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谷深处,密林丛丛,芳菲尽放。没有旁人知道,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深处,竟突兀地空留了一大块地。拾级而上,在一片春意盎然的云深之处,一座大户人家的院落赫然立在眼前。红瓦白墙,飞檐勾心斗角,大院依偎在群山合抱之中,至于里头何种风景,旁人无从得知。
虽至深春,天气却犹是乍暖还寒的样子。
一辆油壁香车行停至山脚,从车上下来位绝色女子,一袭白色雕花绣衣,好似一朵清丽的海棠,又有梨花一般静谧的芬芳。身后又从车上下来位侍女模样的女子,毕恭毕敬立在一旁。侍女嘱咐了车夫几句,就见那车夫驾车离去了。
女子凝望着山阶不语。上面便是自己住了多年的院子,在那里拜师,在那里习武,在那里几千个日日夜夜独自饮恨失去所有亲人的孤独。那是她所谓的家,孤独又寂寞,只有命令与任务的家。
山风刺骨,春寒料峭,吹在脸上甚痛。女子方觉一醒,对一旁的侍女道:“走吧。”
侍女欲言又止,只回道:“是。”
一主一仆迤逦而上,山阶短窄而高耸,又是刚下过了雨,一脚一步踩上去,总有些如履薄冰之感,这感觉,不甚熟悉。
自那日心惊胆战送走了丰绅殷德,师父便来了。她深知自己私藏了那人已经是犯了师父的大忌,依稀记得-----
“毓芷,你刚才去了哪里?”师父顾敬亭语气中隐含了叫人琢磨不透的信息,眼光直直的看着她,眼神中满是阴鸷。
她只低着头,“方才一时脱不开身。。。。。。”
“胡说!我来的时候还见你屋中灯亮!”顾敬亭语气极沉地道,“你是我红鸾教的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是,教主说的是。毓芷从来没忘,也绝不敢忘!”她咬紧牙,语气笃定顿挫。
顾敬亭见她此刻惶恐神色,身体微微发抖,一张脸上半无血色,于心不忍再责难于她,于是放缓了脸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毓芷,你还记得当年你家破人亡,我将你领来教中抚养的事吗?”
毓芷无声苦笑,说道:“从不敢忘。毓芷七岁那年,父亲遭奸人所害,满门抄斩,是教主相救还收留我,将我安置在桃花谷,又教我绝好的武功。毓芷永远都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敬亭听她这样说,略有所感地说:“如今一晃九年已去,令尊的冤案也一搁九年了。满清皇帝到如今始终是对汉人心存芥蒂,你父亲为朝廷卖命半生,却因为短短一首绝句而抹杀了全部功劳,坐罪于文字狱。更何况奸人当道,皇帝竟然偏听和珅谗言,将你全家株连九族。一门忠烈,因为这欲加之罪而死,真是可惜。。。。。。”说到这里,顾敬亭忽然又眼带阴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的好徒儿,家仇不可忘,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可不要叫师父失望!”说完,他有意无意地扫过内屋的衣柜,他看着她长大,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毓芷声音已然有些颤抖,“徒儿不敢。”
顾敬亭又看了她一眼,才轻轻“哼”了一声,施展轻功转瞬消失在夜幕中。
毓芷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贴身的衣裳早已濡湿一片,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打在她身上冰凉刺骨,仿佛五脏六腑已经被生生冻住。顾敬亭的话犹言在耳,她怎么会忘记?九年前的夜晚,她与丫鬟欢欢喜喜回到府中,推开门,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找遍了府里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她急得大哭,府里安静得连风吹落枯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定是那首诗,一定是前夜来府里威胁过父亲的和大人!她清楚地听见和大人咬牙切齿地对父亲说:“林文忠,你不肯投我帐下是么?好,好,那就休怪我把你写的逆诗呈给圣上!圣上最听我的,更何况你还公然污蔑大清朝!你走着瞧吧!”说完便恶狠狠地走了。
正待她六神无主时,突然从门外进来两个清兵,其中一个看见她,厉声说道:“竟然还有一个林府余孽!”
丫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那个说话的清兵一刀挥下,她看见陪伴了自己七年的丫鬟人头落地,另一个清兵冲着她快步走来。她害怕得紧紧闭起眼睛。
许久,那清兵的刀没有落在她身上。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只见两个清兵早已身首异处,血流满地。她又看见一张充满杀气的脸,那人自顾擦拭剑上的血污。当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满脸恐惧的她时,她看见他额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忽然朝着她笑了,说:“你不用怕,我不杀你。那两个已经死了,现在没有别人知道林府还有余孤。”
那人插剑入鞘,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一直带她来到桃花谷中,从此,那里成了她栖身的地方。她是再也没有亲人了,一个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了顾敬亭,当初他救她,他教她武功,他对她好,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想利用她心中的恨吗?难道不是借她来完成他反清复明的目的吗?她只不过是一棵乱世浮萍,恰巧被他捡到,从此成了他的一颗棋子罢了。
毓芷只觉得全身冰冷,今日顾敬亭特意叫她来,又不知所为何事。山上气温明显比山腰上更低,她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身边的侍女停了下来,轻声说:“小姐,已经到了。”
她停下脚步,抬头凝望院门。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红颜楼,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侍女早已上前敲开了门,里面探头出来个男孩,对她调皮一笑,说:“毓姐姐?!师父已经在里面了,外面冷,快些进来!”
毓芷素来喜欢这孩子,回笑说:“你走慢点,元修,小心路滑。”转而又对侍女说:“满月,把我带来的白玉糕给元修。”
满月笑着把糕点拿给元修,她看见他纯真可爱的样子,心情不禁也好了起来。
顾敬亭已经在大堂等她了。
毓芷走进大堂,习惯性地低着头恭恭敬敬立着。在他面前,她的一切都那么卑微,她从不敢直视顾敬亭,从小到大,他看透了她太多太多。
“前些日子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他背对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从远古穿越而来,已经没有任何生息。
“回教主,一切如您所料,丰绅殷德已经中计。”她恭敬回答,不敢有半点差池。
他突然大笑起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毓芷真是聪明。”
“毓芷不敢,全是教主英明。”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如何,你可打算好了?”顾敬亭笑容一凛,又恢复了常态。
“毓芷已经有所打算,绝不会辜负了教主的期望。”
“嗯,好。”他一向相信毓芷,点了点头不再问她。
毓芷知道已经过了一关,才略略松了肩膀。她低着头,看着顾敬亭的脚下,似乎不打算像往常一样问完便走,只定定地站在跟前,难道他还有事?她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直觉一向不差.顾敬亭果然转过身,他的眼神像穿透了她,落在远处的海棠花瓣上。她不喜桃花,总觉得太过艳丽,才与元修一起种了满院子的海棠,如今正开得芬芳。
“你这么害怕我?”顾敬亭像是叹了口气,语气竟似温柔。
“教主威震四方,毓芷惶恐。”
“连你竟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他突然像是被抽去了力气,直直地看着她,仿佛等待她有不一样的回答。
毓芷心中一惊,忙退后一步,说:“毓芷不敢!”
“你不敢吗?你嘴上说敬我,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今日果真有所不同,顾敬亭的心思她从来捉摸不透,寻思了一会儿,说:”师父待毓芷向来亲厚,毓芷欠师父的恩情永不敢忘。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毓芷尊敬您。“
”呵!“顾敬亭突然觉得火气上涌,胸中一片沸腾,大笑了一声,眼底却无半点笑意。他大步跨到她跟前,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绝世容颜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我对你。。。。在你心中,难道只有恩情,只是师父吗?”他眼中忽然闪过莫名的情愫,连他自己都无所知觉。
“毓芷句句恳切。”毓芷此时心中慌乱,表面却强装镇定,她此刻明白的事,是她最不愿看穿的。
他颓然松开手,“好一张伶牙俐嘴,还有这张脸,怪不了丰绅殷德招架不住。竟连我也。。。。。。”顾敬亭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才缓缓说:“还在怪我把你送到青楼?”
她已经镇定下来,答道:“师父为大局着想,毓芷是心甘情愿的。何况师父早有命令,桃妈妈待我极好,从没强迫过毓芷。。。。。。”
“这样就好。。。。。。”顾敬亭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把毓芷送进青楼,意在让她早早了解世事,不经磨砺怎能使她成长,怎么帮他完成大业!不过他早已经吩咐了蒋桃枝,毓芷在红颜楼只卖艺而不卖身,他要她一直清清白白,即使是入了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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