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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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由,白一帆觉得还是有人管好,有老婆好。有人管说明有人心疼你,老婆就像用顺手的旧东西,磨合得通人性了。就像阿妖,跟他已经到了雌雄同体阴阳协理的地步,就像武侠书里的什么剑法,也要阴阳双合才能采纳真气登峰造极。也许男人一定要到白一帆这个年龄才会懂事,认识到老婆的重要性,家庭的重要性。白一帆经历了小杜和女白领,还有叶虹,她们各有优点,都是阿妖没有的优点,但她们不能给他家的感觉。只有阿妖,从年轻时就爱上的阿妖,跟他一起老的阿妖,给他生儿育女的阿妖,给了他家的感觉。他们好像长在山上的同一块石头,不但化学成分相似,连生长的纹路肌理都是一致的。如果婚姻的山体滑坡,那么必然一起塌方。代价太大了,说不定把宝贝女儿亦卓埋进去。

    白一帆的心花了一段时间,游荡了一段时间,游荡来游荡去,最后还是在家里着地了,用经济学的行话来说,叫做软着陆了。虽说阿妖主动搬回来住,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之间已经花好月圆,而是因为现在正是阿妖的敏感期,干部任职公示的期限还没有到。虽说夫妻关系属于隐私,可一旦成了公众人物,隐私就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击败自己的重磅炮弹。婚姻得讲政治,克林顿跟莱温斯基都那样了,希拉里对外还坚定地宣称他们相爱,至于回到家里把克林顿往死掐还是往死打,那是另一回事。

    所以阿妖把白一帆接回家颇有政治家的风度,白一帆的回家也含有愿意合作的因素,关键时刻,他们还是团结一致的,因为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白一帆回家后,阿妖把主卧室让了出来,自己住在书房,继续廉洁地执行分居协议。

    想想也是白一帆的不是多,人家阿妖这边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虽然阿妖也不乏异性朋友,可人家基本是守身如玉的,他自己却经历了小杜又经历了女白领,简直像是《红楼梦》里的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园后宝玉去看她,病得七歪八倒还气喘吁吁地拉着宝玉换贴身背心,还把葱管似的指甲咬下来赠送,说是不能枉担了虚名。

    白一帆跟叶虹这一回虽然是枉担了虚名,分居后却比惊蛰后的昆虫还活跃,所以要和好必须白一帆采取主动,争取阿妖的原谅。采取主动的步骤白一帆想好了,待深夜亦卓睡了之后,把阿妖叫进来说事,说什么事无所谓,关键是要想法跟她上床行夫妻之实。凭阿妖连撒尿都肯替他服务的忠诚和副局长的狡猾,白一帆断定阿妖只会半推半就。

    白一帆当了助调,基本就赋闲了。白一帆不写材料了,不担任职务后应酬也急剧减少,跟女白领也断了,一下班就只有回家。但阿妖当了局领导,工作比他忙得多,应酬几乎有,白一帆不习惯独守空闺,就频繁地给阿妖打电话,问她在哪儿,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阿妖接到这种电话说两句就挂了,还说,讨厌,你烦不烦啊。这天阿妖给白一帆打电话,让他下班后六点正准时在紫阑门酒店门口等他。紫阑门是宁阳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收费不菲,但环境和气氛都很好,一般都是小资男女在那里要杯红酒,两个价钱昂贵的冷盘,在钢琴弹奏的音乐背景下摆个天长地久的造型互相凝视对方,神经病一样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阿妖约白一帆在这里吃饭,简直不像老婆而像情人的做派。

    白一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卜分钟,阿妖准时到,颈上戴一条白一帆从没见过的黑珍珠颈链,颗颗饱满圆润,中间的白金搭扣上镶着几粒攒在一起的细碎钻石,在颈下一截雪白的胸脯上熠熠闪烁,丰满的乳沟隐隐可见,孙二娘扈三娘的泼辣一扫而空,代之以命妇的高贵矜持和名妓的朝气蓬勃。

    别看阿妖的衣着简单,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品牌,是高贵而简约的风格,有些女人费尽心机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阿妖在这方面的品味就是女白领也根本比不上。因为保养得好,颈脖和下面一截胸口光滑细腻,尚无赘肉,还不怕暴露在外面。

    白一帆抢在第一时间说,哇,刚才头一眼我还以为是一个窈窕淑女进来了呢。

    什么头一眼,未必我现在就不是窈窕淑女了。阿妖鼻子里哼了一声,仪态端方地坐下来。阿妖的身材保养得极佳,据说这段时间一直在白晓来那里跳舞,跳得春心荡漾,雌激素和肾上腺素大量分泌。阿妖拿过菜单看了看,要了两杯红酒,一份奶油扒白菜,两份鸡汁青豆虾仁饭,一个浓汤,用手肘支着腮帮,搭着眼皮横了白一帆一眼说,晓不晓得今天为什么约你到这儿来?

    这就是老婆而不是情人的手段了,情人会拿捏会忸怩,会极尽温柔,老婆却很专制武断,一付正宫娘娘的样子。白一帆正要脱口而出说,晓得,我们的分居协议快到期了,需要续签。可多年的公务员生涯,说假话已经说习惯,从来只会迂回而不是赤裸裸地回答问题,所以随口胡诌了一句,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阿妖双目炯炯,身子前倾,盯着白一帆追问道,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

    白一帆莫名其妙地看阿妖,茫然地眨眨已经有眼袋的眼睛。说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可就在这时,几乎是霎时间,他的脑子被什么东西照亮了一下,挺了一下腰板,有如神助地说,二十年前的今天,对,就是今天,你到我们宿舍来,今天是我们认识二十周年。白一帆说着讨好地加了一句,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在心里说,这是我老婆来了。

    阿妖的眼睛里升起一片濡湿的雾气,喃喃地说,原来你狗日的还记得到,还记得是你追的我。

    白一帆说,我当然记得,我连那天你穿的衣服颜色都记得。

    阿妖红着眼睛说,现在我都不知道跟你狗日的咋办了,你说咋办吧。阿妖一口一个狗日的,完全不像一个正在公示期间的女局长,简直跟平时她在单位的形象有天壤之别,也跟二十年前白一帆在校园里找到的那个温柔美丽大方的女孩有天壤之别。这都要怪谁呢?子不教,父之过。以此类推,老婆太强悍了,应该是白一帆太软之过。

    阿妖为自己找了一个不离婚的正当理由,白一帆相信阿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真的离婚,但必须要这么闹一下,不闹一下,他们的婚姻就没有活力,就平平淡淡,就死气沉沉走到了尽头。所以必须要折腾一下,折腾一下有助于婚姻焕发朝气,就像搞运动一样,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

    其实对于婚姻,他们从内心上说是舍不得它毁掉的。毁了它,就是毁了自己拥有的生活,毁了自己多年以来建立起来的亲情树和关系网,把人生的努力变成了废墟。喜欢打碎旧秩序建立新秩序的人是有,喜欢在废墟上看鲜花重放的人也有,但白一帆都当助调,都退居二线了。不是没有折腾过,折腾得从楼上跳下来成了名人,大难不死,走路还有点瘸,折腾的心也只好收了。

    再说阿妖不是黄脸婆,阿妖不但能干,而且漂亮得可以当桌面,心术也可以,能屈能伸。作为男人,白一帆的虚荣心完全可以得到满足。

    白一帆伸出一个指头,勾住了阿妖的手指头,阿妖投怀送抱地勾住他的指头抵在自己额头上。这晚两人在河堤路转了一大圈才回家,白一帆在书房里找出那份分居协议,点了打火机烧掉,阿妖转身进卧室铺床去。

    阿妖自己把被子枕头从亦卓房间抱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非常暖昧。白一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开玩笑地问,喂,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苟合?

    阿妖弯着身子理着枕巾说,当然算苟和,这样都不算苟和怎么才算苟和?

    白一帆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妻子,阿妖头发上一股淡淡的馨香,非常好闻,白一帆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风花雪月的往事都成为过去。夫妻之间实际更是一种利益组合,而他和阿妖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是叶虹小杜和女白领都不能比的。这不单单因为他们有亦卓,有血肉相连的关系和很深的经济关系,还因为社会是把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的,来认同的,来分配的。如果他们分离,社会对他们的满意指数就会降低,他们双方都会因为付出社会成本而受到损失。

    白一帆很想把自己的顿悟告诉阿妖,但说不定阿妖会给他一个耳光。阿妖肯定只愿意听白一帆说他是多么爱她,离不开她,而不愿听什么社会成本之类。阿妖软软地躺在白一帆臂弯里,捏着他的手。没有年轻人的激情,好像左手拉右手,但是却很舒服,很习惯,仿佛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一样,没有异体排斥。

    白一帆抖擞一下,甩开了那些想法和念头。不管怎样,阿妖还是爱自己的。白一帆很庆幸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和自己一起老、一起分享一切的女人,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有这种两个人浑然一体、血肉相连的感觉。

    阿妖跟白一帆说,还没告诉你,我在小岛花园买了一套连体别墅,三十三万,两百二十多平方米。白一帆说,真的?小岛花园是康汉平的公司搞的,这么大的事,你就一个人做主,说买就买了?阿妖说,当时我们不是分居嘛,小岛花园别墅在蓬莱半岛,那边的房地产很俏的,你不是也说过肯定增值吗,所以我就作主买了。等修好了我们就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住到别墅去。

    白一帆说,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我真的离婚对吧?你从来都没真想离婚过。阿妖恨恨地推了白――帆一把,说,那你呢,你盼着离是不是?有人等着是不是?白一帆大梦先觉地摇摇头说,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关系,就像钥匙和锁的关系,你是我的锁,我就是你的钥匙,新配的那有原配好。阿妖想了想说,你跟叶虹的事我不追究,可跟那个女白领是怎么回事?还有疾控中心那个女的呢?

    白一帆骗她说,不是跟你了吗,跟她们都是闹着玩的,为了气你的。阿妖哼一声说,也不想想,我这么优秀的女人,就敢跟我竞争,以为我是那种上了年纪的黄脸婆呢。白一帆说,是啊局长大人,你这么优秀,连我这个男人也比下去了,跟了你才有福气住别墅呢。

    阿妖在白一帆额头上戳一下说,你不是对兰草有兴趣吗,以后别墅前后都有地,你喜欢怎么种花养草都随便你,当然了,家花不如野花香。

    白一帆说,谁说的,兰草不是家花嘛,可没有比兰草更香的了。等亦卓考上大学走了,还不就我们俩守着过一辈子。到时候,别墅住着会不会嫌太大了?阿妖说,在岗是要出国的了,我们亦卓一个女孩子还是在跟前好,房子大好招女婿啊。白一帆说,这还能由你,你能做亦卓的主?我当年还不是为了你,放着省会城市不呆,到宁阳来了。

    阿妖眼神忽然就温柔起来,看着白一帆,软搭搭地说,嗯嗯,你先去洗澡。白一帆太熟悉这眼神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一帆和阿妖的关系在长达半年多的冷战后,在经历了长期的审美疲劳后,终于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只是因为他们的和好总有些阿妖提拔要安定团结的考虑,总有些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因素在里面,总有些为了亦卓将就着过算了的消极,又因为有白一帆跟小杜和女白领的风花雪月,所以从前那种感觉是怎么也找不到了。阿妖和白一帆都变得很现实,很理性,也不再吵,只平淡地过日子,把日子过好,过得享受舒服就行了。

    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个不回家,另一个就会打手机,说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彼此牵挂着,倒也有一番温馨。又认识到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阿妖去跳舞,白一帆就去打网球,有时两个一起去。两人有时也吵,阿妖却不像从前又哭又闹作孙二娘状,只说两句就丢开,倒像把白一帆看做小孩子一样不跟他一般见识。白一帆就想,他和阿妖已经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冬至节这天,白一帆的岳母让他们回家吃炖羊肉,小保姆巧风第N次回乡相亲去了,岳母亲自下的厨房。刚吃过饭,电话响了,白一帆的岳母拿起电话,让阿妖把电视音量调小,大声说,啊呀呀,是叶虹啊,你现在在哪儿?你好吗?

    叶虹在电话那头说,阿姨,新年好!我是叶虹,我在深圳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好吗?白――帆的老岳母眉开眼笑地说,好好,叶虹,我们都好,涛涛呢?

    叶虹在电话那边说,涛涛很好,等天气暖和了,我就带他去上海做手术。法院很快就要开庭审理,我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李洁说,听说叶虹的小说出版商很感兴趣,有家电视剧制作中心还准备买她作品的电视改编权,这下叶虹可真出名了。

    阿妖也说,她跟张老板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出版社借官司炒作新书,这下有热闹瞧了。

    白一帆有些不屑,现在只要是个人都可以出书,跟她说,出了书可要送我们一本。

    阿妖趁机揶揄,别担心,肯定会送你的,说不定里面还有你呢。现在的作家都是喜欢亮自己肚脐眼的,你这么大这么圆的肚脐眼,团脐,还能忘了你。话音未落都笑起来。

    白一帆岳母说,一帆,快,接电话,找你的。没想到电话那头是陈原的声音,陈原说他跟叶虹在一起,他们准备在深圳旅行结婚。白一帆吃惊地说,你真追到深圳去了?你疯了?陈原说,她需要男人的帮助,我能给她。白一帆说,你这个大艺术家真是疯子,你不是说这辈子不结婚的吗?

    陈原在电话那头说,是啊,没碰到叶虹之前我是这么说的。

    白一帆压低声音说,可她的儿子都五岁了!

    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就算官司打输了,我也要送涛涛去做手术。

    白一帆听陈原这么说心里有些惭愧,想起自己跟女白领好的时候总嫌她的女儿是不良资产,人家陈原的觉悟多高啊,人家就不嫌涛涛是负担。陈原还说他替出版社画了几幅插图,是叶虹的小说里用的。白一帆说,那还用说吗,有你这个大画家的插图,叶虹没有理由不红。

    阿妖拿过电话说,陈原,你太不够朋友了吧?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回来可要请客。正说着,忽听电话那头叫爸爸,叫得甚是亲热,原来涛涛也跟着去了深圳。白一帆指着话筒回头笑道,听听,连爸爸都当上了。

    叶虹的电话让全家人议论了一阵,只有白一帆的老岳父坐在沙发上看报,不一会儿头就垂下去了。白一帆的岳母拍拍老伴的头说,老头子你真是老了,刚吃过饭就打瞌睡。快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白一帆孝心发动,主动提出陪老岳父下两盘象棋,才走了半局,岳父头一点一点的,嘴角流出一缕涎液,白一帆以为老岳父又在打瞌睡,后来见老爷子一言不发往棋盘上栽了下来,于是惊呼起来。

    岳母阿妖李洁围着又是叫老头子又是叫爸爸的嚷成一片,见叫不醒都哭了。白一帆说别哭了,赶紧打120送医院吧。老岳父是突发性脑溢血,幸亏抢救及时,性命是保住了,可半边身体却瘫了。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出来后只能坐轮椅了。

    巧风跟未婚夫到上海打工去了,白一帆的岳母怕拖累子女,找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保姆照顾老爷子。白一帆的老岳父身边不能离人,岳母要买菜煮饭,李洁有几次回家看见母亲买菜去了,保姆在看电视,父亲坐在轮椅上,大小便都拉在裤子上了。这以后李洁下班后都过来帮着照顾半身不遂的父亲。

    方凯华又打了电话来,李洁告诉他她同意在岗去美国读书。这年年底,白一帆的姑妈白紫去世了。白紫性格孤傲,不喜交往,又退休多年,葬礼只有白晓来一家,白一帆夫妇和李洁,还有白家几个年轻的子侄到场。

    葬礼过后几天的一个晚上,阿妖把一块橘红色石头拿出来在白一帆跟前一晃,白一帆见了惊奇道,这不是我从姑妈那里要来的那块寿山田黄吗,怎么在你这儿?

    阿妖说,是陈姐送的,她到我办公室来找我,他儿子想竞争科长,她还想着我在党组有一票呢。白一帆说,可这是我们送唐市长的呀。阿妖说,陈姐可能是忘了,她哪记得清都是谁送的呢,我见是咱们家的东西,当然也就笑纳了。

    白一帆摩挲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田黄石说,陈姐是想让你关照她儿子。阿妖说,那我也得坚持原则不是,别人的条件都比他好呢。白一帆说,唐主任肯定不懂石头,陈姐大概也不清楚这块寿山田黄值很多钱。

    白一帆摩挲着着那块失而复得温润可爱的田黄石感叹,这块石头还能完璧归赵,真是想不到啊。

    转眼就是春节,春节前宁阳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宁阳市委书记突然因故被免职,省委任命了新的市委书记,新来的市委书记就是白一帆四年大学的同寝,阿妖的那个高中同学,曾站在望江公园藏书楼上看着九眼桥下的河水很受伤的男生。谣传宁阳的干部格局要作大调整,白一帆一直盼望仕途上有背景,现在机会来了,他有背景了,却又当了助调。

    郝建中升任副市长后,一个省委组织部选调的有实践经验的硕士被提拔为单位主任。各方面的迹象都表明,国家和公众对公务员的素质要求越来越高,一批高素质高学历的年轻人已经进入公务员队伍,其中不但有硕士还有博士,他们用几年时间就走完了白一帆十几年都没有走完的辛苦历程,让白一帆感慨时代在进步的同时不由喟叹自己生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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