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衍生


本站公告

    身体虽然疲惫却清醒得睡不着。回忆起自己成为舞姬的原因。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没有小桑这样地被现实压迫者,不得喘息。

    “做舞姬好了,这样一来啊,婆婆是舞姬,妈妈是舞姬,小洛儿也是舞姬。”

    “做舞姬啊,可以每天都很漂亮,也不用做那些粗糙的活计,而且会有很多人来看呢。”

    “她说我这辈子都跳不好,我就偏偏要做最成功的舞姬给她看……我讨厌认输。”

    “也许我可以凭借自己卓绝的舞姿找一个喜欢的人啊。”

    ……

    可能有很多理由已经忘掉了,好吧,很多东西终究是要被忘记的。那些在灯火和阳光里被忘却的事,却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清晰地记得。

    梦里面我的婆婆姿态优雅地煮茶,她已经看不大清楚了,煮茶对她来说其实是种折磨。她却固执地不允许我插手,一定要自己慢慢地烧水,倾听茶水的声音,然后一步一步地把茶水注到碗里,让我双手捧着慢慢地品。

    “很多有才华的女孩子并不是真的喜欢舞蹈,做舞姬很累,又短暂,短短几年的风光,身体的柔韧度就下降到不能再那样恣意地跳舞。有些人一辈子都只能是陪舞,有些人则从陪舞到领舞再下降到陪舞。很多时候觉得,舞蹈真是强大,能一代代攫取最美好女子的,最美好的年华,却只是重复着舞蹈本身。

    “可是还是有很多孩子愿意选择以舞姬做跳板,因为有很多露脸的机会。女子的青春本就短暂,能凭借着青春就凭借着,不断地博取。斑斓的舞衣和炫目的舞技,一代代地吸引着女子的眼光,却不知道,不是自己选择成为舞姬,而是舞蹈主导了你的命运。

    “洛儿呢?即是知道成为舞姬是这样的真相也一定要成为舞姬么?”

    婆婆的面容怎么这么模糊呢?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些熟悉的皱纹。我想说:“婆婆,太晚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洛儿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太远又太骄傲,怎么办?怎么办?”

    “就像我说的那样,大家都不看重舞蹈本身,只看到那些斑斓的色彩,专注那些在男人面前邀宠的机会。那些都是舞蹈附带而来的,却并不是舞蹈本身。如果有一天,能够脱离开所有附带的光鲜亮丽,舞蹈本身的意义才会表现出来吧,那些和神祗沟通的方式,那些关于取悦和被取悦的快乐……”

    我也想的,我也想的,用最单纯的舞姿,用最朴素的舞技,用最淡薄的心性,专心致志地取悦他人,并享受被取悦者的快乐。可是不行,您只是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幌子,您是最好的舞姬,可是您一辈子都这样孤单,最后连舞蹈都抛弃了你。至少您能酿酒,而且您还有我,那么我呢?我呢?我要过和您一样的一生么?

    没有回答,到处都是热茶蒸腾上来的水汽,潮湿的,温热的,让人看不清真相的。

    醒过来的时候小桑跪在塌边,她细小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姑娘说过,要记得,女孩子的眼泪很金贵,不是随便就可以流掉的,那些眼泪,每一滴都有神奇的作用。”声音清淡得像要消失掉。

    “姑娘累了,再睡一会儿吧,小桑今天开始要学习舞蹈了呢。”说完就笑着跑掉了,留下雀跃的身影,这个孩子,因为没有看到结局,所以异常快乐。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已经看见自己的结局了呢?

    可是小桑又跑回来跟我说,有人回来了,是海棠。

    海棠弹一手好琵琶,钢弦丝弦都擅长,不大爱说话,看见我时会亲热地叫姐姐。问她为什么,她就笑“你不觉得我们很相象吗?”

    后来我问弦,海棠和我是不是很相象?他说:“有些人,像不来的。”我真是喜欢这个答案,喜欢他说话时候笃定的语气:有些人,像不来的。

    当然,那时候海棠已经嫁出去了。拥有她梦寐以求的爱情。我还记得她出嫁那天早上,我们几个坐在她的房间里,看她描眉梳妆。我心里还有她的声音:给他做小我也是愿意的,我也是愿意的,我愿意的……

    像蛾子一样,看见烟火,知道那里光亮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一边呐喊着,我愿意的。

    她的装容亮丽得要把我们远远地抛弃在这个阁楼里。她盖上头盖前那一个笑容我永远都会记得,幸福的,美好的。她说:“姐姐,我会幸福的,你也会。”“是,我们,会幸福。”

    后来回忆起海棠的时候,好象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了。

    其实不应该只记得这些的,记得的有很多很多。因为最初带我来这里的人,就是海棠。但是,把海棠带到我面前的人是弦。

    那时候刚刚来到长安,就像所有人传说的那样,长安是伟大的,独一无二的,不属于任何人的。

    那天的记忆里,我坐在双峰的骆驼上,远远地高出众人,可以看到长安大街很宽阔且平直,没什么弯曲的地方。有人扶着我的手慢慢地站到喧嚣的地面上,那个人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总是温柔和煦的样子,小心谨慎地对待我,似乎是对待昂贵的瓷器。

    “洛小姐,长安已经到了,如果你要回去,那么,在每年初春和夏末两季,你都可以请人带话到东四条街的布庄,商队离开的时候会带你走。”

    “樊大人恩情,洛儿不会忘记。”对他微笑,因为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总是很温柔的样子。这个叫做樊南的男子总是四处游荡着,交换着各国的产物,换取利益。他曾经用那些稀奇的玩意给过我很多短暂的快乐。

    腼腆而内敛的人在感情上总是要吃亏的,何况他喜欢的又是那样一个地方成长起来的女孩子。不是不懂得他的喜欢,也明白他一点点的纵容和等待,只是因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显得低下。所有的孩子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骄傲和不明事理,不懂得珍惜。又或许是懂得的,却不能去珍惜。

    “大人,这些微薄的旅金,请您收下来。”房子是樊南找的,不大但是干净,里面有新的器皿和家舍,虽然不见得会用,可是说明他很细心。我们之间只有用绢布包裹起来的一锭金子,他收下了,对着我笑。

    “如果找不到,跟我走好么?”

    静默,婆婆说,静默是最好的回答,因为人们总是关注与自己,在静默中填充进自己的答案,然后问题就不存在了。

    “我会回来看你,直到再也找不到你。长安这里,我找了人照顾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找他。他叫做李弦,是富家子弟,认识的人也多,方便你找人。”说完他就离开,带走了风沙和阳光的味道。

    代替他的是李弦,穿着墨色银滚边长衫,在微雨的天气里带着一身的潮湿进入到我的生活里。

    “你好,我是李弦。”他跟我打招呼,中间隔着走廊,一院子的树木,还有一个恭敬的,樊南找来的仆人。

    “李大人。”长安的礼节还没学会,而我们又隔了这样遥远,这样的见面显得很僵硬。

    僵硬这个词一直贯穿与我和李弦的第一次沟通过程。

    “假使大人要让别人看到你,那么,你就要比别人站得更高,远远地高出他们,他们才会注意到你。我要找那个人,就要让所有人看见,如果他看见而不理睬,那我就真的死心了。”

    “我可以帮你……”

    “太麻烦大人了。”我不知道李弦的真正身份,也不想把自己交付出去,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那么在教坊里面谋一份工作总是对的。如果要用舞技去轰动整个长安,光骄傲是不足够的。李弦踟蹰着,最后决定教坊要由他来找,我同意。

    几天以后李弦带来了几位乐师,有男子有女子,都是长安教坊里最好的乐师,其中就有海棠。我喜欢她的琵琶,刹那弹拨起的时候有淡淡的杀伐之气喷薄而出,让我想起我成长的那个地方。

    下午教坊的嬷嬷就来了,一个一个像是模具刻出来的,说辞也很相像,无非就是夸赞和许诺。李弦说教坊里天字部的都好,我可以随便挑选。看过我跳舞后,他眼神里的惊艳让我们之间的僵硬消失了。

    “上午弹琵琶的女子是教坊哪部的?”

    “姑娘,那是我们教坊天字乐部的第一琵琶师海棠,是我们玲珑苑的乐师。”

    我就这样到了玲珑苑。

    只是我不知道,那个上午弹奏燕乐的海棠是最后一次替玲珑阁收人,一个月后,心性高傲的海棠给一个副军长做了侍妾,相夫教子。

    现在长安城最好的舞姬还没梳洗,头发蓬乱,神情恍惚,而还算新鲜的如夫人海棠已经到了门口,旁边站着的却不是自己的丫鬟,而是弦。

    海棠和弦一起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我用手支撑起头,对着他们两个微笑着,很慵懒的样子。海棠看了李弦一眼,不避嫌地进来,而弦在一个怔忡后,硬生生地改变了步行的方向,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