已经半站了身子,一刀下去,没捅着要害,汉子照着那人的裤裆狠踢了一脚,乘他疼得弯腰的时候,在后心上接连几刀才杀死了对手.桌子另外一侧的日本人,瘦小枯干,被一个兄弟没费劲就宰了.

    刘山的恐惧在伸出刀子那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脸对着门的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急忙向墙壁上挂着的战刀跑.在身后追杀的兄弟一刀只捅到了他的胳膊,却没能阻止他拽下墙上的战刀.刘山想也没想,拔脚冲了过去.没等靠前儿,瘦长汉子的刀已经戳进了那人的后背.

    转眼功夫,屋子里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几个人呼哧呼哧的急促喘息声.这时候他们才想起还有两个女人,眼睛看去,见她们早已经浑身颤抖,瘫软在了席子上.

    一个兄弟走过去蹲下,抓住女人脑袋后面的发髻,使劲一带,女人的脸就翻转到灯光下了."还他妈的挺好看,今天晚上没白来!"那兄弟把刀子戳到桌子上,伸手探进了女人敞开的领口里,使劲抓了起来.女人啊的一声呻吟.

    女人的五官很精致,皮肤也白嫩,她已经被吓得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只有眼泪不停的从脸上滚落.刘山看着,身子里像腾的冒出一股火,烧得浑身说不出的燥热.

    "那个归你吧,掌柜的不希罕日本娘们."兄弟看着刘山隆起的裤裆,指了桌子对面的另外一个女人,对他说.

    "别,俺不要......"刘山的脸涨得通红,赶紧看了一眼瘦长汉子.汉子并不看他,去桌子上抓了一个米饭团,塞进嘴里,几口就咽下去,然后说:"怕啥!去吧.兴他们祸害咱的姐妹,就不兴咱日他的娘们?今天你第一次杀人,这娘们就算是犒劳你的."

    刘山虽然憋得嗓子眼儿都干了,他很想学那兄弟,扑上去弄那日本娘们,但是屋子里满地的血,浓重的腥气,在他看来,跟那事实在没办法搅和到一起.

    "上别的屋弄去."瘦长汉子说.他把桌子边上的尸体踢开,坐下去吃喝起来.刘山看着桌子上的大米饭,跟刚才看日本女人的感觉差不多,直想扑上去.

    自打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这样好的大米就再也没吃过,那筋道喷香的米饭味道也就只在记忆里蛰伏着.日本人来了,不许东北人吃大米白面,一旦发现有违反的,立刻被定为"经济犯",轻则抓去做劳工,重则暴打致死.折腾了一大天,进来之前又灌了一肚子茶水,此刻刘山的肚子虚得难受,见瘦长汉子吃得痛快,刘山立刻忘了日本娘们,鼻子里也只有米饭的香味,闻不到血腥气,他挨着汉子坐下来,抓起饭团就往嘴里塞.

    两个兄弟用胳膊夹起女人,出去了.刘山和瘦长汉子连吃带喝,一会就酒足饭饱.

    "出去,把外面看风的兄弟换进来."汉子对刘山说.

    虽已是初夏,但北方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刘山带了些酒意蹲在窗根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只觉得跟做梦一样.杀人,原来这么轻巧;平日里骄横的日本人,原来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刘山很兴奋,他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突然有些细微的动静传来,刘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裤裆那里立刻又来了反应.他寻到另外一间有亮的窗户下面,眼睛贴上去只一看,身体马上就绷紧了,仿佛有些炸药在裤裆那里埋下,就要爆炸了一般.屋子里铺了塌塌米,一个兄弟骑在日本女人的身上,正拼力劳作.女人的身体真白,晃得刘山的眼睛睁不开了.他闭了眼睛在窗户下面呆了一会,腾的站起身来,几步就窜进了屋子......

    那一天,刘山成了真正的男人.

    几个人吃饱喝足,就换着班的去折腾那两个日本女人,然后回来再喝,一夜没睡.到了天蒙蒙的时候,瘦长汉子吩咐把翻出来的钱物都卷进腰带里缠上,然后去门房寻了几只印有"东亚商行"的麻袋,装进柳条筐里.汉子吩咐把那两个女人捆上,嘴堵严实了,扔在屋角.几个人挑了扁担,走出商行.

    雪白的门上,瘦长汉子蘸了血留下的三个大字"哮天虎",鲜艳欲滴.刘山以前听说过,胡子砸窑绑票后,都会留下自己的名号,一是为了扬名,二是为了吸引些想入伙的胡子.刘山不识字,问过瘦长汉子才记住了这名号.

    出城的时候很顺利.看门的伪军见几人挑着装了东亚商行麻袋的担子,随便问了几句,瘦长汉子回答说去山里去取山货,立马就放行了.

    出了城,进到山里,几个人才长松了一口气,把扁担箩筐扔了,有说有笑往回走,都道这一趟砸了个肥窑,只可惜了,不能把那两个日本娘们掠到山上,日日享用.接着大伙交流起两个日本女人的优劣.

    刘山最感兴趣的,却是在那里搜出来的两把手枪.当时他看见枪被翻了出来,只不知道后来肖天虎给藏到哪去了.

    "当家的,那手枪哪去了?"刘山停下脚步,问落在后面慢慢走着的肖天虎.他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些人中,连称呼也不由得换了胡子语气.

    肖天虎站下,解开裤子,刘山看见那两支枪被妥帖的捆在大腿上.肖天虎解下一支,递给刘山.

    "你是个做胡子的好材料,第一次杀人就这么利索,难得.这枪就给你吧."肖天虎顿了一下,接着说:"没有外号不发家,你就叫镇三山吧."

    刘山欣喜若狂,双手把那枪接过来,用袖子擦了又擦,仔细琢磨起它的结构来.

    "当家的,这上面是啥字?"刘山把枪举给肖天虎看.

    "大正十四年."肖天虎看也不看,回答他.

    2.

    "想啥呢?"大当家的声音.

    "没啥,"镇三山在马背上晃悠着,半睡不睡的状态中,后背上被轻抽了一鞭子,见是肖天虎跟了上来,脸上不由的浮上些笑意:"想起咱们去砸东亚商行那次.大当家的,那两把大正十四年手枪,大嫂使着还顺手吧?"

    "好着呢,你没看见她的枪法吗?"肖天虎在黑暗中笑了.只有在跟花狸猫和镇三山在一起的时候,他话语才稠密些.他知道,当了胡子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做了当家的,更是不能在手下人面前失去了威信,绺子里都是些不要命的货色,且不说那些四梁八柱,就是普通崽子中的凶悍者,言语不入耳了,就敢操枪拼命.所以平时他面色总是阴沉,话语简短,从无半句废话.语多必失,干爹的话他都信,也永远不会忘记.

    "那枪没俺这快慢机实惠,急眼了一扫一大片."镇三山说.花狸猫跟了大掌柜的,大掌柜的就把那支精巧的手枪给了她,镇三山已经喜欢上了笨重强悍的快慢机,把自己的那支也当作礼物送给了花狸猫.大正十四年手枪在关东军里是普遍的装备,子弹并不难弄,所以花狸猫练习枪法的时候从不吝惜子弹,直把山寨周围松树上的松塔都打落得干净.

    "把稀溜溜给我找来."肖天虎话头一转,接着道:"让他去前面等我."

    "好咧."镇三山答.他虽然心里奇怪,大当家的亲自找个新来的崽子,这可是没有过的事,可他从不细问肖天虎交代的事,只知道照他吩咐的去做.

    镇三山找到稀溜溜,吩咐他赶紧去马队的前面,纵马来回跑了一趟,才感觉有些蹊跷.雪越下越大了,天也黑得透彻,耳朵里只有轻微的马蹄声.大概快见老爷儿(黑话,太阳)了吧,一夜没睡,大伙都在马背上随着节奏晃悠着,有的竟然发出几声断续的呼噜.两边的山都隐在雪里,看不清楚,虽然没有参照,可镇三山还是觉得这条道不像是通八道岭的那些山沟.想去前面问问当家的,又觉得不合适,大当家的要是连回山的道都弄不明白,那还能起局立柜吗?

    "大炮头,我咋觉得这不是回山的道?"林小辫勒住马,等镇三山经过的时候,轻声问他.

    "大当家的在前面带路,还能有错?"镇三山不耐烦的回答.他正在马背上回忆东亚商行里那个日本娘们,那样光滑的皮肤,以后就再也没摸到过.胯下的枣红马不紧不慢的颠达着,配合着记忆里那些细节,让他的咔吧裆渐渐有了反应.

    "不对劲,回山的道没这么陡,也没这么多石头!"林小辫努力分辨着隐在雪后面的山势.

    "问问大当家的去!"镇三山一惊,大伙都是常年钻林子的,如果自己一人判断不对劲还有可能是错觉,林小辫也这么说,恐怕是真的出了问题.赶紧催马往前面跑去.是不是大当家的困懵了,走错了道?他想.

    稀溜溜已经归入马队,只有肖天虎和花狸猫的马并排走在最前面.雪青马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身影,黑风不时抖动一下全身的肌肉,把落下的雪甩掉,露出黑亮的皮毛.以前砸窑完事后,花狸猫总是异常兴奋,话语也多,恨不能立时就把肖天虎的裤子扒下来,让他来浇灭自己的那股邪火.这次,花狸猫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只用眼睛直钩钩的看着前面茫茫的雪夜,肖天虎知道原委,也就不吭声,只把黑风拢得离她近些.

    哒哒,一连串细碎的马蹄声从后面传过来.肖天虎皱起眉头,轻磕了黑风一下,那马就稍微加快了些脚步.

    "大当家的,"是镇三山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咱是不是走错道了?"

    "这方圆百十里的山沟,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你就跟着走吧!"肖天虎淡淡说道.

    老爷儿从东边爬上来的时候,雪也渐渐停了.放眼看去,山沟被雪抹得溜平,分辨不出原来哪是塔头甸子,哪是河沟.雪落得厚,马踩上去没过小半截腿,加上一夜行军,马匹累得迈不动步,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它们身上的汗,都在毛尖上凝结成了晶莹的冰珠,亮闪闪的像披了铠甲.

    天又暗了一下,远处的老爷儿被什么挡住了.大伙抬头看去,见一座山峰像只巨大的老鹰,蹲在大山尖上,斜着突出的几块岩石,是鹰的嘴,山峰四周被后面的阳光涂抹得金黄,活脱雄鹰的剪影一般.

    大伙都认出来了,这是鹰嘴砬子,大烟炮的绺子就在这山上.

    "大当家的,这是大烟炮的地盘,咱们咋闯到这儿来了!"镇三山撵上肖天虎,不解的问.

    "八道岭,还能回去吗?"肖天虎冷冷地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