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七转八转的行了阵子,轿子方才停驻了。锦枫坐着没动,听得周围细碎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轿夫取了莲踏石来放致安稳,轿帘被轻巧的掀了开来,“小姐,下轿吧”是秋娘的声音,料是从其他的宫门进了来,一时分开的,此刻看样子秋娘竟已经早到着预备好了。
锦枫便搭着秋娘伸过的手,低眉下了轿。天竟已经光亮了,一个不甚大的四方院子,青瓦青墙在稀薄的晨光中更显得寒凉,门口的影壁雕琢着百花争春,一旁堪堪停着六乘轿子,另五位也都规矩的轿前立着,被丫头轿夫遮挡着,并看不到样子。
“春桃,安顿好六位小主,待旨候着。”一把尖锐的声音从影壁后传了过来,锦枫就只瞥到一拂尘晃过的影子,院子中便有一月白衫青缎夹袄的姑姑领着跪着的一群丫头叩了首,长跪敬送,齐声道“于公公,好走”,想必这就是春桃了。
没想到秋娘已经来了好一阵子,箱龛都已收拾了停当,屋子里也都打扫了干净,窗前的雕花牙几上,青釉净瓶里插着含苞吐蕊的柳绒枝。
“小姐,我们这屋子位置不好,照不进太阳,春桃姑姑分的屋子,我也不敢多说,好在床褥都新的,没什么潮点子。”
“没什么,这屋子到也幽静。我们需小心谨慎些才是。”
“那不先去打点些银子吗,我前头瞅见,纪小姐的丫头含雪包了一鼓鼓帕子的东西在歇山墙头给了春桃姑姑。纪小姐的屋子就是那南北向的头屋,估计早就塞过不少银子了。”
锦枫略想了想,摇了摇头,“先别抢着出这个头,也不是些大不了的事儿,犯不着这花销,我们找时候按着一般的例孝敬下也就是了,不用让人上心,别害了礼数就行。”顿了顿,又接着问“那纪小姐是哪位,院子里人你都识得了?”
“纪小姐就是刚走在头里的披了黄色小敞的那位,听含雪说家里头是余姚的太仓令。我也没瞧个正脸,不过听是余姚第一的美人儿。其他的几位就都不知道,因着来时同含雪一个车,就闲唠了来。”
“太仓令的小姐,怪不得出手阔绰,秋娘,你可同含雪说了我些什么?”
“我自不会说什么,听她的语气倒像足了十三小姐的阿宝,料的跟着的也是个从小被宠到天上的主儿,本气不过她说纪小姐这届秀女里容貌无人可及,可又一想,阿宝也老是吹嘘那十三小姐,我也就笑笑没反驳。后来她听得我们家老爷是个从事,就不大睬我了,我也就更没说什么。”
锦枫想起那胖的压伤了匹小驹的十三妹,不免扑哧笑了出来“你说没什么就好了,扯十三妹来作甚,这里比慕府自由些,不过我们的身份也还不过是仰人脸面过日子,只像平日里一样,少说话少出门也就是了。”
“可小姐,等你选上了妃,我们不就是主子了,还哪需那么小心的活着。”
锦枫收了笑容,淡淡的道“我倒是没想过当什么妃子,给个名份也好,撂了牌子当个女官也好,反正逃得慕家就可以了。再进个皇家,何苦呢,一个人活得自在,我也就不求什么了。”见秋娘欲言,也不待她开口,就微笑着说,“你也快自己拾掇下吧,不是说卯时就要领了晨食来。”
秋娘便忙忙的赶了出去。
皇宫的早饭倒也同家里的没大的不同,不过是粳米粥更香浓了些。吃罢早饭,秋娘刚收拾了,便有小宫女叫秋娘去停训。快晌午的时候才回来,已经换了统一的豆绿宫装。
“小……主,”秋娘有些拘谨的摆弄着新衣的银红的宫绦,“刚春桃姑姑教导了些宫里的规矩,头一条就让我们称呼上记住了叫小主,说是进了宫不比民间,不得胡乱叫着,等小主们进了位,成了主子,也得按着名份叫。又说了些行走的规矩,让我们以后每天都要去停训,说是别以为跟着小主们进来的,就不知道规矩身份,让……让我们仔细着皮……”
见秋娘支吾,知道春桃更说了些狠话,锦枫忙宽慰道,“没事,这不同我们刚进八姨太院子里,王管家的训话一个意思。你是我的人,我定不让你委屈,可这宫里狠起来估计可比王管家厉害就是了,我们左右都小心也就行了,这偌大的大平宫,这么多女子,不都活得滋润,况你现在也是个比二千石的位儿了,还不得多些规矩。”
秋娘便不好意思的福了福,“是奴婢没见过世面,让小……主担心了。”
锦枫便也笑了,见从小长大的秋娘也改口称自己奴婢了,在心里不免凉了下,暗想,“是啊,打今儿起就成了小主了……”
晌午过了会儿,打帘进来了位月白衫青缎夹袄的女官,跟着两个小宫女,正是早晨见过的那位。“小主住的可安好,有何不妥短缺,还请吩咐。”那女子福了福,端庄的笑着说。
锦枫知她是春桃,忙迎了上来,“劳春桃姑姑挂记,锦枫住的很是安宜。初入宫,不懂的地方多,还请姑姑多多担待指点。”又回首着秋娘拿了十两银子裹好送了上来,“多有叨扰,谢姑姑这许多安排劳烦。”
春桃让小宫女接过银子,笑道“这真折煞奴婢了,小主姿容绝丽,他日得位,还望小主提携。”
锦枫知是场面话,仍含笑低首道了声,“姑姑抬爱了”。又忙让秋娘奉茶。
“不麻烦了,奴婢这还要去看看其他几位小主,明儿初试,小主好好准备吧。”春桃屈膝行了礼了别,便领着宫女恭敬的退了出去。
秋娘下了青烟笼沙门帘子,见春桃走开了,才转身小声的说。“小主,明儿就初试啦?竟安排的这么快,比省府的安排还急促些。”
“恩,怕是人多,恐误了殿选。江南四省这批是最后一批入得京,人也最多,几百人之众,一组六人,也百十组了。”
“那做姑姑的还不财源广进了。”
锦枫笑了,“那也不见得,这秀女的出身贫寒的也许多。打赏不了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六七品的官家小姐也就不过十多组罢了。先别聊这闲话,秋娘,你且记着把那月白的撒花洋绉裙和青萝绢丝的披帛预备了,明儿就穿这两件吧。”
“要熏个什么香呢,小主。”
“嗯,拣那最淡的苏和水莲香吧,暂且就一直用它。”
这香用的人多,衣服也是家常样式。不至出什么差错。原以为可以过几天先过了车马劳顿的乏,熟悉了些情况,才会初试。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锦枫心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还是因着措手不及的速度,有些不安和紧张。像是秋日里,晒谷场里下人打的豆荚,一轮打过来,豆子乱蹦,还没落地停稳,又一轮打将过来,乱了平素静谧的晒谷场的节奏。反正只要一直能在人堆儿里混着,也就好了,哪怕是蹦跳的豆子堆儿。安逸和幸福都是隐秘的,找不到世外桃源,在随波逐流中也可以小心藏匿着快乐。想到这里,锦枫便也略略安心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