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道垂花门,正北是三间宽敞的厅房,东西两边是抄手游廊,和东西厢房连在一起。院落中间种植着大片菊花,因重阳将至菊花开的正傲。花圃的后面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四扇屏风。
屏风后面,站着两排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神情都带有一点点倨傲和兴灾乐祸。
两排人中间,却对立着两个美貌女子,一个着红色宫装,另一个碧衣粉裙。
宫装女子正是王妃的近侍青凤,她眨着黑亮的杏眼,努力表现出亲厚的模样缓缓说道:“紫鹃姑娘,我知道你是受了你家姑娘的指使方对妙玉无理。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也好回去向王妃交差。”
“承御哪里话?姑娘正人事不省,如何吩咐紫鹃?望青凤姐姐回禀王妃,一切都是奴婢任性妄为所致。”答话的女子正是两个时辰前被水泠送交马管事的紫鹃。此时她轻皱着两道好看的柳眉,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倔强和悲伤。
“你我虽然见面不多,但以我的眼光看来,妹妹应该是个聪明人,何不承认了,难道王妃还能怎么林姑娘不成?”青凤边说边收敛笑容,到最后一个字神情已转为不耐。
“紫鹃虽然是个丫头,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却有分寸,姐姐不必相劝了。”紫鹃松开眉头,低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如此只能委屈妹妹留在这里了,马管事,请好生看顾紫鹃姑娘。”青凤显然忍耐到极点,一甩袖子,便听环佩叮当,青凤拧着两道黑眉自屏后转了出来。
青凤一动,一旁一个中等身材,面色偏黑的中年男子立即跟了出来。
“咦!是你,蒋相公”。青凤刚转出屏风就见眼前白衣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经常出入王府的琪官儿蒋玉涵。
蒋玉涵想躲已来不及,只好堂而皇之的立在原地,摆出一付闲情雅致欣赏风景的样子。
“我道是哪个?这不是蒋相公吗?”青凤边说边往前行,黑亮亮的眼睛笑成两弯月亮。
“哦,原来是青凤姑娘,玉涵有礼。”蒋玉涵轻轻一揖。
“不敢当,蒋相公客气了!”青凤冉冉走至蒋玉涵前方两步远稳稳站定:“里面的女子听说是泠王爷送进来的,蒋相公知道事情原委么?”
蒋玉涵眼光闪烁一下:“当时正背戏词儿,没大听清她们说些什么,泠王爷也只是嫌她挡了路,原说就送她回去的。”
青凤笑道:“王妃说到底是冲撞了泠王爷,一定要泠王爷发话才能放她回去,说不得只好吃两天苦头了!”
蒋玉涵眼前浮现出后花园中和妙玉辩理的女孩儿含泪的双目,怔了怔没有发话。
“蒋相公,王妃本要派人请你过来指点一下戏目的排编,不知相公现在有空吗?”青凤笑着眨眨水灵灵的眼睛。
“王妃旨意,玉涵敢不从命!”蒋玉涵想起水溶遣走自己的话,心中不禁连连苦笑:不愧是夫妻,就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怎么能忘了半个时辰前的事呢,当时水泠和水名一言不合,眼看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水溶本来心事重重,见两个皇子又生嫌隙心中更添懊恼,转目看了一眼愣在一侧的蒋玉涵:“我府中也养了一班戏子,只是唱念做打方面总差了些火侯,不如烦你去指点一二,免得后日惊了圣驾。”
蒋玉涵正如坐针毡,听到此话像领了恩旨一样,施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南书房。
机缘凑巧,蒋玉函七弯八拐的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又好巧不巧的听到了方才院内两个女子的对话——他心里一阵测然:看来这个女子和她的主子得罪了王妃。
蒋玉涵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青凤的意思,告辞一声极快地转身离开。
“马管事!”看蒋玉涵走远,青凤低低喊了一声。
“青凤姑娘!”跟出来的中年男子小跑着奔上前。
“如果那个丫头还不承认,就把她丢到刑房去。”青凤压低声音:“虽然动不得手,饿她几天总是可以的。”
“请王妃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马管事陪笑道:“反正是泠王爷送来的,我们又不晓得她如何得罪了泠王爷——王妃是这个意思么?”马管事谄媚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青凤脸色一肃:“记着,这事儿王妃不知情。”
马管事唯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
青凤得意的一笑,面露赞许蹬轿离去。
洛水阁内,黛玉的脸色已不似先前苍白:“雪雁,紫鹃如何还没有回来?”
“不找到史姑娘恐怕她就得一直留在南书房。”雪雁回了探春教她的话:“王府认识史姑娘的并不多,可不就得靠她来认人。”
黛玉点点头,心中却有不安闪过:“太医和北静王爷是哪个请来的?”
“是侍书。”雪雁端起熬好的药:“姑娘不用结记她,事毕了她自然会回来。”雪雁淡淡道。
黛玉接过药碗,抬头看着雪雁的脸色:“雪雁,几年来你和紫鹃一直在我的身边儿,尤其是你,是和我从南边儿一块儿过来的。”黛玉抿了一口药:“近段日子,看你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心事?”
雪雁一呆,轻轻低下头不答反问:“姑娘,你很担心紫鹃姐姐?”
“何止是她?”黛玉慢慢把药喝完,笑着把药碗递给紫鹃:“你要是离了我一时半刻,我也会想你呀!”
“姑娘,记得当时入画替哥哥私传东西,四姑娘毫不留情的把她打发走了……如果是我和紫鹃,姑娘会怎么着?”
黛玉抬头看着雪雁:“你和紫鹃都是明白人,断不会像入画那么糊涂?即便那么做了……”黛玉一笑:“既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全力为你们开脱。”
黛玉故意皱眉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很护短么?”
雪雁眼中忽然流出眼泪:“我就知道姑娘不会坐视不管……”
黛玉拉住雪雁的手:“哭什么,我的好处你不学,怎么尽学我不好的地方……”黛玉轻轻咳嗽几声:“紫鹃就这点儿比你好,她爱说,不像你高兴了一个样儿,不高兴又一个样儿,她经常劝我少掉眼泪……”
“姑娘快歇着吧……”雪雁拭干眼泪扶黛玉躺下。
“好,如果紫鹃回来,记得告诉我一声。”黛玉轻轻闭住眼。
南书房内,水溶刚刚送走水泠和水名:“小陆子,人带来了吗?”
“回王爷,早来了,在厢房侯着呢!”小陆子乖巧的答道。
“带她进来。”
一个水红衫子,青坎肩儿的小丫头一踏进来就战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
“你不用怕,我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儿”。水溶示意碧鸾扶起小丫头。
“当时是你把那个姑子送来的字儿递给林姑娘的?”水溶不疾不徐的问道。
“回王爷”小丫头做出思考的模样:“奴婢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想来是骂人的话。”
水溶目含春冰,一言不发地盯住小丫头。
“别瞎猜,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碧鸾横了小丫头一眼:“知道你不识字儿,但当时你不是在屋里吗?把看到的仔细说一遍,什么也别落下。”
小丫头倒也伶俐,如此这般如此这般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回王爷的话,只是林姑娘昏倒前的话奴婢却不懂,她说什么‘贺卿得高迁,还说什么兄独向黄泉’
水溶一呆:“那张纸上有这些话么?”
小丫头点头道:“林姑娘拿着纸向贾姑娘哭诉来着。”
水溶低下头暗思:看来这个妙玉写的是乐府诗里的诗句。水溶忽然凝目:看诗句的原意妙玉是在指责林姑娘背情弃义。难道说……
“林姑娘只说了这些吗?”水溶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
“林姑娘还说‘赵姨娘……污陷……如今……又是这样’”小丫头虽不识字,但却分外机灵,于是低声说出了事情的梗概。
“好了,你去吧……”水溶往后一靠,轻轻的下令。
“王爷,其实那张字儿是林姑娘的近侍紫鹃拿走了……”小丫头临走之前又补了一句。
“什么?她拿走了……”水溶忽的站起身:“贾姑娘没有销毁?”
小丫头露出害怕的神情:“也许贾姑娘想销毁,但紫鹃看姑娘昏过去就急了,抢过字儿就跑了”。
“哦?”水溶几步逼近丫头:“她拿着去哪儿了?”
小丫头被水溶的疾言厉色吓呆:“她说要去找妙玉算帐……”小丫头战战兢兢地道:“回王爷,现在走了这半天,也没有见她回转,林姑娘已经问起好几遍了……”
水溶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但不忘挥手让小丫头离开。
“小陆子……”半晌水溶转过身。
“禀王爷,卫若兰卫公子来了,他把史姑娘寻回来了……”水溶的话还没有说完,贾芸就兴冲冲的进来禀报。
“哦……”水溶抿紧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快让他们进来……”
小陆子奇怪的走开:王爷想命我做什么?
卫若兰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男装的史湘云。
“史姑娘……”水溶沉下脸受了卫若兰一拜,却没有让史湘云站起来:“你好大胆,你知道你私离王府所犯何罪吗?”
史湘云满脸委屈:“我只是要去看一下宝二哥,又不是不回来!”
水溶一声冷笑:“看到了?满意了?”
史湘云摇摇头:“钦犯不让探监。”
水溶气恼的皱起眉:“为什么一碰到宝玉的事你们都这么沉不住气?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么,分明是在害他!”
湘云挺起身子:“王爷,求你救救二哥哥,那牢狱不是人呆的地方……”说完淌下泪水。
卫若兰看了看水溶的脸色:“史姑娘,这次是你做了错事,以王爷和宝二爷的交情,焉肯袖手旁观,他和宝姑娘都不会受皮肉之苦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