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官场人情事故的众人平日多见的是水溶的谦谦君子之风,哪料到温文秀雅的君子发起怒来原来更让人恐惧,此令一下,身后幕僚和随侍人等不觉个个噤若寒蝉。
小太监平日是个伶俐人,因他常在水溶面前使唤,王府上至王妃下至奴役莫不对他青眼有加。当水溶步出大厅时,他就发觉了王爷的不同以往处,心下隐隐不安,深怨自己有眼无珠,但自己并无过失,因此心中倒也坦然。
跟随在水溶身边时间久了,自家王爷的作风及待人方式也被他参了个透:功必赏、过必罚、恩威并施一向是水溶治理王府内务和笼络人心的手段。
但哪料凭空一道霹雳,水溶一道旨意让小太监惊得魂飞天外,身子瘫软如泥,簌簌得抖成一团。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凭空冒出的侍卫:看似平静如世外桃源的议事厅暗藏玄机:原来小王爷的实力和才能隐藏在风流缱绻的背后。
被人摁倒在地四肢不能动弹的小太监如待宰羔羊,没有一个人上前为他求情。
奴才不敢!政客不屑——连哭泣都只是呜咽的小太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黛玉目注此情忽然一阵心酸:昔日被人诟病之时,我也像失了水的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和他的遭遇何其像也。
对小太监的同情之心,对自己遭遇的哀婉之心,对日后处境的担忧之心,几种心情夹杂在一起。
黛玉因而上前道:“王爷,臣女常闻圣人云‘律己是以服人,量宽是以得人,身先是以率人’,世人皆传北静王爷宽厚为怀,因而得百姓黎民尊崇爱戴。王府的事黛玉本不该多口,但思之几日后就是重阳佳节,又是王爷寿诞,王爷莫为小事添了烦恼,不如记他过失让他勤劳做事,他必感怀王爷一片仁德之心”。
黛玉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濯水芙蓉般清丽的容颜本已使人目眩,今又款款说出此等话来,更加令人刮目相看,方才那留在屋内的政客名流竟也被吸引过来。
众人注目之下,黛玉不觉情怯,恍惚间手中的香帕脱手而出,好巧不巧一阵风刮来,香帕飘飘摇摇正落在水溶怀中。
水溶只觉一阵清幽的香味儿钻入鼻端,不是花香,不是薰香,却自有缠绵幽幽之感,心中不由一荡。
鬼使神差,水溶轻轻抖开了绢帕,见上面并不像其他女子一样绣些鸳鸯,牡丹之俗物,而是一首七言诗:
眼空蓄泪泪空垂,
暗洒线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
叫人焉得不伤悲!
水溶凝目细看,只见字迹端丽,秀雅清冷,便猜到是黛玉所作。
一时之间水溶被诗所感,抬头怔怔看着黛玉。 心下不觉一叹: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我往日只笑古人虚言夸张,哪知世间竟真有如此如诗如画风流婉转的美丽女子。
黛玉所持手帕正是宝玉昔日所赠之旧物,黛玉出来的匆忙,信手拈来原不知是此帕,心中奇怪:如何拿了它出来?
今见水溶手持丝帕呆看自己不语,黛玉不禁微微低下头来:旧物尚在,人可安乎?斯人尚在,其情存乎?冷风和着雨丝吹到黛玉冰冷的脸上,引得她一阵寒战,不知是眼泪还是雨丝把她的脸弄得湿漉漉的:宝哥哥,原来我只是把你收藏进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黛玉默默的看雨雾迷离,默默的把相思放纵,默默的任柔情在胸腔百转千回,……最后所有的寒澈心扉的伤怀涌上她的心头,——宝玉宝玉,你我纵为知音,奈何天不从人愿。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憧憬……一直抱着不且实际的希望,是我太贪心了吧?其实,只要你幸福你平安就好。
黛玉因丝帕勾起满怀相思之意,泪已悄悄蜿蜒至腮边。
水溶惊愕,面对黛玉的悲情看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低低道:“既然姑娘为他求情,就姑且饶他一回。”
黛玉闻言回过神来浅浅一笑,轻避开水溶的目光注目于雨中:“这天气也特煞奇怪,雷声响的厉害,雨势却并不骇人。正是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了”。
水溶闻言大窘:这个林姑娘说出此话来看似无意,却好像字字讽喻方才之事:我责罚那奴才是因为他唐突了你,我饶他也是因为你替他说了话。
雨势虽不算大,但地面上已存了一洼洼水,那些奇花异草经雨水冲刷,有的残存枝头,有的落于花根处随雨飘向四方,顿时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带来的清新。水溶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方才的污浊在此刻消失,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众人皆站在廊下,没有一个人往屋里去,黛玉隐隐觉得不妥,只恨雨为何下个不停,便强笑道:“信步乱行,终于自食恶果,只怕她们也该急坏了。”
水溶手中捏紧黛玉的丝帕,不觉沉声道:“帕上之诗,可是姑娘之作。”
“这诗吗”,黛玉轻轻一笑:“只是信手涂鸦胡乱写出来的玩意儿。只是这丝帕却是旧友所赠之物,黛玉收着他聊解思念而已。“
水溶心中一动,只得把丝绢着常随递还黛玉。
黛玉美目一垂,默默把手帕收于袖中:“黛玉出来时间已久,三妹妹和云妹妹一定急坏了。雨势已小,容黛玉告辞。”
水溶眉头一皱,心中微微不舍,但看着黛玉静如娇花一样的娴静面容心下思量:议事厅并无婢女,留她在此确实不妥。
即回头吩咐刚才差点挨打的小太监:“用本王的软轿送林姑娘回洛水阁去。”
那小太监连忙答是,不大功夫就领着四个青年小厮抬着一乘软轿奔了过来。
黛玉本性好洁,又极多心:内心极力反对乘水溶的轿子,但苦无他法,只得隐忍不语。
水溶的座轿用软木花板作为轿墙,轿顶镌龙塑凤,外罩轿锦,前有竹帘和布帘两道帘栊,两侧开有小窗,窗扇可开可合,且饰有轻纱,轿子防风防雨,十分精致。
小太监立在廊下,左手撑伞,右手掀起轿帘。黛玉谢过水溶转身入轿。轿的外观已自非凡,轿内却更为奢华:轿壁为淡淡清水绿,小窗内挂着一对八角绣球,做工异常精良,右边小窗挂着平安符和一香包,里面散发出阵阵幽香,黛玉心中叹道:果然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一乘小小轿子就可以看出身份的高贵优良来。
小太监低声问:“姑娘可坐好了?”
黛玉轻轻点头。
轿子转身,黛玉隔着纱窗看到水溶清水一样的目光。
雨还在淅沥的下个不停,轿夫和侧面陪侍的小太监却始终静悄悄的。
黛玉暗中记着道路,但不一会儿七绕八拐又弄糊涂了。懵懂间洛水阁已近在眼前。
轿子稳稳停下,黛玉忽然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王妃身边的承御青凤如何立在檐下?难道……?
好象为了特意印证黛玉的直觉——黛玉刚刚走出软轿时,高贵秀美的王妃披着红色的斗篷自屋中走了出来,史湘云、探春随后相送。
黛玉一愣,不知为何双颊羞红。王妃带着明媚的笑容拉住黛玉的手:“我说怎么少了林姑娘,却原来姑娘和王爷在一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