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没敢贪睡,早早起了就跑去福康安的帐外候着了,在人屋檐下,自是要小心点。这次到是没让久等,站了不过半刻钟,就见一队人骑马从营外直奔帅帐过来,个个紧衣背弓,像是骑马晨练去的,为首的锦衣者正是昨夜见过的中年男子,福大将军。见状,丰绅伊绵忙躬身躲到一旁,低头请安。
“你是钮祜禄家的丰绅伊绵吧?”福康安到他面前勒住马,居高问道。
丰绅伊绵知他故意语气不善地说出“钮祜禄家”是在提醒他,那个在朝为相的和?也是钮祜禄家的,正是他的伯父,也算是暗说了他们之间是有过节的。
“是,卑职正是丰绅伊绵。今奉命押运之粮草已悉数押至,特来复命。”见这情形,丰绅伊绵也不去套什么近乎了,张口就是公事。
“此事你知会参赞大臣惠龄将军即可,粮饷后勤等诸事皆由他管,我不理会的。”说话间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将背上的黑铁弓交于侍卫,自己牵着战马往一旁亲自喂食草料。片刻,扭过头来问道:“听说当日是你于乱军中亲斩了敌方主帅,使其军心大乱,我军方得以反败为胜。”不等丰绅伊绵回答就直接又道,“我福康安做事素来公道,你击退敌寇,力保粮草不失,是大功一件,我虽与你家有些瓜葛,却不致公报私仇的,请功的折子昨个已经给你上了,朝廷封赏定是不会少的。”
闻言,丰绅伊绵心中一喜,忙欲拱手答谢,突然想起那一战死去的老周及众多将士,神色一暗,口中回道:“卑职不敢贪功,能保住粮草全赖整营将士上下齐心用命,尤其是死去的兄弟们,若非他们拼命抗敌,这粮草是万万保不住的,望大将军能在折子上将这功劳与朝廷说清楚,记于全营将士即可,卑职断不敢居功。”
说话间却不知对面的福大将军一直盯着他神色仔细察看,待话毕,方才说道:“奖惩之事朝廷自有处置,你就不必管了,做好分内之事就是。”丰绅伊绵只得低头称“是”。
此时见有侍者端来早点,想是福康安要用早饭,丰绅伊绵便欲辞退回来。转身没走几步,又被叫住,只听福康安道:“如今诸路大军集结完毕,现粮草已至,明日六月初六,正是黄道吉日,我军将正式攻城,一日之内定然能拿下这济咙城。你到惠龄将军处取些钱财,带本部人马去左近买些牛羊回来,以作我胜后犒军之用,攻城的事就不用你了。”
“?。”丰绅伊绵领命退了出来,心中窃喜,真没想到,领到了个采购牛羊的差事,竟还不用上战场了,真是件天大的喜事,想着就偷乐。这边正乐着,突然又想到,不知道营里的那些个川兵高不高兴,可是听说过,有很多士兵当兵就是想建功杀敌的,若没了上战场的机会,还会怪他们长官无能,没能争取,要是这样的话就有不好了,想到此处又有些不安。
出了帅帐,丰绅伊绵本想直接去惠龄处领钱,不过却不认得路,又不好随便乱闯乱问,免得人说没规矩,想了想索性就先回去,吃了早饭再找人去问清楚不迟。
回到营中吃了饭,叫刘顺去把游栋云唤来,丰绅伊绵觉得此事还是和自己的副手沟通下为好。一会,游栋云过来了,丰绅伊绵便小心将接办买牛羊的差事和不能上阵的顾虑一并与他说了,谁知游栋云听后哈哈一笑道:“大人,过虑了,兄弟们若是知道此事,高兴该来不及,哪会埋怨。”
见丰绅伊绵不解的神情,游栋云停了笑声,手指远处济咙城,口中接着道:“大人来看,这济咙大寨依山冈高地而建,先有藏兵在此经营百年,近年又经贼人加以修葺,坚固异常,岂是容易攻克。”又指旁边几个碉堡道,“不得不说,在此防御的廓尔喀守将定是个精于防守之道的,其闻我天军将至,在前些日子,就地取材,又于寨外建三石堡,西北堡临河而建,东北、东南二堡居山梁而建,俱是易守难攻,难以轻破。尤其是西北、东北两堡,不但地险墙高,而且与大寨连成犄角之势,三处在防守时可相互援助,战时彼此支援,虽分三处,实为一体,当真是块很啃的硬骨头。山下还有处喇嘛寺,亦被敌寇占去,如今修得也似堡垒一般,能随时增援山上各处,亦是个大麻烦。”
听游栋云这么一说,丰绅伊绵瞧着还真是这回事,心里十分汗颜,自己清早也将这几处看在眼里,却一点没看出来其中的用处,看来这行军打仗当真不是简单的事,自己这个门外汉还是低调点做人的好。
只听游栋云又继续说道:“昨日我就听说,在我们到来之前,福大将军已于前几日攻打过了几次,均吃了小亏,济咙这小城是他这位常胜将军领兵入藏以来绊的第一跤。所以这一连几日,几千大军都在济咙城下按兵不动,要的就是等个万全:一是等惠龄将军与白马诺顿的援兵,再就是大人你的粮草和火药以及建造足够都攻堡所需的绳梯等。现今这几样已聚齐,自是到了攻城的时机。”
听着有意思,丰绅伊绵忙接口问道:“那依游将军之见,这攻城有几分胜算?”
游栋云闻言笑答道:“我们这位福大将军是随阿桂老将军平大、小金川而鹊起,攻寨拔碉本就是他的看家本事,更兼近年来又连连征战在外,兵法韬略早已烂熟于心,若论及用兵之纯熟,如今我大清初阿公外,当无人出其右。今有数倍于敌的六、七千精锐大军在手,若打不下这小小的济咙,那就配不起他常胜将军的称号了。这济咙自然是必被攻下的,大人明日自管看着就好了。”
“那既然这济咙明日定被攻下,我没替兄弟们拿到这攻城的差事,也就是少了份立功的大好机会,你又怎会说兄弟们不会怨我?”丰绅伊绵听着奇怪,不禁问道。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我等自金川出来的兵,这些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仗打,又怎会在乎少这一次两次的。大、小金川虽说已平多年,但巴山蜀地愚昧无知不服王化的蛮夷当真是数之不尽,其中大多是聚山建寨,官府依旧时有征伐,战事几乎年年不断,我等兄弟俱是从军多年的老兵,皆多次随军出战过的,实在没人比我们更了解这攻堡之幸苦。想当年平金川攻克色?浦山时,我们每破一堡几乎均是以五换一血拼下来的,其战况之惨烈,今日尤历历在目。”说着叹了口气,接着道,“这济咙乃是廓尔喀在后藏的最后一个据点,济咙破则战场将由后藏转入廓国境内,届时攻守之势将互换,因此他们势必誓死守卫济咙。就算当真挡不住我王军,也定要叫我们脱层皮,好无力再攻入其国境,这点见识敌酋想是有的。所以,此战胜虽必胜,只怕难免惨胜。说句有违圣恩的话,我们兄弟避开这等恶战,自是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怪罪大人。”
丰绅伊绵听了释然,又转问道:“老哥你既是常年在川征战,依你之见,这济咙当如何破去?还望不吝赐教。”
游栋云闻言神色不免有一丝得意,答道:“赐教不敢当,只是妄谈点浅见罢了,献丑,献丑。这攻寨拔碉不比其他,其不二法门即是‘各个击破’。观今日之势,料想福大将军明日用兵定是先佯攻济咙大寨与西北、东北二堡等三处,以牵制其兵力,再以重兵尽快先拿下东南石堡和山下喇嘛寺两处软柿子,随后合兵一处,再将三处大堡逐一攻破。依我之见,当先攻西北临河之堡,此堡虽临险地,但堡下地势较缓,最易攻破。得此堡,既破了敌军的犄角之势又可据堡而设火炮,居高攻它东北山梁上石堡与山冈上的大寨,如此一来,破其它两处易如反掌,济咙克矣。”
丰绅伊绵听了这一番言短意赅的高论,心里着实佩服,不由感叹自己这阵子遇到个个都是人才,连这名不见经传,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游栋云在这行军打仗上都高自己老大一节,天下英雄又怎敢轻心小觑,看来以后更要小心低调做事处人了。
营外忽来传报,说有人访,丰绅伊绵忙放下思绪去迎接,只见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一小校,原来是惠龄处也得了福康安的将令,只是见已日上三竿了,还不见人来取钱,就命人直接给送过来了。丰绅伊绵大感惭愧,没想到和游栋云这一聊,竟耽误了去领钱的正事,忙给人道歉,一边拉着人家进营稍坐休息,又一边命人端上奶茶招呼,顺势还给了刘顺个眼色,叫他取些银子来打赏下,毕竟这会惠龄是自己的上司,主人面子是要给足的。这热情到是把那小校吓了一跳,急忙涨红了脸推托,甩开丰绅伊绵的手,抢了签字文书,扔下银子,就连忙快步跑回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搞得好没趣。
丰绅伊绵见日头已高,心想得出去办差了,不然就该被办懈怠渎职之罪了。与游栋云商议片刻,二人决定将领到的百两银子分作两处,两人各拿一半,各自带队人马,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买,分散两处,这样也安全些。正是东边不亮西边亮,怎么都不至于会空手回来。分银完毕,两人就带领了人马各自出发了,丰绅伊绵往东去,游栋云向西,约好落日前回来。
丰绅伊绵领着刘顺、吴大用及藏族翻译那日等人骑马一路向东寻找,不知是不是战祸所致,济咙附近竟连一个放牧的也没遇到,众人足足跑了三十多里,在午后时分才遇到一家牧民,却也只有几十只瘦羊并两头牦牛,那日与那家主人磨破了嘴皮,最终才以一两银子一只的天价买了二十只羊,至于那两头牦牛是一个都别想,死活不肯卖的,说公牛是拉车干活用的,母牛则肚子里已有犊子了,更不能卖。没法,不能强买,只得再去寻其他牧民买了。临行前,那家主人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过来神秘告知,沿河再往东二十多里处,有处叫萨勒的地方,那里河宽岸低,水流较缓,水草茂盛,每年春季都有不少牧民去那里为牛羊接生、养膘,到那里应该不难买到牛羊,只因是本地少数牧民间的私密,本不想说的,只是最后看他们实在没了主意,可怜了才说的,并再三告诫不能将此秘密外泄。众人闻言大喜,只是见天色已晚,已不能去了,只有先赶羊回营,看了游栋云他们的情况再做决定。若没买齐,也不用担心明日的去处,心里有了底。
一行人赶着群瘦羊回到营地时已是暮色将至,游栋云等人也已回营。看着游栋云手中提着一只黄羊向他展示一整天的战果时,丰绅伊绵差点当场喷了嘴里的奶茶,心中暗喜道:“我终于有比你强的时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