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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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胡,古之严狁后裔,亦称北戎。所谓北戎,即北部之戎,分布于白水源头之西,大青山山脊西北漠野之地的所有游牧部族的统称。西楚之前为齐,历九百余年。齐前为殷,历六百年。殷之初,大青山以北始见胡人踪迹,中原之地称之为“草粥”,后又称为“严狁”。古书记载:青山之北,有氏严狁,无城郭,无仓廪,迁徙不定,以畜肉为食,性野而悍。至齐中叶,北胡部族已初显强悍之端倪,到得齐末终成祸患。

    齐末,申王失政误国,致使权臣石鉴独断于庭,弄得民不聊生,烽烟四起。申王殁后,石鉴废新王而自立,各方诸侯遂群起而攻之,北胡各族乃趁天下大乱之机侵入中原。北胡狼骑一路烧杀劫掠,直入齐都浔阳,中原诸侯竟是不堪一击,无人敢于应战。北胡杀死了石鉴后,将王室洗劫一空,又大火焚毁了浔阳,这才满载而归。自此,中原之地与北胡结下了血海深仇,将其视为野蛮的掠夺者,虎狼之患。

    西楚末年,赵候魏穰为红颜一怒,复引北胡各部联军二十万入关。双方原本商榷:一旦事成,北胡立刻退出中原,白河中游以北渔阳,上谷六百里之地尽为北胡所有。谁知,北胡骑兵沿白河一路东进,见中原富庶肥沃竟是久滞不肯归去,所过之处血流漂杵,大肆屠虐汉人,遇城即焚,以至于北地沧凉,衣冠南迁,河北之民几欲被数屠殆尽。此后,北胡又入侵吴地,吴候之子为北胡凶顽所杀,吴候辛琦遂怒而起兵,联合中原诸侯,大举攘夷,对入侵中原的夷狄展开了大战。六十五万步骑与北胡二十万骑兵在汾水平原展开了血战,十日九战,将北胡骑兵杀得溃不成军,尸横遍野。此时赵候魏穰也意识到这些胡族终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始终是中原战乱不绝的祸根,也举兵秘密北上,断其后路。最后,北胡二十万南下狼骑能逃归故里者,不足五千。自此之后,北胡各部元气大伤,再无力南犯,只能纷纷退回大青山以北,修养生息,而中原各国称王争长,互相攻伐,只要北胡不来侵扰,也无暇去触动他们。就这样,北胡各族安定的繁衍了三十多年,又渐渐恢复了元气,蠢蠢欲动起来。

    “又是一个以狼为图腾,野蛮而又强悍的马上民族。”张子丛听到此处,想到古之匈奴,想到历史上最凶悍与残忍的蒙古高原游牧民族,又想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所说过人生之最大快事就是强奸敌人的妻女,让敌人痛哭流涕的典故,不禁一声轻叹:“戎狄天性凶顽,妄图将其当成可用利器,无易于与虎谋皮。赵候魏穰之举,实在是大谬也!”

    “确是如此。是以赵候魏穰虽然举兵灭了南楚,但终其一生却不敢面南朝北,称王自居,便是因为自知引胡入关,罪责深重,失帝王之德,无以服天下。”田文臣慨然叹息了一声,“赵候魏穰,文韬武略,一代雄才,不固守中原之坚兵重甲,开胡服骑射之先河,实为西楚之股肱良臣。唉!惜乎倾城绝色,祸患无穷。若非妍琦之祸,赵候魏穰又怎会反?赵候不反,这天下如今只怕仍还是西楚的天下,又哪里会弄得动荡不堪至此?”

    张子丛微一蹙眉,摇头道:“大人这话,子丛不敢苟同。绝色倾城能蛊惑心智,自是不假,然要将国之倾覆归罪于之,却是有失偏颇。国之命脉掌控于君王大臣之手,一个区区弱女子又有何能干涉?若是连君王大臣都无法匡扶社稷,安稳民心,那是身在其位,失政乱德的过失,是君臣的失职,将之归咎为红颜祸水、亡国殃民,实是自私的推卸之辞。”

    田文臣沉吟未答,有顷抬头,不禁感慨中来――仅此寥寥数语,就显出了张子丛的大义才识!今人皆说西楚灭亡为妍琦之祸,他素也深以为然,而面前这个年不过弱冠的少年竟以为错谬,大加鞭挞,发出如此冷静而让人深思的论断,怎不让他感到由衷的赞叹?他点头叹道:“公子之言甚是,文臣此话确是有失公允!”

    张子丛微微一笑,停住不说,低头摊开桌上的一卷地形图细看起来。田文臣见状,站于桌边,手指地图,将九原,延陵乃至蜚门关、平城各处地域风土、城镇关隘、军力部署、郡将禀性,一处一处详细道出。他既知张子丛胸怀大才,为生平仅见,此时自是极盼他能生出奇谋,平虏定国,当下直欲将肚子里的东西尽数都掏出来,惟恐有哪里错漏不详。

    张子丛一面仔细地倾听着他的介绍,一面细观堆放在跟前的一卷卷地形图,并不断询问各种细节,不知不觉数个时辰。其间,有数起病患上门求诊,李静萱来到他的房前,见一少年军士站于门前,房门紧闭,透窗去看,细语正酣,只能复又请出李耘替人看病。

    转眼到了中午,张子丛闭目释卷,沉思良久,突问道:“若九原、延陵被围,蜚门关、平城两地能否立即发兵来援?”

    田文臣脸色一窒,扼腕叹道:“此为军机,公子既然问及,文臣自是具实以告。郡尉日前便早派快骑于蜚门关、平城两地,不过两地郡守俱是诸多推委,不肯发兵。郡尉呕血,也正因如此。蜚门关、平城、九原,延陵四为一体,共为我晋国北部屏障,惜乎两地之将心存自保私心,畏敌如虎,实在是让人齿寒痛恶!”

    “延陵、九原为我晋国北部要塞,蜚门关虽地势险峻,为天下雄关,然若无外围阵垒,胡骑一旦来攻,岂不是轻易就能驻马关前?况且延陵、九原倚高而筑,北控白河,南应雄关,居此重地,我晋国便有了数百里缓冲之地,若让北胡一举夺之,对我晋国立成压顶之势,两地郡守身处要职,岂能拥兵自重,如此短视?”张子丛拍案而起,颇有些愤然不平。

    田文臣感慨唏嘘不已:“公子洞察大势,一语成谶。我晋国外有强敌,内有祸患,远的不说,便是如今的太子之争就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朝中群臣每日当庭口诛笔伐,无所不用其及,便是各地守将但凡手握兵权者又有几人能不淌混水的?嘿!临到事起,能力挽狂澜、奋起御敌的只怕也惟有我延陵、九原之兵了。”

    张子丛长吁一声:“我晋国北有胡患,西有强赵,东南有吴国,西南有咄咄逼人的唐国,当真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若有大图,当先理国。朝局不稳,就算能过了今次的胡患这关,又能长立多久呢?”

    田文臣神色一黯,默然半响,叹道:“公子之言,针针见血。郡尉与文臣平常提及朝局,也是深为忧虑。朝中虽有良相尹清,惜乎孤掌难鸣,难有大为,如今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既然如此,再坚壁固守,冀望援军恐非退敌良策。”张子从负手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其将既怯,其兵必衰。依大人所说两将之为人治军,子丛以为蜚门关、平城就算发兵而来,也恐难有大的助益,退兵还须另想办法才是。”

    田文臣神色一肃,拱手道:“愿闻公子高见!”

    “一时半会,子丛尚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张子丛看了他一眼,摇头一笑,“不过子丛以为:北胡若当真立图大举南下,守城实为下下之策。一旦被围,粮道必然断截。外无强援,军粮匮乏,军心便不稳,这是带兵的大忌,更是守城的大忌。”

    田文臣良久默然,慢慢说道:“此中厉害,文臣也是知晓,只是目下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未知大人可曾想过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两万精骑建之不易,若是自困城中,岂不可惜?”张子丛忽是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田文臣心头一颤,目光倏忽收敛:“公子莫非是有了什么破敌之法?”

    张子丛笑而不答,却又反问道:“大人可知北胡今次为何囤兵于野,来而不攻吗?”

    田文臣盘算片刻,慢慢做答:“此为北胡习俗:北胡之兵一向随月盛壮而攻战,月亏则休战退兵。此次千里南下,正赶上月末抵达白河上套,必定会扎营休整旬日,待到月圆之时再来攻城,文臣以为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了。”

    “不错!今日是七月初六,等得北胡来攻还有数日,大人大可借这几日与其纠缠,磨其士气,耗其军力。听大人刚才所言,但逢北胡来袭,我晋国必定坚守以待,已成定律,而北胡之兵又惟利而战,利大则悍,利少则怠,我晋军大可依其秉性,反常态而为之。先下手为强,大人只需率精骑骚扰,缠而不斗,如此数次,必能使其怠惰,若能寻觅良机,举兵突袭,效果定然尤佳,大人以为然否?”

    田文臣双眼一亮,对张子丛骤然有了沉甸甸地感觉。运筹帷幄,适机决胜的气度并非人人都有,对于大将,则更是难能可贵。强胡来犯,他苦思数日都未能决断出破敌之道,而张子丛的一番话正如打开了一扇天窗,让他于漆黑之中立时见到了曙光。

    “敌之气锐则避之,趁其气衰则攻之。公子顷刻便指出一条明路,文臣此番来访真是不虚此行也!”田文臣心下大是振奋,禁不住一阵大笑。笑声未落,他忽又是深深一躬,沉声说道:“此次若是出战,文臣恳请公子同行。文臣自知此举冒昧,然若能得公子在旁提点,胜算必然大增。此事关乎延陵、九原安危,关乎我晋国边地数十万百姓身家性命,万望公子答应。”

    田文臣说罢,起身殷殷看着张子丛。他心下暗自打定了主意,若是张子丛仍是拒绝,他便继续恳请,若终是无法,他便是用刀强架着也要将他带到军营中去。张子丛踱到窗前,负手望天,面色忽明忽暗,似乎遇上十分难断之事,良久方才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缓缓说了两个字:“可也!”

    田文臣心下顿时大喜,再看张子丛时,但见他说出这两字之后,儒雅之气陡然尽去,恍若胸中块垒尽舒,豪情奔涌而出一般,一时间,眉宇间英气尽展,雄姿英发,令人为之侧目。

    田文臣目现奇光,转而更是欣喜。他挺直腰板,慨然拱手道:“事不疑迟,文臣这就回去面见郡尉大人,禀明此事,晚些时候再来亲迎公子大驾。?大人求闲若渴,若是能得公子鼎力相助,只怕这病立时就能不治痊愈了。”说罢,他转身大步嗵嗵而出,骤然之间,洪钟般的大笑之声便在院外回荡开来,竟是欢畅至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