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驹纳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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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车间里,寿亭干了一夜,两臂渍着染缸里的?色,脸上也有好几外.旧褂子改作工作服,用围裙当腰带扎住,挽着袖子.那十几个伙计的打扮大致也是这一派.

    染槽边,他领着人把最后一批布一一捞出,这才拿块包皮布擦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嗯---"

    他朝车间门口走了几步.站住了,腰腿僵直,他拉过一个木箱慢慢地坐下,掏出土烟点上.监工的把头吕登标划着了洋火躬身给他点上.

    吕登标虽是把头,但看上去和工人一样,只是神色有点横.他欠身对寿亭说:"掌柜的,总算在停电前染出这一槽子.这就上拉宽机,一刻钟准能全部完事.掌柜的,你就回去歇着吧."

    寿亭没看他,眼向着车间外看.外面亮,他的眼觑着,像是忧虑.他递给吕登标一支烟,轻叹一声:"唉,光染出来没有用,还得卖呀!"

    把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跟着点头,脸上的表情与他掌柜的保持一致.少顷,他吩咐登标:"你让工人们干完之后把机器刷出来.告诉大伙儿,抓紧吃饭,吃完饭赶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

    吕登标连连点头,转身奉旨大喊:"掌柜的说了,干完了抓紧刷机器,刷完了机器先吃饭,抓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咱先说好了,到时候我就喊一声,谁要是起不来,这一夜就算白干了.都听见了?"

    工人们应声寥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一边喊,寿亭一边用眼剜他.

    寿亭撑起膝头站起来:"你他娘的这是怎么说话!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什么就叫一遍?叫两遍还累煞你?什么玩意儿!"

    登标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寿亭走过去几步,说道:"伙计们,这一夜忙活得不轻.我让伙房蒸发面馍馍,煎了咸鱼,放开了吃,吃饱了早歇着.咱大华染厂要是挣了钱,年下大家都有份."

    工人们很高兴.

    寿亭转身瞅着登标:"你不能歇着,吃完了饭到我那里去."捻灭烟径直走去.

    早晨,家驹租来的府第---一座灰色的哥特式小楼,虽是旧了些,但那品位却在.院子里紫穗丁香正开放.鹅卵石甬路弯出个写意的"S",从门口通向楼前.这大概是当初主人姓氏的打头字母.甬路两边是爱尔兰茸草,?色浅淡,柔软细致.白色的木栅栏,新近漆过.一个底气不足的青岛地方巡警过来动一下短门,抬头向上看了看,无恙,又向下一个门走去.

    楼上,家驹穿着睡衣下床.

    室内的陈设都是西式的,桌脚床腿全是圆的,还旋了些花样,生硬地模仿中世纪篷达尔风格.

    二太太坐在镜子前面用"热筷子"(是个带夹的铁管,把铁棍烧热了插在里面)卷刘海,没理会家驹下床.二太太看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二十出头,黑长裙,深蓝多半袖圆领短褂.虽是穿着入时,但眉目间透着小家薄相,衣着粉黛怎么也遮不住寒酸透出.

    家驹见无人侍候,轻咳了两声权作指示,二太太如旧,并无反应.他忍不住了,并且认识到还是语言比咳嗽更有表现力:"衬衣!"

    二太太没回头,依然扶着头发:"在椅子上."

    家驹咽了一口气,他看着镜子里太太的容?,面有厌恶:"衬衣!"音量加了些,调门去没提.

    二太太双手捏着那筷子,跑到椅子那里,拿过衬衣甩给家驹.家驹的脸被包住.

    家驹拿开衬衣,轻叱道:"像个什么样子!"

    "嘻"二太太高兴,显然对自己的魅力估计偏高,并没去回头看家驹.

    当当当!有人轻叩门.

    二太太发号施令:"进来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着西式早餐进来,低眉敛目,过去放到桌子上:"太太,先生的牛奶在这上吗?"

    二太太转脸向小丫头:"等一会儿."

    小丫头倒退着出去.

    家驹为了减少穿裤时的心理成本,没再叫,拿过裤子看看,又看看二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回忆当初翡翠在侧时的情景.他轻轻地叹口气:"唉!"

    "叹什么气?想你大老婆了?"

    "是,正在想."

    "娶了我后悔了?"

    "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不听六哥之言,自已找来些不痛快."

    "别闭口张口六哥六哥的,什么呀,连个字也不识,完完全全一个土老巴子."

    家驹冷笑一下:"我要把你这话学给六哥,他就敢扇你的脸!还是六哥说得对,就是娶,也得先送回老家学学规矩."

    "扇你的脸!还送回老家去学规矩,学你大老婆怎么侍候你?我是堂堂青岛女子高中的毕业生.你大老婆和六哥一样,也是个土老巴子,一身土腥味儿."

    家驹穿好衣服,表情并不激烈:"不错,是个土老巴子,是一身土腥味,可是翡翠家\'一门忠烈,世代簪英\'!这是张之洞题的.张之洞是谁知道吗?她爷爷也就是我姥爷,前清的武科,随着左宗棠远征新疆,出生入死,血染沙场.比你爹强得多!我是说气节.在洋人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你就自认了不起了,哼,可笑!"说着进这洗漱间.

    这时,小丫头端着牛奶适时地进来了.二太太见有第三者出现,就没再跟踪继续战斗,只是长长地吞了口气,把那热筷子摔在梳妆台上.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眼睛乱转,渐知不是冲自己,这才小心退出.

    家驹洗漱完毕出来,坐在二太太刚才的位置,冲着镜子往头上抹油.二太太的左手扶着床头,看向家驹,冷热兼有地说:"行了,家驹.你那头够亮了.整天油头粉面的,也不知想干什么!"话里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

    家驹不为所震:"想再找一个."

    二太太一撇嘴:"这我相信."

    家驹跟进:"相信就好,省得到时侯没准备."说着起身过来吃早餐,并没在乎二太太脸上的?色.二太太生气,把身子扭过去,等着家驹来哄她.家驹看了笑笑,继续吃饭.

    二太太见家驹不理他,自动转过身来,坐过来正面进行挑衅:"在家里这么横,到了厂里像个跑堂的.还东家呢,你六哥喊一嗓子,你就吓得和兔子似的趴在那里,大气儿也不敢出."

    家驹把牛奶往桌上一?:"你这是怎么说话?今天停电,昨天晚上六哥在厂里干了一夜.我也该盯着,可六哥说咱刚结婚,怕你受冷落.你这人怎么好坏不分呢?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待,就回张店老家,省得给我添乱."说时,用手背向外打发.

    二太太向前一伸头:"没门儿!"身子又收回来.

    家驹厌烦地闭着眼:"不管是有门儿没门儿,你只要嫁给我,就得听我的.当初咱只是朋友,你说你怀孕了,咱这才结了婚.我本来是想找点共同语言,觉得你受过新式教育,不会差到哪里去.万万没想到你这样.女人最有利的武器是温柔,不是尖酸刻薄.我现在才知道,外国人的话根本没谱儿,还是中国人看中国人准,\'女子才才便是德\',一点不错!"

    二太太一撇嘴:"哼,还留学生呢,满脑子旧思想."这时,她的样子是让家驹生气的那种天真.家驹已经对她感到束的无策,于是也不再从口头震慑.他慢慢站起来,看着二太太,二太太侧身不看他.两道目光射在二太太的耳根处,这不起什么作用---耳朵无法解码眼睛的内容.他越看越气,拽把桌布一掀:"去你妈的新思想!"碗盘飞起,二太太惊起.

    家驹抓过礼帽,大模大样地往头上一扣,四平八稳地走出去.

    二太太目送着他,呆立,然后如新式话剧中女主人公伤心的恣态,趴在餐桌上哭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