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是明琪儿,你想起来了?”
“没有,只是刚才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好多好多东西,其中就有你。”
“梦到了我?那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
“不记得了,只是在梦里我看到很人,多到数不清,可惜我始终看不清他们的什么样子,不过却能感觉到,其中有我爱的与爱我的,我恨的与恨我的;有让我快乐的人,也有令我心痛的;有甜的滋味,但更多是苦的;有欢乐的笑声,泪水却似乎一直在流。总之有很多很多,多到要把我压倒、塞满。可是很奇怪,那么多的东西醒来后却又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唉,现在回想一下,大概是过往的那件包袱实在太沉太重,里面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我自己都不愿意去捡起来罢了。”说完这段长长的话,丰绅伊绵觉得实在太累了,疲倦地闭上眼睛,慢慢将呼吸调理均匀,“明琪儿,你知道吗?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原本满心以为正确的事,这会已经不那么确定了,我好迷糊,好累,我真不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我了。”
明琪儿轻轻地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腿上抱入自己的怀中,用手缓缓地拨去脸上几缕乱发,像哄着宝宝入睡般低语道:“没关系,既然现在不知道,那就留在以后吧,该是你知道到时自然会知道的。和我说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能记起我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刚睁开眼,看到你的脸,你知道么?你的这张脸在我记忆中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馨,是唯一一个让我在梦里没感到痛苦的,所以我就知道你是我愿意想起的,于是就赶紧从正在匆匆溜走的记忆里准准地抓出了一截,很可惜,还没看完它就又溜走了,它就象是在夏日里手上藏着一块从冬天偷来的冰块,只要张开手它就会化去,还好能在消失之前看到它的约莫的模样的,所以我就记起了你是从蒙古科尔沁草原来到京城的明琪儿。这么说,你能明白么?”待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已开始如呓语一般,模糊的快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才说完就沉沉睡去了。
“我明白。伊绵哥哥,你又知道么?在这一刻你终于只属于我了,这是我在梦里梦过多少次的,便是现在就叫我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随后帕朗古河谷旁的一个小山洞里飘出了一首柔和、低沉的草原牧羊曲,悠扬中难掩少女的甜蜜与羞涩。
“妹子,你这白药可是金创药中的极品,俺虽然眼拙,可也能认出这是云南出的贡品,不是有银子能买到的东西,能弄到这个,很不容易呀,也亏得是它,不然俺和丰绅兄弟这命算是交代在这了。”
“你伤好点了是吧?有力气就出去找找路,打点吃的回来,别跟个婆子似的躺在那胡想瞎猜,嚼嘴皮子。”
“嘿嘿,你不说,俺也能猜到你是谁,人长的这么俊,是惠龄家的闺女是吧?早就听说惠龄家有对好儿女,都跟画里的人似的,顶标致了,怎么样?俺没猜错吧。”
“就你是个能人,早知道你这么多废话,就该把你丢河里喂王八算了,省的在这没完没了的烦我们。”
“哈哈,这没两天都‘我们’‘我们’的了呀,也忒快了,我喜酒还没喝呢,这不行,喜酒是必须的喝的,哎呦呦,我说老弟,弟妹,什么时候给补上啊?”
听了阿满泰这浑话,丰绅伊绵还当明琪儿会生气,须知这会女儿家是最看重名节的,谁知她只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东北莽汉,啐了一口,便转过身来假装做事,不再理他了。正巧躺在这边能看清楚她的脸庞,只见前日洗去药水本显白嫩的小脸儿,此刻似红透了的苹果,娇美异常。那对秋月般的双眸里也汪满了水,一眨一眨的,都快能说话了,别提多漂亮。大概感到了丰绅伊绵在看她,便偷偷向这边瞟了一眼,正巧两目相碰,羞得她忙低下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可爱至极。
前几日掉进河里时,丰绅伊绵即已失去知觉,他紧拽着的阿满泰亦身受重伤,虽没晕过去,却也游不了了,这情形,两人本是该一同被大水冲走去见海龙王的的。谁料在千钧一发之际,就是这个平日跟在桂斌屁股后面的看似瘦小的明琪儿,不顾生命危险跳下水去,将他二人托出水面,其实她只想去救丰绅伊绵的,可是阿满泰还被他紧紧拉着,也就连同被救了。原本依她的力量是绝不可能在那激流中同时救出两个大男人的,当真是天见可怜,在三人被冲到下游没多远时,碰巧遇到根从上游漂下来的巨大木材,幸好扒在上面,才没被沉入河底淹死。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入夜时分,又下起了大雨,河水猛涨,他们一直沿河漂了半夜,午夜时才在一处水域较宽、水流缓的地方靠了岸。万幸在河岸边碰到个平日猎户上山打猎备用的憩息山洞,里面火种、炊具齐全,还有点粮食和衣物能用,幸好有了这些,明琪儿这才将两个半条命的从鬼门关拉回来。
阿满泰虽然被射足有五枪,但都没在要害,有两枪还是擦皮而过,子弹取出之后,敷了药,第二天就醒过来了,精神恢复也很好,这和他那强健如牛的体质有很大关系,只是失血比较多,身子还比较虚。至于丰绅伊绵运气就比较背,肩上的那一枪,竟把他的锁骨打断了,子弹还卡在了骨头里面,害得明琪儿抹着眼泪,费了半天的劲才被挖出。肋下的那一枪就更惨,子弹深入体内,为取出它,光流的血就有一碗,期间还痛晕过去三次,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所以处理完伤口后,他就接连又昏迷了两天一夜,并且高烧不退,可把守在她身边的明琪儿吓坏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终于熬过来了,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三人一连在这小山洞里住了七八天,期间一直是明琪儿出去打些野物回来供大家食用和补身子,好在她随身带有一张小弓和一柄短剑,凭这两样加上自幼在草原上练就的一身打猎本领,勉强维持三人的吃喝还是没问题。阿满泰只两三天就能一瘸一拐地将就行走了,他是穷苦人家成长的,闲杂的活儿做起来比明琪儿这位大小姐还顺手,兔子烤的尤其香,伤势稍好些就开始在晚上轮替守夜了。丰绅伊绵还是一副病秧子样子一直躺着,吃喝拉撒依旧都是明琪儿一手伺候,她从不假他人之手,到这地步,两人之间其实已没什么隐私可言了,就差没捅破那道纸了。
是夜,明琪儿被阿满泰换回洞里休息,她走到铺子旁刚想躺下,就听到对面黑暗里一个声音道:“过来我这,两个人睡暖和些。”
明琪儿想都没想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钻进他的怀里,这是两人第一次相拥而眠,彼此都睡得很香很甜。于是,最后一层纸也捅破了。
“明琪儿,告诉我,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好么?”
“嗯,五十四年秋,我阿玛命人将我接到京城,说是要参加公主大婚,就是你弟弟丰绅殷德与固伦和孝公主的大婚,十公主你还记得么?”
“我连弟弟都忘了,哪还记得什么公主。你继续说。”
“哦,那我就继续说。那天是十一月二十五,就是公主下嫁的前两日,我在草原上野惯了的,在家里待不住,就穿了男装偷偷跑出去玩,早听人说天桥那边最热闹,就想过去了瞧瞧。谁想在路上碰到几个纨绔子弟在欺负一个漂亮的姑娘,街上围了不少人,却没人敢去惹他们,顺天府的衙役也绕道过去,我生平是最见不得这事的,就提着马鞭上去骂他们,不料这几人还真无赖胆大,识破我是女儿家,竟连我一起轻薄,气煞我了,于是我拿着鞭子就狠狠地抽打他们。”
“呵呵,我们的明琪儿还真是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了不起。”
“我哪里是什么女侠,是自不量力,他们皆是群成年的男子,而且手上都还有些把式,我一个小女子如何能打得过。”
“双拳难敌四手,这可怎么办?该不会这时有位大侠忽然出现,把你们两位弱女子从坏人手里救出吧?”
“嘻嘻,还有人这么夸自己的呢?不知羞。”
“不是吧,这位大侠是我?”
“可不是你么?你还道是谁呀。不过你这大侠当时模样不佳,不修边幅,一身酒气,邋遢死了,只见你从旁边突然插进来,一把抢走我手上的马鞭,我吓了一跳,还当他们又添帮手了呢,谁想你拿起马鞭是往他们身上抽的,哈哈,我这才放下心,原来你不是坏人。”
“呵呵,再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呀,你可又把我吓到了,我还没见过在街上打架有这么凶的。那几个坏蛋是认识你,起先不敢和你动手,又不敢跑,只能登在地上抱头求饶,希望你打阵子就算了。谁知你一鞭接一鞭的往死里打,也不见停了,打到后来终于把他们打火了,也犯起泼皮狠劲,开始还手和你打。哈哈,这几个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当你的本事和我一般不济,却不知正中了你下的套,他们一还手,你就马上把马鞭扔到一边,用上了拳脚。妈呀,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以前和你有仇,你下的手真不是一般的重,先是只用几招就把他们全都打趴下,躺在地上跑不了了,然后你就说凡是嘴上说过脏话的,要把他们的牙齿一律磕掉,凡是动过手脚的,一律把手指打断,可是你又说他们都说过脏话和都过手的,所以最后他们每一个人都被你打成了个半残疾,到末了还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来劝你停了手,那几个倒霉蛋才被拖下去医治。哈哈,想想当时他们一个个嘴里只能呜呜地哭喊,我就开心,他们大大地一定后悔出来鬼混,我想今后也再不敢出来做恶了。”
“我还真够狠的,吓死我了。”
“才不是,对付坏人就是要够狠,打到他们不敢再做坏事才行,不然就别出手,二叔说的。”
“这话是有的道理。那就在样你和认识了?”
“没有,你打完人后,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走了。”
“是么?难道我倒是就没看到我们的明琪儿是这么漂亮、标致,真是有狗眼不识金香玉,那你就这么让我走了?”
“没有,我好不容易在京城见到你这么一个高手,哪能就这么放走了,所以我就悄悄跟踪你到了一家酒楼,原来你是来喝酒的。你一人就点了一大桌的酒菜,也没人陪,我就壮着胆子上前和你说话,你却依旧一句不理人,我后来说要与你一起喝酒,你才给我递了个酒碗过来,这一喝就是喝一下午,把我灌的大醉。回家后好在说身子不舒服,才躲过阿玛。”
“我们就这样认识的?”
“嗯,我发现你每天都去那酒楼喝酒,我于是就都到那里等你,陪你喝喝酒,聊聊天,有时候还偶尔骑马出城转转,逛逛街什么的,那是我玩的最疯的一段时间,别提多快乐了。”
“明琪儿,你知道么,在你说和我骑马、逛街的时候,我回想到在梦里依稀看到有个穿男装的假小子经常和我一起玩耍,感觉好开心,好幸福,那段日子是我整个前半生唯一快乐的时光。原来这个人就是你,真的好感谢你,明琪儿,是你让我还有一点美好的东西在记忆里,这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我……伊绵哥哥,你又知道么?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