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疑之间,探春缓缓把贴子贴至胸口,转头看黛玉口吐鲜血声残气喘的模样虽觉十分惨切,但她却无意上前劝解:无风不起浪,看王爷对林姐姐的事分外上心,莫非真有暗渡陈仓之意?如今襄王有心,不知神女有意否?
因了一己私心,探春明知妙玉之偏颇,但却对妙玉毫无苛责之意。
旁边紫鹃急得吞了眼泪,上前惨然的扶住黛玉:“姑娘,莫吓紫鹃……”
黛玉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惨笑着扶住紫鹃的手:“说什么‘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又说什么‘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到底忘恩负情的是谁?若不是抄家入狱,洞房花烛时可曾想到我这个遭弃落泪的断肠人吗?宝玉,宝玉……,你何其忍心……”话未说完,黛玉又自口角涌出鲜血,旧痕未干,又添新痕,
看着黛玉胸前的血花由含苞转为绽放,探春着了慌:“林姐姐,你误会了,此贴应是妙玉所写,与二哥哥无关……”
黛玉依着紫鹃的手不肯躺下:“三妹妹……,我虽和宝哥哥心心相印……却万不敢逾越闺阁礼仪半毫半分……赵姨娘对我的编派……我虽难受……但却勉强挺了过来……可如今……如今,妙玉她……”黛玉不及说完,就再也无力支持,双目痴痴的盯住那张贴子,连眼珠都不转动了。
目睹此景,探春又惊又悔,侍立的丫头们也惊得六神无主,尤其是紫鹃,瞧着黛玉惨切无助的模样,恨不得替了姑娘去,一时间没有主意,只得捉了黛玉的手轻轻靠在床头边无声哭泣。
探春深悔方才自己没有把贴子先看一遍,悔怒之间急唤侍书:“侍书,快去禀明王爷王妃,说林姐姐不好了……”
侍书在一边早吓呆了,闻得呼唤忙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那紫鹃本是贾府老太太手中最伶俐的一名丫头,她既有鸳鸯之勇又有袭人之贤,更有一片为主之心,闻言松开黛玉的手:“三姑娘,麻烦你看顾姑娘,我和侍书一块儿去。”
不待探春答应,紫鹃就伸手拿过探春手里的贴子抢步而出。
探春一愣:“紫鹃,你拿这个作什么?胆子倒不小,敢从我手里抢东西!”
紫鹃流泪看了看再度昏过去的黛玉:“三姑娘,等姑娘好了,随姑娘怎么处罚就行,我却不能看着姑娘受这份儿气,不能说她没有亲兄弟姐妹,就白白让人欺侮了去,今日,紫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姑娘讨出这个公道来……”
探春一听,想要发作却作不得声:这紫鹃分明是在怪我无动于衷了……
紫鹃话一讲完,转身袖了贴子就走。
室内,探春怔怔的看着黛玉愁容惨淡面无血色的脸,室外,紫鹃低首流泪小跑着赶上侍书。
“今日的风可真无情!”侍书看了一眼紫鹃。
“天气虽难预测,但却强过人心!”紫鹃冷声接话。
侍书偷眼瞧了一眼紫鹃,慢慢低下头。
到了岔路口,紫鹃拉住侍书:“妹妹,你我一起长大,我的心思你应该清楚,林姑娘对我的情义天高地厚,如今她危难之时,我断不能袖手旁观,”紫鹃边说边流下热泪:“此去找妙玉不知吉凶,姑娘望你多照看着些……”
侍书听了吓得失声道:“姐姐你莫吓我,我们到底是个丫头,对姑娘好是份内之事,可万不能为此去涉险。”
紫鹃摇头道:“我意一定,傍晚我若还回不去就告诉雪雁,让她一定瞒着姑娘……”紫鹃说完便向前跑去,却又忽然停下:“侍书,你直接去南书房求见王爷吧,让他快派太医过去……”
看着紫鹃远去的身影,侍书无奈的向西转去。
转过假山,紫鹃边流泪边向前跑。看到她的宫女太监无不惊讶。
秋风更肆虐了,碗口粗的树都要被摇断,忽左忽右的大力被风吹弯了腰。
通往佛堂的小道上,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迎风吃力地走着。
没看清她的长相,首先就被她超然的气质吸引,
这个独立特行的女子,可惜却身穿缁衣。
再看她的相貌,却更让人讶异,现在的出家人竟然也长得这么出色:两撇柳叶似的弯眉,微微上挑的青杏眼,小巧的樱唇。虽然缁衣宽肥,却遮不住她柳条一样柔软的腰肢。
这女子就是曾在贾家住过三年的妙玉。此时她的脸上更显孤傲,甚至带着一丝丝怒意。
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如何她会诸多情绪,这个妙龄尼姑就是如此的于众不同,即使身披佛衣,依旧的我行我素,细究起来,面上没有出家人应有的半点慈悲之心,只有凌驾人上的凛然之气。
但她却名倾满京城,这自然和她聪明,极熟佛法典故有关,可谁又能说和她无上的美貌才情无关呢?一个女子生得美貌,自然会受人关注,何况又是一美貌女尼,因此她的脾气没有折损她的魅力,反而增加了她的声誉。
此时风把她的头发全部吹往后方,缁衣也被吹得紧裹在了身上,一时曲线尽现。看到她的人甚至会为她但心,这样轻盈的一个女子,怕是要被风化去了吧。
“前面可是妙玉师父,敬请留步!”
随风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呼声,妙玉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继续逆风而行。
果然不通情理的狠!后面的女子脸色微变:对你以礼相待,却摆这么大的臭架子。
“六根不净、贪恋红尘,还挂一个出家的幌子,真真让人笑死。”女子窃笑一声,故意让妙玉听到。
请将不如激将,妙玉果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面前是一个年龄尚小,发束双环的美丽女子——是她,薛宝琴。
若说老天是公平的,那是最大的谎话。妙玉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 但对面前这个女子也不得不暗赞一番:为什么上天会塑造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子?
去冬她曾来栊翠庵前折梅,青春的笑脸,飞扬的眉梢,上扬的嘴角,还有两个圆圆的梨涡,妙玉本来十分讨厌别人聒噪,却不知那日为何放她进来,又如何任她折了红梅——这个女子,像极了理想中的自己,恣意的笑容,夺目的美丽,无暇的天真,妙玉正是被她身上自己所没有的一切而感动吧。
贾府三年,妙玉是寂寞的,却又是烦恼的,一个贾宝玉让他暗暗倾心:王孙公了不知见过多少,却没有见过他这么俊逸灵秀的,一颗寂寥芳心,竟然蠢蠢欲动,——虽然知道无半点可能,可是自己压抑的心却一再陷落,因此就格外关注起他身边的女子来。
谁会是他的真命天女,薛府的大小姐吗?美貌端方、秀外慧中,才情见识足配宝玉,但她总觉得她缺少了点什么。
史湘云呢?天真烂漫,知书识礼,和宝玉虽有心灵的契合却又似缺少儿女之情。
会是她薛宝琴吗,纤巧灵动,美丽无双,妙玉曾一度怀疑:难不成是这个妹妹一样的女孩子?
都不是,妙玉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假设,或许宝玉会对很多美丽的女孩子动心,但唯一付出真爱的只有她一个——那个意料之中的她!
贾府众艳中无疑她是最与众不同的,美丽、聪慧、轻灵不足以形容她的万一,她是那样的风流婉转,那样的超凡脱俗。
但这样美好的她却让妙玉喜欢不起来。原因是什么,追根求底,根本就是因为彼此太像了,如果说宝琴是理想中的自己,那这个女子根本就是另一个自己,一样的孤傲清灵,一样的弱质纤纤,一样的不合时宜,可是,真的和自己一样吗,又不一样,她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有爱的权力,看着宝玉为她失魂,为她伤情,妙玉忽然恨起了一个与自己肖似的人儿。
瞥了一眼宝琴后妙玉不动声色的转身:“我现在没有功夫与人闲话。”
“妙玉!你给我站住!”妙玉刚施施然转身,身后又传来一女子喝声。
是谁!?妙玉蹙眉,心下暗暗辗转: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不敬!
当妙玉回过头时,不觉气得吐血:竟然是‘她’身边的丫头。
一个丫头,按说不会引起妙玉的注意,但是她的丫头她却不能不认识,岂只是她的丫头,她的诗,她的病,她的爱好,妙玉在不知不觉中都熟记在心:“哦,是你在叫我?”妙玉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
薛宝琴这样的女子自己都可以撇她而去,眼前的人却让她停住了脚步:这个丫头是她派来的吗?妙玉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的看着紫鹃离自己越来越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