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热索桥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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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回营路上,丰绅伊绵很好奇白马诺顿这阵子经历,瞧他今日席上潇洒自在的模样,一点不像被办过的样子,便借故相询他这几日的情况。

    原来当日他领兵到济咙后,果然没躲掉福康安的一顿责罚,被打了四十军棍,革职留任,仍领原部。万幸是接下来的济咙一战他大大争了气,指挥所部拼死杀敌,督战的刀都砍出缺口了,杀的自家藏兵比敌军还多,不过他这么砍,也终于砍出了藏兵的血性,济咙城下个个冲锋陷阵不落人后,一雪了前翻溃败丢土之耻。那一日夜血战下来,白马诺顿所属人马折损过三百,去了一半还多,是各部伤亡最重的一支。

    这些牺牲是值得的,西北临河石堡就是他们最先攻上去的,接下来其余各处也都有不俗表现。我们奖罚分明的福大将军当即给他们的长官白马诺顿官复原职,另赏银千两。昨日再来嘉奖,令近期所收容、招募的后藏士兵皆交由其统管,如此一来他手下的兵将又扩充至近千人,怎能不叫他春风得意。这不,今天得空,就邀了前藏来的旧人夏扎兄弟一同吃饭。

    丰绅伊绵听了嘴上自是一番称赞恭贺,只是心里不免为他这个乐意给福大将军当枪使的藏将手下的将士们默哀,希望他们自求多福。

    回到大营内,几人各自散去,相约日后有机会再聚。

    丰绅伊绵回帐路上见各营人马都在整装,心想估计又要起兵了。果然刘顺便告知,中午刚传下军令,大军于明日辰时拔营出发,兵发热索桥。

    济咙往南八十里有条济咙臧布河自东往西滚滚而去,乃是西藏与廓尔喀分界之河。河上有座由数条铁索连接两岸而成的铁索桥,名唤热索桥,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相通两地的通道,也是往日通商的必经之路,此时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济咙城能丢,热索桥不能失,廓尔喀主政之人摄政王巴都尔萨野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其中所系的战略主动权易手之事自不用说,就是单单丢了这个卫国的北大门,所带来的国内朝野震荡和四处臣服才短短几十年的各部落间的激荡,也不一定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所以热索桥不但要保,而且要重兵保。巴都尔萨野早在济咙未破之前就已做筹划,从各处调集一千多兵力,前往戍守此桥,并派出了大将玛木萨野前去坐镇指挥。

    玛木萨野为人骄傲、冷酷,领兵征战多年,在廓尔喀军中素有威名。此前曾多次和藏兵作战,去年还与来援的成德军交过一次手,均未尝一败,不由得自视甚高,料想中国已无英雄,遂将福康安也一并小看了。坐拥近千勇士的察布拉咱音达萨野还能将地险城高的济咙丢掉,在他来看完全是其无能所致,中国军队所仗不过是其人多而已,实不足为惧。于是在热索桥兵力部署上,他采取了可攻可防的两手准备。

    首要是能守住,玛木萨野不是骄傲到无知的蠢材,此战的任务他还是很清楚的,巴都尔萨野的话也没敢忘记,并做的很到位,先在桥南端建两处石卡,分别于左右两边扼守桥面,并将主力近千人安置于此,连日来反复操练攻防,以确保防御万无一失;其后,又在桥北三四里外索喇拉山上险要处修一石卡,派出四百名将士在此据守。

    这番前轻后重的布置不可谓不稳妥老成。往坏处说,若清兵强悍不能抵挡,前方四百将士纵然全军覆灭,也不会影响到后方守桥。守桥不同守城,因桥面狭窄,纵是再多兵力也无法施展的,是正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以千人足当百万之师,绝非虚言;往好处说,清兵若都是些无能之辈,挥兵北上反攻也不是不可能,为防止到时对面中国军队也模仿他一般,在桥北端建卡而守,或干脆直接断了桥,现在趁早在彼方腹地插上一个钉子,那时再攻打就会省去很多麻烦了。

    当玛木萨野这番自诩得意的精心布置送上福康安案上时,换来的不过是一声嗤笑。

    第二日卯时未过,大军前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出了济咙城,向南开去。自济咙西南去,地势更险,多丛林溪涧,于行军不利。战马多数时候已不能再骑,只作拉车之用,是以这次南下绝大部分战马都留在济咙了,这样走起来就不免有些慢了,直到辰时过后最后一队竟还没出城。就这般几千大军在藏南大山里犹如一条巨蛇,蜿蜒爬行。

    尼玛昌吉从下午听报第一拨到山下扎营的中国军队起,就亲自上前察看。他整整一下午都在认真掰着手指数着一拨紧接一拨到达的军队,直到天黑没法看清为止。

    回营后加上脚趾算了下,前后共到了十三拨,计五、六千人。这一下午的数数,数得他是心惊肉跳。山下隔着老远也能清楚看到中国军队几乎个个身强体健、装备精良,还有三十多门黑洞洞的火炮在门口排作两行,擦得锃亮,放在太阳下直晃眼,旁边堆着满满的好几大车的弹药,叫人望着就脚软心怯。

    更让人心凉的是,人家的军队入夜后还一直在不断涌入,望着丝毫没停止的样子。远方中国军队夜行举得火把如此刻天上的点点繁星,逐渐汇聚过来,把山下军营汇成了一片火的海洋。这样可怕的阵势直到子夜时分才慢慢结束。尼玛昌吉绝望地重新估算了下现在对方的人数,一万三至一万五之间,这远远超过此前玛木萨野和他说的五千人的数目,多出了还不止一倍。

    针对眼前的困境,尼玛昌吉经过一夜不眠的深思,明智地做出了抉择――逃跑。凭自己手上四百个同自己一样充满绝望的士兵,想挡住人家过万精兵的去路,无异于痴人说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死捍卫国家”之类的豪言壮言,平日说说台面上就好,作不得真的。关键是,作为一个才被打败而投降没到三十年的廓库木族人,他实在不想去也不值得去为了廓尔喀人的江山赔了性命。所以,只有跑。

    既然确定要逃跑,那怎么跑就是个问题了,这是真正困扰他一晚上的问题。投降或不战而逃固然是安全,但却会连累家乡的亲人和族人,巴都尔萨野的凶狠更胜他父亲――已故老王普里特维,是众所周知的,这办法不可取。剩下就只有战而不敌的溃逃了,这还勉强能说过去。至于怎么才能表演的让河南边的玛木萨野那个狡猾残忍的老狐狸不追究自己的责任,这又是个更复杂的问题,实在伤透了脑筋。

    没等把问题都想明白,山下的中国军队就已经开始组织登山攻卡了,尼玛昌吉赶忙收了心思,指挥士兵备战防守。无论如何,都是得先打一阵子的,不然是没法交代的。

    预想中的激战在山上石卡后面的四百名廓尔喀将士紧张地等了一个上午也没到来,熬得连害怕劲都歇了。对面的中国军队这次只派出了大概三千人马,整个上午这群人都在阵前玩什么排兵布阵,忙了半天才算拉好架势。

    尼玛昌吉战在山上,看着东西北三个方向上分散的几千人大军,心里有些疑惑,但更多是狂喜。经探子反复来报向南热索桥路上除了几个散骑侦兵外,并无大队中国军队出现。这段路一共不过才三四里路,找个高点的山头两边都看的一览无遗,绝不会有什么伏兵之类的。也就是说中国军队的这样布兵是故意留的个朝南的缺口给自己跑路用的,“围三缺一”可不只是中国才懂的战术。不管山下的敌将为何这么与自己有默契,难得在战场上敌我两边的想法统一,不好好配合下,真对不住人家。

    福康安抬头看看天色,点头道:“赶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