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戈铁马的激越让她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像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儿郎一样去燃烧、厮杀。
“《清角》！燕赤凤跳的是《清角》！”
就在燕赤凤最后一次腾空的刹那，飞燕终于忍不住一把扯过王莽的手，忘情喊道。
王莽一愣，旋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问道：“飞燕说的可是《云门》中《清角》舞？”
“嗯嗯！哥哥，这个燕公子真厉害。”
说着，飞燕一手拽着王莽，一手端起茶盏急饮，心中的鼎沸仿佛炙干了她体内所有的水分。
“《清角》是《云门》的第一章，《云门》又是‘六代舞’之首。‘六代舞’原是周朝汇编了黄帝的《云门》、唐尧的《大章》、虞舜的《大韶》、夏禹的《大夏》、商汤的《大?》和周武的《大武》的皇室祭祀舞。可是随着西周末年的礼崩乐坏、春秋战国的群雄割据，一直到秦灭六国、汉室中兴，‘六代舞’几乎是仅存在文字上供后人想象的虚无之舞。可是，可是今天燕公子跳了《云门》里的《清角》！哥哥，是‘六代舞’之首《云门》里的《清角》啊！”
感受到飞燕的激越，王莽也有些心潮起伏。
周朝尚礼，以“六代舞”教化万民和诸侯的睿智，让他心驰神往。
虽然刚才他也看出了燕赤凤跳的是《清角》，却并不像飞燕这般笃定。就像飞燕说的，“六代舞”已经是仅存在文字中的虚无之物了，所以……
王莽只见飞燕又端起茶盏，喝了半天也没有喝到半滴水。
飞燕很不好意思放下自己的茶盏，盯着王莽的另一只手，王莽轻轻一笑，把自己的茶盏递给了她。
飞燕一饮而下，羞赧一笑，又连声继道：
“《清角》舞跳的是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那面白色的云旗是黄帝的大旗！因为黄帝喜欢流云，所以无论是他的旗帜还是车马、衣饰都用流云做纹饰。当然，这也是为什么黄帝编纂的祭祀舞叫《云门》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另外那面赤黑的牛头铁臂战旗则是蚩尤的化身。相传蚩尤是生着铜头铁额的怪兽，黄帝战胜蚩尤后便将蚩尤封做了战神，并用他的头像做成战旗来震摄敌人。燕公子起舞前先吹号角，说的是黄帝指引着自己的军队与蚩尤开战，可是黄帝没有想到蚩尤大军的力量那么强大，交战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于是燕公子又吹起了号角，说的是黄帝急中生智，用无尚神力唤百兽来相助他的军队。”
说着，飞燕又想喝茶，于是王莽干脆拿来了茶壶，在一旁为她添水。
飞燕的脸上一阵霞飞，但是意犹未尽的她很快又眉飞色舞的连声说道：
“蚩尤的封地在一个叫‘解州’的盐泽旁，煮盐的过程让蚩尤部发现了更精妙的炼金之法，所以蚩尤部的兵器，在当时真可谓天下无双。再加上盐泽特殊的地理环境，蚩尤部的军队不但装备精良，而且还长于水战。
就在百兽扭转了战局后，三头六臂的黑幡突然上台，那是蚩尤在召唤风伯雨师前来对付百兽，毕竟武器再精良也敌不过猛兽的利牙。但燕公子在这时跃身击响战鼓，并戴上了神龙的面具，说的是黄帝继百兽之后又请来了神兽――应龙，帮他打风伯雨师。可是神明的大战很快就变成了难分高下的胶战，长于水战的蚩尤大军在一片汪洋中，对黄帝的军队有着致命的威胁。所以燕公子再次击响战鼓，说的是黄帝洞察先机，一鼓作气，又请来了旱神女魃将汪洋变作荒原。
如此一来，水战变成了陆战，酷热的天气对蚩尤大军有着毁灭性的打击。而风伯雨师也因惧怕旱神女魃的地狱之火，不敢再相助蚩尤。当所有的天神都退下后，陆地就只剩下了凡人的军队。早已被烈日烤焦的蚩尤大军已经变成了黄帝剑下的鱼肉之物。当燕公子最后一次跃起击向战鼓时，蚩尤的帅旗陨落，说的就是涿鹿之战的结局――黄帝活捉了蚩尤，将他斩于剑下。”
王莽看着飞燕，先前起伏的潮汐变成了翻腾的海浪……
为何她对上古的历史如此通透又如此熟悉？据他所知，敬武公主最不喜的巫师是越巫，最不喜的乐舞便是《六代舞》。就算赵飞燕还有零星残存的记忆，也绝不可能对《六代舞》的来历知道这么清楚。
难道说……是她？可是她竟连蚩尤部的地理位置，和军事力量都知道的巨细无遗，这样的见识，就算是朝中的博士也未必能有。就算她碧绿的眼眸可以说她是一个来自西域的王孙之后，但她也绝不可能博古通今至斯。
她，到底是谁、到底来自哪里……
忽然，一阵尖锐的骨笛之音横空而至。
还沉浸在燕赤凤那英姿飒爽的舞蹈中的飞燕闻笛一愣。正攥着王莽的玉手，猛然收紧了几分。
再次定神看向战舞台时，只见已经准备收势的燕赤凤眉宇凝滞，脚下一颤。
所有人刚刚喝出的欢呼，也在这突兀的笛音后生生折断――就像，那突如其来的笛音，瞬间掐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台上，燕赤凤迅速重整了身姿。他举好鼓槌、取出号角：“呜――”
红绸又扬、神龙又出，燕赤凤闪身跨在神龙的肩上，就像传说中身披银甲的黄帝――威仪、刚强。可是那越来越高亢的笛音就像海啸欲来前的狂风一样，尖利的让人毛骨悚然。
顺着笛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飞燕看到那圆尖顶的帐篷下――倩影完全侧躺在金光夺目的椅榻上，仿佛这眼前的一切不过尔耳，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已不再值得她去关注。而那吹笛的人，却是站在她下手处――珠帘外、纱幔内的一个少女。
之所以说那是个少女，因为飞燕透过纱曼的阳光，看出了那个女子时正时侧的身子，有着凹凸诱人的曲线。
飞燕心火渐起，只觉那龟兹公主这时命人吹笛，分明就是想要投机取巧地战胜燕赤凤！
《清角》舞跳到旱神出世、蚩尤被杀便到了渐渐结束的时候。就算龟兹公主想要用音律相抗的法子来比舞，也该在燕赤凤跳完以前动手。
要知道，对于一个舞者来说演绎一只舞蹈需要的不仅是脑力，还有体力。像《清角》这样激烈的武舞，从一开始起舞的时候，就需要舞者全身心地投入到亢奋中。随着舞蹈的全面展开，舞者全身的肌肉就像绷紧的弓弦一样，一点儿、再一点儿地拉到的极限。
如此耗神费力地将一只舞跳完后，舞者的体力会在舞停的刹那加倍流失。如果再在这时让对方起舞……那就像一段已经张弛到极限的弓弦，又被人猛地再次绷起，而且是更加用力地绷起。那么不久之后，这跟弓弦就会断裂。
强按下了心中的怒火，飞燕紧张地望着燕赤凤，希望他可以咬牙挺过这一关。可是看到燕赤凤脚下越来越绵软的舞步，和眉间越来越凝重的苍白，飞燕知道，他真的快不行了。
忽然，那尖削的笛音化作满天的闪电雷鸣。而一缕穿过纱幔的强光，正好打上霜白的骨笛。森林的白骨和着凄厉的笛音远远看去，就像雷公电母手中的宝剑，剑剑夺命地刺着神龙的筋骨、黄帝的银甲。
“轰隆――”神龙破天。
“啪――刺！”宝剑刺颈。
“呜――”百兽群涌。
“刺！噼啪……”宝剑还鞘，雷电齐至。
“呜……隆隆――”神兽齐起。
“啪啪啪……”狂风大作，暴雨砸下。
……
旱神早已不知了去向，百兽地怒吼渐渐化作无力地呜咽，千疮百孔的神龙浑身浴血，黄帝的银甲也开始像凋零的花瓣一样，片片洒下。
“当啷、当……”
鼓槌和角号同时落地，燕赤凤面脸惨白如霜地落地――扶住陶鼓。
“噼――啪！”
骨笛的尖啸急转突下，有如赶尽杀绝的利剑，直直劈在落地的鼓槌和角号上――槌碎、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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