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嗓子撕痛,原已然沙哑。
“主子,主子你醒了……”秋娘忙抬眼望来,那仔鹿一般的眼睛带着血丝和忧伤。
“秋娘……兰若……兰若……她……”也许一切还有转机,毕竟只听着了那一句。
“主子……”秋娘含了泪,“主子……请……节哀……”
泪水滚落,锦枫只觉得恍惚。
“主子……”秋娘忙拿了白绫帕子过来,“纪主子这样去了也好,总是个清白的身子,莫不得要人前受那刑罚……”
“是我没救得了她……是我对她不住……我连句话都没说……”锦枫也不用那帕子,沙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说,“秋娘……秋娘你误我……”
秋娘噙着泪,起身长跪:“奴婢听主子罚则,但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让主子去说。您……您说了,您也只能把自个搁进去……主子……纪主子这难……您是救不了的……”
锦枫别过身去,她知这话没错,可那眼睁睁的看着那如胞妹一样的兰若就如斯孤个儿被撇在人前,任人欺凌,直至逼死,这让她如何自处,如何自处……
那美得让人惊叹的兰若就这样去了……像是一幅清丽旖旎的山水画儿,只让人看了一眼,如痴如醉,却不待细观,便一把火烧了灰烬,只余着那抹丽影。
……瑶琴轻抚,十指翻飞,流音映彩。那女子明艳绝伦,“……你若早说,我便弹那凌波曲,合着姐姐的舞,岂不妙哉。”“……我便应你,定要跳给你看便是。”她闻言微笑,笑靥如花,芙蓉如面柳如眉……
……午后斜阳,那女子含羞而认真的拉了锦枫的手,“那就要我的如意可心儿人也是你的如意可心儿人,我们一路相守到老。”字句清脆,如珠玑落玉盘,眼波清亮,面目生辉……
……顺贞门西厅,那蓝衣女子,背向而立,银丝百蝶穿花裙,罩着薄如蝉翼的七彩祥云纱,婷婷盈盈,听得宫女报锦枫之名,转身福拜见礼,“纪氏兰若”。轻抬首,低展颜,眉目如画,笑靥含情,绝色明丽……
兰若去也……
锦枫终是气急攻心,生了场大病。拖拖拉拉竟盘桓病榻月余,待得略微起了身,已是初夏,远远的飘来荷花的香气,就这么的入了宫一个多月了。
除了住在主院落的那四人得了封号,还封了四位宝林,两位美人。那宝林封位较低,秩正六品,都是些低末的富绅官家女子。美人秩正四品高着才人秩正五品足足一等,按理说只得夕瑶这样的身家才能得着封号,可是不知是否因着牵连,夕瑶只封了才人。兰若倒是被封美人,也不晓得是因为其盛传美名才情,还是事后有人心惭给了这虚名,反正也是空给了名头便被褫夺了的。另两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却是花氏姊妹。众人不解,锦枫却是心下早已了然,这祖父一般拍马屁的功夫,得了美人也不为过。
锦枫这一病,自是免了入宫初时的一切请安的礼儿,更是免了内侍局上呈侍寝的牌子,锦枫也没的拜人,也更无得人访,只刚搬进湘绮院时,皇后和惠妃按例派人打赏了几匹锦缎绢花,便再无人至。湘绮院就好像隐身在了这深凄凄的宫中了一般。
赵婕妤被头一个召幸,赐了安号,改称安婕妤,而后便未召侍寝。其余人等便要么被翻了一次牌子得些封赏,要么是像锦枫一样从未被召幸过。夕瑶不知何故,竟也同样未被翻牌子,锦枫听了后便只是冷笑。倒是花氏姐妹风头鼎盛,皇上若是传召,便只传这姊妹之一,盛宠非常,连惠妃也是被冷落了一边儿,封号玉美人、瑾美人。锦枫想起那对病恹恹的呆木的姊妹,心下暗叹,若是兰若在,怕着这玉美人、瑾美人是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的。
仗着秋娘一直的打典,宫中的太监女官们并未如何为难冷落的湘绮院,秋娘更是打听了消息便来报与锦枫。锦枫却没什么兴趣,只听了点点头,略有所思。病好些了,便也只是呆坐着,偶尔弹琴,弹着凌波曲就往往要落泪一天。
“主子……”秋娘看着心疼,“您……难道要一直这般才算还了纪主子的情分吗?”
“又有何不可,我们本就誓约了相守到老。”锦枫淡淡的说,把玩着紫檀筒里那黑白两般云南窑棋子,线条简朴的花样暗纹,细细的刻在云子上,单个看来都精巧清许,在阳光里闪着弱弱的的幽光,可是混在一起,落着那深乌乌的紫檀筒里变觉着各个纹路相连,变幻没端,风云暗布,扰人心绪。“何况,我本也没想着争风呷醋去。”
“只要您别老这么落泪伤神,奴婢自是随着主子的意。”秋娘低声福了福,“主子,夕食可是想进点什么,宫里派下的饭食略有些冷馊之物,奴婢们是没的所谓,您这身子还没大好,怕是生受不足。”
“冷馊之物?那前阵儿的奶子糖粳米粥却也不错。”锦枫抬头望着秋娘,连日来想是劳作,秋娘的气色看来也非从前。
“那是奴婢求咱院子里的小康子去找司膳司寻人要得些羊奶酪自熬的。可今儿,那奶酪用尽了……小康子也不……好再去求。”秋娘有些惶恐,觉着自己多嘴多说了话儿。
锦枫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缓缓的道:“那便随便侍弄些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次日,锦枫起了略早,便到院子里去沾沾露气。来了也有段日子了,却也没仔细瞧这院子。今儿细看,不免蹙了眉。院子里的想是从未仔细整过,前阵儿下的雨,现在还能见了沟沟壑壑的泥泞。卵石路铺也掉了些石头,不成个花纹了。院角那梨树下也长满了杂草,直把那雪花石桌凳也都快掩了。料是院里的太监宫女,见锦枫不得势,也自怠慢了,这些日子怕是难为秋娘了。
待得日头上来,便着秋娘把院子里的太监宫女喊了来。不过四人,太监宫女各两名,看着年纪都不大,都跪在堂前。锦枫这些日子里都没怎么和四人碰面,更不用说问话儿了,今儿算头一遭,四人便都不知其意,也不敢寻问。
锦枫便坐在位上吃着茶,定窑的白瓷茶碗,胎色洁白、釉光莹润。慢慢的刮去浮在上面的茶埂子,再轻托起呷一小口,锦枫不急不缓,直吃了半个时辰。下面跪着的四人便略略的跪不住了,后首的一个小太监便换手揉了揉膝盖,锦枫斜眼瞧了瞧,正是秋娘说过的小康子。
“小康子……”
“奴才在”那小康子忙起身作了个揖,趁势前挪了几步,免得再跪。
锦枫眼里就带了冷笑,“我这身子一直不大好,这阵子,你也不容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里也是同冷宫无二的地方,自是没什么钱多打赏与你。今儿,我这里有四份银子,给你们都分了,也算尽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明儿我便寻奚官局给你们再谋个好的出处,省得和我在这儿等……死……小康子,你就带个头儿吧。”
“奴才不敢。”小康子吓的,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那就继续跪着吧,我这儿是没花销来养你们便是。”锦枫也不多说,继续品茶。这茶料是放了久了,有些沉涩之感,不过却也别有味道。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小康子跪不住了,磕了个头,“奴才不济,不能给主子分忧,既然在这儿更是给主子麻烦,奴才这便去了……奴才谢主子恩典……以后有用的奴才的地方……请主子召唤。”
锦枫挥了挥手,“去吧。”
小康子便向秋娘那请了份银子,又作了揖,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来拿了银子,去了吧。”锦枫让秋娘又沏了回茶,对着剩下的三人说。
过了会儿,便又有一个小太监连同一个小宫女,叩了谢,拿了银子,退了出去。
剩下的那个小宫女,身子略有些壮实,也不动也不言语,就低头跪着。
锦枫便也不说话,又吃了回儿茶,便自去了。
等得撤了夕食,见那宫女还跪在那儿,却有些晃动,料是支持不住了。
“景红,你又何苦跪了这么久呢,我这银子可就是这么多了。”锦枫慢慢的道。
“回主子,奴婢被分来着湘绮院,就是主子的人了。奴婢原跟了太妃做了几日粗使活儿,也挨了不少上头姑姑的欺负,等太妃宾天了,奴婢便被分了来这儿,秋娘姑姑从不打骂奴婢,主子更是没责罚。奴婢不想走,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那宫女俯在地上,语调凄凉。
“不是我狠心赶你们走,我是怕误了你们的前程,难道你也想陪着我在冷宫里呆着,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
“景红原陪着主子一道,景红会照料主子康健的,望主子成全奴婢。”
锦枫嘴角便有了笑意,“秋娘,去扶她起来吧。如若这样,打今儿起,你就跟着我吧,咱们就苦乐一同受着。你……便叫景娘吧。”
“谢……主子,谢主子成全,谢主子赐名。”那宫女忙磕头跪谢。
过了几日,锦枫又叫秋娘和景娘去打探些可靠的,肯吃着苦的人,寻了三个来。疏通了奚官局,换了小康子等三人。新找来的三人,那宫女是个伶俐活分的丫头,赐名蔓娘,原是景娘在太妃宫中的熟识姐妹,后被分在司衣司浆洗缝补,劳顿异常,自调进了这湘绮院很是欢愉。另两个小太监,小豆子、小福子也是知根知底的老实勤快的人,原也都只干些粗使活,自是心甘情愿的来着湘绮院。
这湘绮院才算是慢慢安顿了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