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雪》第三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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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对中国人来讲就像是一部作品,往往标志着一个人一生的写作功力和成就。眼下这个家,不仅形式陈旧,内容也出现了败笔。

    他站在当地,似乎期待着什么。以前每次出差回来,厨房里都弥漫着炒菜的香味儿,儿子总没完没了地要他买这买那。儿子不喜欢玩具而喜欢活物,家里荷兰鼠、蜗牛、乌龟、小鸟等动物一应俱全,他经常和同院小朋友们吹牛说他是海陆空三军司令。一天夜里,杜丽睡着睡着吱哇乱叫起来,一只乌龟爬进了她的被窝。一天清晨,欧阳还在睡梦中,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两岁半的儿子怒视着他:“你为什么搂我妈?”

    欧阳争辩道:“咋,她首先是我老婆,然后才是你妈!”

    “你去搂我二妈去!”

    有一回欧阳接他回家的路上碰上了紫英,他问:“爸爸,这个阿姨是谁?”

    “你二妈。”欧阳顺嘴一说,没想到他倒记住了。

    杜丽听着不干了:“小破孩儿,学会拉皮条了,你爸巴不得呢!”

    孩子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

    屋里还存留着佛香,桌面和茶几上已有了浮土,阳面屋子里的花有些打蔫,看来杜丽没有回来过。仅仅离开10几天,感觉就像离开了半个世纪。

    他站在当地,心里空荡荡的,脑际一片空白,就像处在一个无极的世界,无数双虚无的眼睛在和他对视;又仿佛驻足在一个陌生的荒岛,四周空寂无声,潮水退去,风,吹送着远去的帆。

    他似乎悟到了自己失败的缘由。

    他一生所追求的自由,原本就是一个无极世界。无论从政还是从商,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这种浪漫心态。生活不会因为浪漫而富丽,也不会因为没有浪漫而失色。生活首先是生存,现实中的每一个人都紧紧抓住命运的缆绳,惟恐被生活的风浪卷走,没人顾得上去欣赏暴风雨中的海燕和云罅。他颠簸在风涛中,既不是舵手,也不是水手,而是一个头脑发昏的鉴赏家。然而生活并不因为他会鉴赏而惠顾他,相反,却无情地将他抛下继续前进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被抛到了一个无人的荒岛,被无边的孤独与寂寞包围着,只有艺术的灵感像史前期的大鸟,在空寂无人的海岸上行走,又像是黑色的蝙蝠,在无光的洞穴中翻飞,偶尔发出几声尖叫,近似死亡的嘲笑。

    追求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包括追求心灵的自由。就社会制度而言,这个时代给人们提供了任何时代都无法比拟的自由空间。但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绝对的自由是没有的,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跨越绝不能超越现实。他把自由理想化、艺术化了,将现实虚构成背景,日子过成了光景。“苦难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可有谁能消费得起这种财富呢?

    他实际上是败在了自己的手里,成了自己思想和性格的牺牲品!

    尽管他已悟到了失败的缘由,但他也无法改变自己,因为他不想被现实所改变。他骨子里就讨厌“适者生存”的实用主义哲学,当他看到一个女电视主持人在所主持的节目里大谈“命运在于选择”的时候,飞起一个烟灰缸把电视砸了,骂道:“一派胡言!道义和责任能选择吗?在狭窄里弄吃着咸鱼和泡饭长大的黄嘴小儿,嫁个老外一家五代人都在被窝里偷笑的小市民,懂得什么叫主义真!当你像刘胡兰一样面对敌人的铡刀,在生与死面前,你选择什么,莫非是双腿一叉?”

    他崇尚心灵探险,喜欢听豁牙老汉叭扎着烟袋讲那些退了色的故事,喜欢看村姑手捧红皮鸡蛋送郎上路的眼神。路在哪里,家在何方,何时是归期?也许只有大漠的云、海岛的风、塞北的雪知道。

    他不在乎成功,因而也不惧怕失败,在他看来,现实里的成功未必都是正确的,在时空的转换中,错误的开始永远比圆满的结局要好。

    这同样是一种宿命!

    “南无摩诃般诺波罗密。”他给观音菩萨上了柱香,念了声佛语,便匆匆赶往父母家。

    母亲一下老了许多。自从他和弟弟下海经商以来,母亲虽不说什么,却总替他们操着心,尤其是他赔了钱和杜丽闹矛盾之后,母亲脸上的皱纹明显地加深了。母亲不信佛,但总是为他人考虑得多,她很少说话,多是用眼神传递着母爱,欧阳就曾多次发现母亲在暗中观察他、揣度他。父亲是个乐天派,自从1976年作了膀胱癌手术之后,似乎什么都看开了,能吃能睡,院里咳嗽一声,周围所有的住户都能听到。父亲见他进门,从眼镜的上方看了看,说:“儿子回来啦,快弄饭吃。”然后继续看他的报。

    吃完晚饭,欧阳就开始收拾渔具。他酷爱钓鱼。在他看来,一个人至少应该有一种能独自进行的爱好。有一次,他骑着自行车到30公里以外的地方钓鱼,结果遇上了狂风暴雨,在土地庙里足足等了5个小时,然后再骑车回来。

    天凉了,鱼喜欢在有草的地方活动,他选择了一块靠近芦苇又背风的地方,打好“窝子”等鱼上钩。两个钟头过去了,鱼漂一动不动,渔场也不见有其他人来钓鱼,他估摸着可能渔场的人在水里撒了化肥。正这样想着,忽见鱼漂动了几下,刷地没了,他用力一提,一条六七两重的草鱼直接被提出水面。可又过去了两个钟头,鱼漂再没见动静,他倒在了南岸坐在下风头,南岸水浅,天热的时候这边很少出大鱼,天凉了,也许鱼喜欢在水浅暖和的地方。不一会儿,鱼漂点了两下,斜着慢慢下沉,他猛一提杆,杆稍一下子就弯了下去,鱼不出水面,在水里打着旋儿,凡是大鱼,上钩后必定挣扎。他绷住它,任它在水里折腾,大约10分钟左右,它乏了,他这才将它慢慢拉靠岸,然后猛地抄上来,呀,足足有4斤!鱼连连咬钩,而且全是三斤左右的大家伙。傍晚的时候,他的鱼斛里已装了13条大鱼。他站在岸上伸伸腰正准备收杆,就见天上的水鸟集中过来低空打着盘旋。凭经验断定,鱼群还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鱼漂没了,一起杆,奇迹出现了:一条足有二尺长的大红鱼跃出水面,在夕晖中闪出一道红光,转眼又消失在水中,紧接着他的手头一紧,鱼杆在手里开始打颤。这是一条“压塘鱼”,是养鱼人的“吉祥物”。鱼塘早就发出告示:谁钓着这条鱼奖励500元钱,再把鱼放回水里。据说这条鱼被人网过、钓过,但都让它逃脱了,还有人说它是鱼妖。它的劲太大了,几次差点把他拖进水里。他和鱼较着劲,这时就见它尾巴一摆,水面上立即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只听喀叭一声,鱼杆断了,好在断的是底部一节,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断杆的上部,继续和它拼斗。半个小时过去了,从西岸跑来一个人帮忙,抄了几次没抄上来,还把抄子弄断了,那人索性跳进水里,用力一捧,鱼被扔上了岸。它太漂亮了,甚至比年画上的都漂亮,鱼鳞有铜钱那么大,而且完好无损。它不服气的咕咕地叫着,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回到家用称一约,11.8斤。把它放进浴盆,父母亲赶过来观看,别的鱼见有人进来又窜又跳,惊恐万状,它却从容地把头浮出水面,冲着人吐水泡,用手拍它的头它也不跑,大睁着眼和你对视。母亲说:“这是个精灵呢,放生吧!”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田耕,听话音很高兴。他骂欧阳是“妨主圪蛋”,说他一走就开张了,头一天就卖了5盒,收入800块钱,今天又卖了5盒,柜台上问的人很多,势头很旺。“你就钓鱼吧,干脆别回来了。”田耕说完哈哈大笑。

    看来,这真是个吉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