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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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手机响了,白一帆打来的。帮个忙,我要撒尿,憋不住了。阿妖哼一声说,找你的女朋友帮忙。白一帆哼哼唧唧地说,当着她我解不出来,就是等她走了才叫你,哎哟,胀死我了!阿妖赶到病房,白一帆苦着脸说,快点,快点。阿妖说,这屋护工呢?白一帆说,扶那床病人散步去了,走好一会儿了。阿妖说,刚才怎么不解。白一帆说,人家那么小资的白领,冰清玉洁的,哪好意思麻烦人家。

    阿妖板着脸说,就好意思麻烦我,我是你粗使的丫环?白一帆捂着肚子说,哎哟,求求你快点,先让我办完事,反正我的哪儿你都看过,没关系。阿妖说,我怎么知道人家没看过,这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说着把便盆递到白一帆跟前,廉洁地扭过头。白一帆弄出泄洪一般响动,少顷,结结实实地尿了半盆,一股臊味薰得阿妖捏着鼻子,白一帆讪讪地笑,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尿完了白一帆说不出的痛快,老婆到底是老婆,拉屎拉尿都没有不自在的感觉。这就是婚姻养成的习惯,让一个男人习惯于一个女人的伺候而没有欠她人情的感觉。而且这是协议上没有的,阿妖没有义务伺候他吃喝拉撒,现在她伺候了,白一帆有外交上取得胜利的感觉。阿妖拿纸巾垫着端了便盆去倒掉,又拿了肥皂去洗手,白一帆说,还很讲卫生。阿妖说,当然要讲啊,“非典”时期嘛。

    正说着李洁白晓来和白一帆的岳母都来看白一帆来了,岳母还给白一帆炖了鸡汤,包的韭菜馅水饺。白晓来最近正为儿子鲁树林的恋爱问题伤脑筋,李洁和阿妖都劝她不要干涉儿子,说,你别管,也管不了,一切听其自然吧。反正现在只是交个朋友,树林才二十二岁,离结婚还早呢。

    扯着这些家务,没人提白一帆跳楼的事,免得伤了他的自尊。跟李耀结婚后白一帆就有了这个亲情的圈子,这个亲情的圈子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成了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而跟女白领就没有这种感觉,跟女白领的关系像是空中楼阁,美丽,但没有根,不像是一根藤上牵扯出来的。

    除了骨折没有什么大碍,白一帆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出院了。阿妖居然开车来接他,白一帆就跟着阿妖回到家里。正好是礼拜六,亦卓回家的日子。阿妖当着亦卓没事人一样,还跟白一帆说了一阵亦卓分文理班的事,等亦卓睡觉了,阿妖的脸马上就板起。

    白一帆说,你该当演员,你要干表演肯定又是一个巩俐章子怡。阿妖头也不抬地说,生活中哪个不是演员,你不也一样在表演吗?白一帆哼哼哈哈,拄着拐杖进出,阿妖看了他一眼,说,你睡床吧。白一帆说,我睡沙发,你睡床。阿妖说,今天我睡沙发,明天亦卓走了我睡她的床。白一帆说,好,我听局长的。心想自己当年盼提拔时怕后院起火,现在是阿妖担心后院起火了。

    阿妖自从白一帆出院就搬回来住了,刚当了副局长就闹离婚毕竟影响不好。因为白一帆腿脚不便,阿妖请了个钟点工,还去买了紫砂汤煲,每天煲汤喝。

    白一帆在家里休息了近两个月,没想到自己会很渴望工作。瘸着打的去上班,拄着单拐,拐杖的声音“得得”敲击着水磨石地面,大家就都知道白一帆来上班了。

    庄霁第一个碰到白一帆,陪他进到办公室,说他出事这段日子,因为要加快县域经济发展,充实各县的领导班子,单位经过民主推荐,选拔了两名年轻科长下去任副县长。白一帆一哂说,什么民主,还不是走走过场,做样子的。庄霁一笑,据我知道,这次确实体现了公开公正,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这个进步标志着唐为民时代的终结。不过我替你惋惜,如果不是正赶在风头上,你是有希望的,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白一帆怔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单位的人见白一帆来上班了都来问候,看他大约也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就跟他开玩笑,说他这样胆小的,最好派到伊拉克去搞武器核查锻炼锻炼,再不就到小汤山抗击“非典”。他们这样说的时候友好地拍拍白一帆的肩,曲折的表达了对白一帆仕途多舛的同情。

    庄雯跟白一帆说,纪委发了通报,本来要给他们处分,郝建中找了纪委,说白一帆工作不错,有时候写材料半夜两、三点都还在办公室,才免了处分。白一帆听了庄雯的话,对郝建中的牢骚小了一些,心想自己没有提拔,怪自己运气孬,运气实在是太孬了。

    经历了这一场挫折,白一帆开始认命,不再亢奋地企盼,或是消极地闷骚,那种一直纠缠着他的怀才不遇和挫折感倒也渐渐泯灭了。这一来,心态也平衡许多。只有时看着有的职能科室科长权力空间大,外快多,自己管的科油水少,难免要用古人的格言来勉励自己,告诉自己钱财乃身外之物,多活几年什么都捞回来。

    单位格局又变动了一下,综合科新来了一个硕士生,学区域经济的。郝建中看多了白一帆写的材料,似乎总是似曾相识,放之四海而皆准,换个标题哪都能用,没有创新。这样一来,启用新人就在所难免了。

    综合科去企业挂职的副科长回来了,才三十多岁,肩膀痒痒的等着压担子。郝建中找白一帆谈话,让他不当科长当助理调研员。助调不是领导职务,没任何权力,但级别是副县级,职务上不去的人能享受个助调待遇,也算是修成正果。

    很快,吴明国和白一帆拟任助调的文件就公示出来了。单位还真搞了竞争上岗,民主集中推选出新的投资科和综合科科长。白一帆和吴明国四十多岁就当了助调,助调的日子非常清闲,并没什么事干,每天除了关心股市就是在电脑上玩斗地主,有时领导抽不出时间开的会,就让助调去顶一下。

    单位有些老办事员一辈子就是个科级,见白一帆和吴明国悠闲自在,工资涨了,级别成了副县,说话也不顾后果,领导和群众都可以不巴结了,神仙一般消遥,不能不羡慕。

    白一帆当助调后从综合科搬了出来,跟吴明国搬到了专门的助调办公室。时间过得真快,就像经历了一个轮回。在大学毕业二十二年以后,白一帆又恢复了当初在文化馆的生活,无所事事和清闲。但这清闲跟那清闲不一样,现在白一帆开着车,每个月有职务津贴有电话费补贴,享受的是副县级的待遇,吃饭更不会坐在上菜的位置。

    白一帆回首人生,也算是奋斗过了。反正综合科本来就没什么权力,所以白一帆倒没有太多失落感,只要工资涨上去,别的都是虚的。现在他来不来上班无所谓,来了也不做事,还有辆车开,还报销电话费养车费。这份优越性也只有社会主义才有。只是不再让他给领导写讲话稿,很多重要会议不再通知他参加,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参与大事,亲历历史的感觉,也不再接待上面来的大人物,当科长时才有的好事和利益也轮不上了,有时候会让白一帆有些想法,想到宦海沉浮。可惜自己官只当到科长,用宦海沉浮这个词太夸张,不过他多年写材料已练就吹牛神功,早已习惯高屋建瓴,所以倒是让自己感怀了一番,只恨不能学明星写他一本回忆录签售。

    陈原送白一帆两盆夏草放在办公室,兰花开时一缕奇香,给助调办公室添了爽人清气。白一帆脚还没好利索,上午十点到办公室坐一会儿,上上网,关心关心股市,闻闻兰草香,跟同事吹吹牛,下午就在家里看碟子睡觉,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白一帆很快就喜欢上这种修身养性陶冶情趣的闲适生活,不等脚大好,就拐到旧货市场买了古董端砚狼毫练起书法来,练了几个月,竟写出一手好魏碑。市机关工委举办书法大赛,白一帆临了一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选,拿了个三等奖,此是后话。

    吴明国就不一样了。吴明国本不想才四十多岁就当助调,想再多任几年实职,毕竟投资科科长实惠,收入不是综合科科长可以相比的,而且走到哪里人都敬着,拿你当尊真神。但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自然规律,放在人力资源过剩的中国,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时间就只好提前。

    投资科是单位最重要的科,吴明国这个科长也比别人牛。一下成了助调,没了权,说话不算数了,连吃饭都没人请了。吴明国生性是爱热闹喜欢有人捧扬的,所以虽然当了副县级,是他们那个乡子弟中级别最高的了,却感到很失落。最让吴明国想不通的是白一帆的那辆桑塔纳跟着白一帆到了助调办公室,而吴明国的那辆车,郝建中说市上要搞国库集中支付,实行阳光工程,不方便再找钱买车了,投资科的工作又离不开车,就决定把车留给投资科。吴明国没了车,牢骚大得很。

    正好单位工会组织职工体检,检查出了几个小三阳。吴明国检查出血压、血脂、胆固醇三高,还需住一段时间医院。工会又组织职工打预防乙肝的针,白一帆因为检查出来全是阴性,没有抗体,还得打三针,现在打一针,…―个月后打一针,半年以后再打一针加强针。白一帆挽起袖子,针头扎进去的时候心里油然升起对单位的无限热爱,一股热流涌出来,就像青春期的遗精一样。想想看啊,就是亲爹亲妈,儿子大了,也不会再这样惦记着他的健康,让他打三针,何况白一帆的妈还改嫁了,爹还是后爹。

    这就是单位的好处,单位让白一帆觉得自己是有依靠的人。想想看,现在还有哪个单位会让人觉得是依靠?企业肯定不行,说破产就破产了。外企效益倒好,可资本家无情,竞争的压力太大,白一帆在网上看到说女白领有的不到三―卜五岁就停经厂,更年期提前了十几年,钱挣得多可太辛苦。像白一帆这样在政府部门当助调的女人,月经恐怕到五十五岁还不会停,如果计划生育的国策松动,就是想再要个幺儿都来得及。

    白一帆去医院看吴明国,吴明国说,开车来的?还是你好。我简直不能想像没车怎么过,这以前没车是怎么过来的都想不起来了。这个月光打的就花了一百多,又没处报销。你说,我们这个级别的干部,总不可能跟民工一起去挤公交车吧?总得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白一帆说,算了算了,我们这个级别的人本来就没资格配车,这是在宁阳,放在北京成都,谁认得你一个科长处长是谁啊,还配车呢,自行车吧。

    吴明国说,我就气不过那车是我想办法弄的,辛辛苦苦,日他先人,倒让那些龟儿子拣了个便宜。白一帆笑道,又不是你老兄的私车,身外之物,交了就交了,不就一辆车嘛。

    吴明国愤愤地说,这跟私车有什么区别,今后车改了,还不是谁开的车就归谁,出点钱也是象征性的,要不怎么个个把车看得比老婆老公都紧,别人碰一下都不许呢。再说了,这开惯了车,一下没车开了真是不习惯,妈的,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

    白一帆从岳母家带来洪昭光和齐国力的健康讲座送给吴明国,拍着吴明国的肩膀说,老兄,心胸放开一点儿,我们才四十多岁就当了助调,到六十岁退休还能清闲自在地玩十几年。拿着工资奖金让你泡网,炒股,斗地主,哪个国家的政府会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你看看唐市长,也就想通了。唐市长车够好,官够大,权力地位够高了吧,可成植物人了。所以知足吧吴哥,好好保养身体,多活几年什么都有了。

    吴明国就这样了,年龄不再敏感,所以难得地没有愤怒地对“老兄”的称呼提出更正。

    白一帆受伤的踝骨虽然接好了,但毕竟四十多岁骨折,愈合以后走路注意看仍可以看出稍稍有点儿瘸,特别是阴雨天,吴明国经常开玩笑说他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白一帆当了助调退居二线以后,应酬也少多了,所以经常下班就直接回家,而阿妖因为当了副局长却更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