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依然对他的这种行为大不以为然：“请这些人有什么用？”
欧阳硬着脖子冲她喊：“我除了这些朋友还有什么？”
“你那也叫朋友？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在单位当一把手，我没了工作有谁问过一声？哪怕是帮着安排个打扫卫生的活儿也行，光喝酒有什么用？”
这之后，连续发生了两件事，证明杜丽说的是对的。欧阳写的一篇文章获了奖，会上，周围人的出气的声音都很重，他感觉自己就像闯入禁区的小鹿处在狮群的包围中一样。
晚上，梁炜喝多了酒把他叫在一个夜摊儿上，不客气地说：“你犯了忌了知道不？过去人们喝酒的时候最快乐的话题就是谈起你，现在你连人们这点快乐都剥夺了，人们不但不会再同情你，反而会联起手来对付你，我现在都开始恨你了，你他妈的玩儿够了，回来还会写文章又会搞经营，不证明爷们这些年都白混了吗？中国人希望别人倒霉比希望自己发财心情还迫切，能得到人们的同情比什么都重要，你的存在已构成了威胁！”
又过了几天，他在一个朋友家喝酒，喝了一会儿感觉头有些疼便躺在了床上。人们都以为他喝醉了，一个平时跟他很要好的朋友对其他人说：这种人走哪都不行，你想，到过那么多的地方，结果混成这样，还到处混酒喝，说得好听点儿叫心理素质好，说得不好听就叫不要脸，也就仗着脸皮厚，一般人早吊死了！”
不仅如此，他还成了单位许多人和老婆孩子说事儿的反面教材。胜利者最大的担忧，不是怕其它领域再出几个胜利者，而是怕身边的失败者再度崛起，这比死还难受，所以不用号召就会结成攻守同盟――痛打落水狗。
回到家里，杜丽不在，桌上留着张字条：
“欧阳，我妈病了，我陪床去了，我给你熬了一锅奶茶，你热热喝吧。”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陷入无边的困惑与痛苦之中，想到杜丽和孩子跟着自己毫无希望地挣扎，又一次想到了死。
珠珠蹲在他的面前，久久地注视着他，小头一歪一歪的。他害怕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他心中的一切。
半夜，他被梦魇抑住了，意识清醒，四肢却无法动弹，他想喊，但怎么也喊不出声。他隐约觉着有人拉他，一用力，醒了，用手一摸，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爪……
第二年，玉琪考上了大学，虽说不怎么理想，但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的。临行的那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后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说：“爸，看来我这辈子就是当个工人啦！”
欧阳说：“当一个普通劳动者没什么不好，龙飞凤舞，百鸟哑音，这世界成什么了？精英政治贻害无穷！”
“爸，你怎么跟我们老师说得不一样，你是不是因为赔了钱，思想有些消极？”
欧阳看着他笑笑说：“我儿长大了，就冲这一点，爸就感到非常欣慰。有的人少年得志，有的人大器晚成，只要能珍惜每一天，就好。”
“爸，我听院子里的人私下议论你，说你的一生很悲哀，过去咱们同院住的人都换了几次房子了，就咱们家还住在这20年前的老房子里。”
“让他们说去吧，走的路不同，对生活的理解也就不同。”
“爸，那你对人生是怎么理解的？”
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欧阳思索了一会儿说：“儿子，你知道驯鹿种群是怎么衰亡的吗？”
玉琪摇摇头。
“就在于它们的生存结构和生存方式长期不变。种群首领一直雄霸着遗传脉道，拒绝外来种群，也不允许鹿群与外界接触，久而久之，遗传因子单一繁衍，退化和衰亡就是在所难免的了。以此推之，小到家族和单位，大到国家和民族，只满足现状而不去未知的领域探险，固守天井，其命运必然像驯鹿一样。南方一个自然保护区做过一个试验，把养了多年的一群鹿重新放归自然，那群鹿没有一头留连的，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这使养鹿的人非常伤心。由此可见自由的重要。”
他见玉琪茫然的样子接着说：“你看这缸金鱼，摇头摆尾，活动范围就这么大，生存的意义就在于做样子给人看。我都想象不出，它们临死前如何向自己交代。缸里的金鱼永远没资格笑话海鱼！”
“爸，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人不要怕失败，要敢于大胆尝试，要不断开阔视野、超越自我。”
“对，自然有大美，人间有真爱，艺术的天堂在细节中，人性的美存在于最广大的民众身上。爸虽然做买卖赔了，却发现了一个富裕的金矿――那就是蕴藏在普通百姓身上的传统美德和善良品性。这是比任何东西都值钱都闪光的珍宝。先别想着要去烛照世界，重要的是先得把自己搞亮了，哪怕只是一星萤火，只要发光，就必然能找到折射的事物。也许我们做不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起码应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每一天的阳光雨露都阐述着生命的哲学：挖掘自身的宝藏要比抢占他物有意义得多！”
欧阳像是对儿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