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交错,铿锵声异常清脆。
群鸟惊飞。
公孙鞅和洪晔默默地看着两人械斗;众女郎兴奋莫名地又叫又跳。
刀光剑影。
猝然,两人身法一错,南文子手中之剑刺入龙?的腹中。
龙?抛剑,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
众女郎惊叫连声,又一齐大声欢呼起来。
南文子默默地看了公孙鞅和洪晔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他走后,公孙鞅和洪晔向前探视。
龙?躺在地上抽搐。
洪晔俯身看了龙?的伤势,起身对公孙鞅一笑:“这剑距离龙公子的心脏不过毫厘,但现在只要不拔剑造成大流血,他死不了。”
公孙鞅叹了一口气:“可我麻烦大了。又输了一大笔钱,又要找一个很隐密的地方安顿他。否则,他那如狼似虎的老婆找上门来,我可受不了。”
一位女郎凑上前来:“公孙大哥何不把龙公子送到销魂谷?那里又隐秘又有吃有玩,实在是有钱人的天堂。”
公孙鞅眼睛一亮,又犹豫起来:“可是那里的消费实在太高了。”
女郎:“公孙大哥挥金如土,去那里既能享用美食,又有绝世美女陪伴,还可以请名医为龙公子疗伤,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鞅想了想,对洪晔一笑:“我知道你不喜好声色。不过为了救龙?一命,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趟?”
洪晔看了看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的龙?,默默地点了点头。
47.销魂谷
峰峦叠翠,大树参天,奇花异草遍布。
秀色之中,一栋宫殿般的庄院附凤攀龙、金堆玉砌地伫立在山谷之中。
装饰高雅华贵的一间客舍内,一名仙风道骨的大夫正在为龙?疗伤。
公孙鞅和洪晔则被邀请到一间建筑在瀑布旁的亭子内用膳。
酒席丰盛别致。
山庄的主人逍遥子身着华服,佩戴着金玉宝戒,倚栏恭候嘉宾。
在八名颇有姿色的侍女陪同下,公孙鞅和洪晔拾级而上,穿过宽广的露天平台,走向亭子。
逍遥子出亭迎接:“两位公子大驾光临,在下荣幸备至。”
三人互相敬礼,然后入亭,分宾主而座。
八名侍女替三人捶背的捶背,跪献酒水的跪献酒水。
几十道天梯垂下来。
十八名手持各种乐器的美女攀附在绳索上演奏乐器,二十四名身着薄纱的绝色佳丽抛洒着鲜花,沿梯子翩翩而下,在平台上翩跹起舞。
公孙鞅执杯在手,由衷赞叹:“逍遥先生之逍遥,连神仙也望尘莫及啊。”
逍遥子拈须微笑:“那当然。皆因神仙都清心寡欲,自甘寂寞。在下不甘寂寞,又推崇风雅,苦心经营30年,方能稍稍安享富贵。”
洪晔:“放眼天下,没几个人真正称得上坐享富贵。”
逍遥子:“正是。要在人前显贵,就要在人后受罪。富贵之中的苦涩,天下又有几个人敢于一一品尝?有天生的王侯,没有天生的富翁啊。”
公孙鞅:“依逍遥先生之见,人生最难求之事,莫过于荣华富贵了……”
逍遥子:“愿闻公子高论。”
公孙鞅:“在下以为,人生在世,若要获取富贵荣华,可以不择手段去争取。但若要真正做到与世无争,默默无闻,则难上加难。”
逍遥子呆了一呆,起身向公孙鞅施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视富贵若等闲,境界之高,非常人能及。佩服、佩服。”
公孙鞅起身还礼:“在下志大才疏,妄自菲薄,让逍遥先生见笑了。”
两人重新入席。
逍遥子:“在下一生苦谋富贵,时至今日,只知富贵苦涩,难识富贵真谛。在下愿闻洪公子高论。”
洪晔:“在下不才,不敢奢谈富贵。但自知古今谋富且贵者,皆不求自身安逸享乐,以劳苦大众之苦为苦,以天下万民之福为福。凡能泽被苍生者,方显富贵本色。”
逍遥子面露尴尬之色:“公子之言,令在下万分汗颜。”
公孙鞅:“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忧。来、来、来,喝酒、喝酒,莫辜负了大好春光。”
48.同上
天际渐暗。
销魂谷数千盏灯笼相继燃亮,蔚为壮观。
灯影朦胧处,上百名佳丽正在梳妆。
洪晔和公孙鞅站在长廊上观景。
公孙鞅:“壮士断腕、美人梳妆是人世间最绚丽的两件事。你我不是壮士,却有幸看到如此多的佳丽梳妆的情景,真是三生有幸啊。”
洪晔:“在下不解风情,难以体会其中温柔。”
公孙鞅觉得扫兴:“很难想象,你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洪晔:“我们非得谈论女人吗?”
公孙鞅:“我不谈,怕你心里更难受。”
洪晔:“我为何要难受?”
公孙鞅:“因为你爱的女人,现在恐怕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洪晔不由自主地抓住剑柄,抓得很紧。
公孙鞅:“你的事,龙?都跟我说了。我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我也很喜欢每一个给予我短暂温柔的女人。可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我害怕一旦爱了,就会受伤。所有的爱稍不留意就会化为一道美丽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残忍地折磨我一生。所以,我不敢爱。你爱了,说明你比我有勇气。我佩服你。”
洪晔想起南瑶,心如刀割般疼痛。
公孙鞅:“爱江山是英雄,爱美女未必不是英雄。洪晔,如果你想去韩国刺杀韩昭侯,夺回南瑶,我也愿陪你去。”
洪晔摇了摇头:“不。这是我私人的事情。等龙?伤好啦,我就走。”
公孙鞅:“你这样说,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洪晔:“正因为我把你们当朋友,才不想让你们陪我去冒险。”
公孙鞅:“我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不过,我也懂得‘朋友’这个词的含意。既是朋友,理应同甘苦,共享乐。为了朋友,纵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洪晔眼里迸出感动:“我没有看错你。”
公孙鞅诚挚地一笑:“但愿你没有看错。”
这时,八名婢女提着灯笼施施然走过来。
一名婢女向两人施礼:“两位公子,三百名佳丽依主人吩咐,恭候两位公子甄选侍候。”
公孙鞅微笑:“逍遥先生真给面子。洪晔,去开开眼界,如何?”
洪晔:“你去吧。我回去陪龙?。”
说着,走开了。
公孙鞅目送他离去,对婢女款款一笑:“请带路。”
49.客舍
龙?躺在床上,洪晔端着一碗药进来,扶起他,喂他吃药。
龙?喝了一口药,紧皱眉头:“很苦。”
洪晔顺势喝了一口药:“不苦。”
龙?:“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老婆。”
说着,乖乖地喝完了药。
洪晔服侍他睡下,关上门,来到床前坐下:“你的气色好多了。好好休息。”
龙?:“我睡不着。我一直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洪晔:“销魂谷。”
龙?大吃一惊:“什么?我竟然睡在天下最豪华的妓院里?我老婆要是知道了,我绝对死路一条。”
洪晔:“别担心,你老婆绝对不会知道。”
龙?:“你的口气像一个引诱人上贼船的巫师。对了,你本来就是巫师。你替我算一算命,看我今后是不是一直大富大贵,逢赌必赢,长命百岁?”
洪晔悠悠地:“如果真有人把你的一生点滴不漏地说出来,并且说丝毫不会改变,那么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龙?想了一想:“说的也是。唉,说起来,我现在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是喜欢赌。我只是总觉得,我想做的事别人都做了……我很无聊。哎,你说,世上最古老的职业是什么?”
洪晔:“赌博、**,还有杀人。”
龙?睁大了眼睛:“是吗?这么说,我选择的这个行当既古老又有意义?”
洪晔:“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赌,各种各样的赌。至于赌是否有意义,永远不会有一个准确的定论。不过小赌伤身,大赌误国,这倒是真的。”
龙?:“那么妓院呢?有人的地方是否也一定有妓院?”
洪晔:“不错。但是第一个把妓院合法化的人,是管仲。从前管仲为了辅佐齐桓公争霸天下,繁荣齐国,下令在齐国开设妓院,吸引天下客商前往齐国开展贸易活动。结果齐国在短期内依靠高额税收筹集了充足的军饷,得以称雄天下。可是齐国的朝纲因此腐败,民风因此更加堕落,导致国君之位被篡,国运长衰不振。”
龙?:“当今的齐国,不是号称东方的霸主吗?”
洪晔:“一时争霸,不能代表永世能争霸!管仲推行的制度虽可保齐国一时兴旺,也埋下了齐国终不免沦亡的祸根。祸患起于忽微!齐国自齐桓公之后,一直后患无穷,就是证明。”
龙?:“我原先以为,作为男人,吃吃喝喝赌赌嫖嫖,本是天性,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你应该把这些道理讲给公孙鞅听。否则,他早晚会死在女人堆里,一事无成。”
洪晔:“一个男人沉迷声色,并不是罪过。终生没有找到追求的目标并为之去奋斗,才是悲哀。”
50.华堂之上
流光四溢。
一位位天香国色的美女光彩照人,各展风骚。
公孙鞅左顾右盼,难以抉择。
一位女总管笑吟吟地走过来:“公子,销魂谷的姑娘声色才貌俱佳,精通四音五律,博览群书,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您看上哪一位,请尽管开口。”
公孙鞅:“不知价格如何?”
女总管:“公子有此一问,想必从前曾光顾过这里……”
公孙鞅:“耗费千金,小住过两天。”
女总管:“那么公子此次打算住几日?”
公孙鞅:“若有雅兴,不在乎日子长短。”
女总管:“公子风雅大度,洒脱不凡。想来必是胭脂国中的英雄。”
公孙鞅:“我以烟花之地为家,应该算是职业嫖客。”
女总管:“那么公子的品味肯定奇高。若公子出身名门,销魂谷还有9位绝世美女任您挑选。”
公孙鞅:“我复姓公孙,世袭卫国一等爵爷。”
女总管:“公孙世家是卫国赫赫有名的旺族。如此说来,怠慢公子了,请随我来。”
公孙鞅随着女总管穿过一排庭院,来到一个灯火辉煌的花园之中。只见亭栏楼阁之间,流水悠悠。倒映着灯火的湖中央,高矮不一地耸立着九座高台。台上各建有造型别致的房子,流光四溢。
女总管:“这里的九座高台皆为黄金所铸,房瓦皆为水晶和玉石所砌。所谓金堆玉砌,金屋藏娇,形容这里一点都不为过。公子欲往哪一座高台,纵情今宵?”
公孙鞅想了想:“第七座。”
女总管:“遵命。”
说着,示意停泊在湖中的一艘彩船过来。
公孙鞅上了船。
十名侍女一起操桨,把公孙鞅送到第七座高台前。
在众侍女的侍候下,公孙鞅沿着黄金台阶,一步步地登上了高台。
51.高台上
一炉香,一张琴,一位饰戴着雕花彩色面具、长发垂地,身着薄如蝉翼纱裙的女郎。
公孙鞅看着女郎性感燎人的身躯,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女郎的眼神勾人魂魄:“公子请上座。”
公孙鞅有些失态地在一张摆满瓜果美酒的几案前坐下,心神震荡。
女郎在公孙鞅对面摆设的琴旁坐下,有意无意地用长发掩住了身子,却越发妩媚动人:“清风明月,良辰美景。妾愿为郎君抚弹一曲《相思如水》,伴君度良宵。”
公孙鞅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女郎十指纤动,一面抚琴,一面吟唱《相思如水》。
歌声中,公孙鞅的面前仿佛浮现出一位美丽非凡的公主,在深宫大院里,手持一根笛,忧郁地奏吹;而在一个山崖上,一位身穿葛袍,面貌清雅的青年男人,正在吹箫。
公主和青年男子在野地里忘情相拥,然后一个抚笛,一个吹箫,引来百鸟翩跹起舞。
大漠深处,黄沙漫天,公主和青年男子相携逃亡,一队军人在紧追不舍。
深山幽谷,公主和青年男子相依相偎,无比幸福地吹奏着笛箫。
一曲终了。
公孙鞅从幻想中挣脱出来,发现女郎眼神含笑地瞅着他。
女郎:“郎君从前可曾听过此曲?”
公孙鞅定了定神:“听过,可从没人像姑娘一样,能把此曲演绎得如此优柔缠绵。”
女郎:“妾想听听郎君对此曲的感受。”
公孙鞅:“此曲所演绎的爱情故事,是讲秦国的弄玉公主爱上了平民萧史十三郎。为了爱,弄玉公主不惜和萧史十三郎私奔,双双浪迹天涯,生死相偎。”
女郎:“妾所听到的故事,却是讲一个大国沦亡,一个公主沦落风尘,遇到了一位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两人一见倾心。后来,那位公子痛改前非,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功成之日,却惨遭杀身之祸。临刑前,那位公主赴法场陪杀,双双共赴九泉。”
沉默。
片刻之后,公孙鞅强颜一笑:“我喜欢这首曲,但不喜欢这个故事。”
女郎缓缓起身,幽幽叹了一口气:“谁又会喜欢这个故事呢?郎君,恕妾失陪了。”
公孙鞅愣了一愣:“什么?我出千两黄金,竟然连姑娘的容颜都没有见到,姑娘的芳名都不知晓。仅弹一首曲就把我打发了吗?”
女郎:“郎君如果想妾以身相许,这个很容易。凡是能上这座高台来的人,都可以轻易得到妾的身子。可从没人能见到妾的脸,聆听到妾的心声。今夜郎君能听妾抚琴吟歌,若说是天意,不如说是孽缘。若郎君不喜欢妾所讲的故事,又何必执意要见妾的脸,问妾的名?”
说完,眼神忧郁地看了看公孙鞅,飘然入屋,掩上了门。
公孙鞅如坠梦中,呆呆坐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52.客舍
公孙鞅、洪晔和龙?在宿舍内用膳。
公孙鞅魂不守舍,举止失常。
洪晔和龙?很奇怪地看着他。
公孙鞅有所察觉,埋头扒饭。
龙?:“怎么,不喝一杯?”
公孙鞅:“戒了。”
龙?:“不会吧,美酒和美女,一直是你的最爱。”
公孙鞅:“我不爱了,行不行?”
龙?看了洪晔一眼:“行,行。”
53.高台上
月在中天,清凉如水。
女郎身披一件蓝色的披风,风姿绰约地站在栏杆前,犹如一朵在夜幕中怒放的蓝色玫瑰。
公孙鞅出现在高台上。
女郎微微侧身,任风戏弄着如丝的长发,幽幽地看着公孙鞅:“郎君不惜千金又一次为妾而来,有这个必要吗?”
公孙鞅上前,从身后拿出一束蓝色蔷薇:“我无意在谷中见到这种蔷薇中的极品,想起姑娘面具上的图案,心想姑娘一定对这种名叫‘蓝色妖姬’的花儿情有独钟,所以采了一束来献给姑娘。”
女郎瞅了瞅他手上的花:“郎君很爱花?”
公孙鞅:“也许。”
女郎接过花闻了闻,抛下了高台:“真正爱花的人,从不采花。每一朵花,都是一个生命。你摘了它,就等于扼杀了它的生命。你摧残了花来取悦我,心中不觉得羞愧吗?”
公孙鞅一时无地自容。
女郎:“郎君心中一定感到委屈万分。”
公孙鞅挤出一个笑脸:“只要能见姑娘,我并不感到委屈。”
女郎:“每次见我,你都必须付出千金,你能来见我吗?”
公孙鞅:“假若能目睹姑娘容颜,获得姑娘芳心,纵便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辞。”
女郎轻轻一笑,语气突然充满幽怨:“为了一个女人,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愿意倾其所有,不顾一切?”
公孙鞅:“我遇到过很多女人,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像姑娘这样令我着迷。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女郎:“可是我不爱你。”
公孙鞅:“我感觉你爱我。”
女郎:“你似乎忘了,我是一个娼妓!”
公孙鞅:“我并没有因此嫌弃你。相反,你更值得我怜爱。”
女郎冷冷地:“但是我嫌弃你!”
公孙鞅:“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女人。请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女郎:“你有资格爱我吗?”
公孙鞅:“有。我是一等爵爷,有显赫的家世,有丰厚的世袭俸禄,况且一表人才。我自认能配得上你。”
女郎:“与一个娼妓谈感情,你不觉得可笑吗?”
公孙鞅:“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赎身,娶你为妻。”
女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公孙鞅:“大丈夫一言九鼎!”
女郎尖刻地:“可你不是大丈夫,只是一个可怜虫而已。你有显赫的家世,可荣誉都是你的祖辈用血泪换来的;你有用之不尽的钱财,但每一分每一厘都浸透着你的祖辈父辈辛勤的汗水。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你亲手挣来的。抛开这些,你只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只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寄生虫。而我虽是一个最下贱的娼妓,可我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用血肉换来的!我凭什么要对一个比我下贱百倍的人一见倾心?我凭什么要跟一个一文不值的寄生虫厮守终生?你这种人连狗都不如!怎么还会有脸人模狗样地大谈爱和未来?”
公孙鞅浑身剧烈颤抖,猛然拔出佩剑刺向女郎,中途又折转剑搭上了自己的脖颈。
女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入屋,猛然关上了门。
公孙鞅颓然抛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屈辱的泪水滚滚而下。
54.客舍
公孙鞅脸色蜡黄,眼窝沉陷,闭目躺在床上。几名大夫轮番为他切脉问诊,皆无能为力地退出卧室。
洪晔坐在客厅里,默默地看着一位又一位退出来的大夫的神态;龙?则烦闷地走来走去。
曾替龙?疗过伤的老医生最后退出来。龙?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野鹤先生,公孙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野鹤子面有难色地:“公孙公子心脉大乱,阴阳严重失调,似乎是突然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
龙?:“比如……”
野鹤子:“巨大的惊吓、巨大的羞辱或巨大的喜悦。”
龙?急切地:“到底是哪一种?用什么药治疗?”
野鹤子:“老朽无法确定,所以不敢用药,以免庸医误人。”
龙?:“野鹤先生……”
野鹤子爱莫能助地笑了笑,拎着药箱走出客舍。
龙?在洪晔身边坐下,焦急地搓着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活蹦乱跳地出去,回来就变成了白痴……莫非这地方有什么勾人魂魄的鬼怪?”
洪晔心中一动:“勾人魂魄?勾人魂魄……我明白了,明白了。”
说着,起身匆匆走进卧室。
龙?摸不着头脑,一脸迷惑地紧跟进去。
洪晔来到床沿,嗓音夹杂着奇妙的颤抖:“公孙鞅……公孙鞅,有位姑娘坚持要见你!”
公孙鞅霍然睁开眼睛,猛地用手撑起身子,语气万般急迫:“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洪晔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来,我骗你的。”
公孙鞅似泄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床上,眼神几近枯竭。
洪晔在床沿上坐下,试探地:“你是不是爱上你所说的那个她了?”
公孙鞅没有反应。
龙?走上前,难以置信地:“浪子无情,婊子无义。公孙鞅,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妓院里鬼混,怎么会爱上一个见人就脱裤子的野猫?我打一两金子的赌,除非你爱上的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洪晔做了一个手势,制止龙?往下说,然后望着公孙鞅,诚恳地:“爱无所不在。婊子也是人。公孙鞅,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从不敢用心去爱别人。现在你爱了,无论结果如何,你毕竟已经爱过。爱是一瞬间的事,只有情才能让爱永恒。目前你爱上的这位姑娘,无论你爱她哪方面,总之不是全部,并不包括她的缺点。你也许很用心,很投入地爱了,但你们之间毕竟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你不必过分折磨自己。不管美丽与哀愁,都已经成为过去,你可以珍藏这份回忆,可别因此毁了你。”
公孙鞅转动了一下眼眸,无限苦涩地:“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她并不爱我。”
龙?插话:“和婊子谈感情,就等于活鱼自己跳进油锅里。你真是疯了!”
洪晔瞪了龙?一眼,继续劝慰公孙鞅:“要让别人爱你,首先你必须爱自己。”
公孙鞅酸楚地:“可惜我连自己都不爱。否则,我不会荒淫酒色,任生命如流水漏失。回首往昔,我看到的竟是一大片灰色的空白,我竟然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面对未来,我无限恐惧,因为我没有目标和寄托。我看到的都是一个个彩色空洞的泡影,它们很美丽,却一触即碎。我感觉活不下去了……天很蓝、阳光很暖、山很高、草木很绿、水很清、人很美,可这一切的一切关我什么事?我实在再找不到任何借口和理由,延续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我的朋友,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去韩国了。”
洪晔仍耐心劝慰:“假如人世间有绝对的事情的话,那就是一个人绝不会出生两次,所以永远只能有一次生存的机会。别轻易放弃自己。我们刚学走路时,都有无数次跌倒的体验,可每一次我们都在眼泪和欢笑中站起来继续迈步,对不对?”
公孙鞅:“这一次,我跌得太重。”
洪晔:“可你依然活着。你的血液仍在流淌,你的心脏仍在跳动,你的眼睛仍然看得见整个世界,你的周围依然有可以与你生死与共的朋友!你也许有所失,但一路走下去,你将拥有更多。”
沉默。
公孙鞅支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龙?对洪晔竖了竖大拇指,对公孙鞅欢天喜地地:“现在你至少能喝一碗鸡肉粥,马上就来。”
待龙?走后,洪晔关切地:“我看得出,你真的很爱那姑娘。一个人一生中,真正的爱只有一次。别放弃。”
公孙鞅苦涩地一笑:“我想听听你对《相思如水》这首曲子的感觉……”
洪晔垂了垂头,抬起来时眼睛泛着泪花:“这首歌好像就是专门写给我和南瑶的。”
公孙鞅:“爱总是那么与众不同的美,可又随时随地无可选择地改变人的一生……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说着,扭过头,眼泪奔涌而出。
龙?端着一碗粥进来,看着沉浸在痛楚中的两个人,一时进退两难。
55.厅堂之中
面对一桌丰盛的酒菜,逍遥子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公孙鞅一脸复杂地走进来。
逍遥子连忙起身迎接:“公孙公子,你怎么下床了?我去看过你几次,你都昏睡不醒……快请坐,快请坐。”
公孙鞅抱了抱拳:“我来,一则感谢销魂谷救活了我好朋友的命,二来多谢逍遥先生连日来的盛情款待。”
逍遥子:“应该的,应该的。”
公孙鞅:“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请逍遥先生告诉我,七号高台上的那位姑娘的来历。”
逍遥子:“正如英雄不问出处。行有行规,公子只要尽兴就行了,何必一定刨根问底?”
公孙鞅:“以我目前的资产,能否替那姑娘赎身?”
逍遥子想了想:“我只能说抱歉。”
公孙鞅忍了忍:“那么请先生开一个明价,让在下心里有数。”
逍遥子:“有些事,并不是出钱就能摆平的。九座高台上的任何一个姑娘,在有的人眼里一文不值,在有的人眼里却是无价之宝。这一点公子应该深有体会。”
公孙鞅:“逍遥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替那位姑娘赎不了身?”
逍遥子微微摇头:“公子误会了。坦率地说,那九位姑娘每一个人的出身都比公子高贵,每一个人所拥有的钱财,都比公子的多。她们想接客就接客,想封台就封台,而且来去自由,根本没有任何束缚。所以根本不存在赎身这一说。”
公孙鞅愣住了。
逍遥子:“至于公子所说的那位姑娘,你是她的最后一位客人。她已经宣布永久封台。在她之前作出此项决定的六位姑娘,其中有两位分别成为两个国家的国母,有一位成为相国夫人,有三位成了王公的夫人。按公子现在的条件,恐怕没有能力接纳心中至爱。在我这里的所有姑娘眼里,仅仅有几个沥沥小钱的男人,太普通了。”
公孙鞅面红耳赤:“在下自不量力,惭愧。”
逍遥子:“历来名大于利。名可以动四方,传千古,利则只能作小营谋。当今天下烽烟四起,争霸图强之国叠生。所谓乱世出英雄,太平盛世养懒虫,公子聪慧过人,境界颇高,何不在腥风血雨里放手一搏,谋四方之福,创万世功勋?”
公孙鞅:“谨受教,在下从今往后当谨记先生教诲,忍辱负重,力图造福苍生。”
说完,拜了一拜,离去。
逍遥子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好小子!”
56.高台上
红霞满天。
女郎身着鲜艳的红袍,正在焚香烧甲,向天祈祷。
洪晔施展纵云梯轻功,三纵两纵之下,上了高台。
女郎起身,静静地看着洪晔。
洪晔:“没想到姑娘也精于烧甲占卜之术。”
女郎:“你认为这很难吗?”
洪晔:“不难。只是要有天份。”
女郎:“阁下还有何见教?”
洪晔:“有人在台下等候姑娘。”
女郎闭了一下眼睛:“知道了,谢谢你。”
洪晔微微一笑,闪身不见。
女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幽幽叹了一口气,稳步向台下走去。
台下,一根红绳横栏在台阶中央。公孙鞅一袭白衣如雪,站在红绳前,瞅着女郎飘然而下。
两人隔绳,互相凝视。
半晌,女郎启了启唇:“你,要走……”
公孙鞅点了点头。
女郎:“你喜欢我的面具吗?”
公孙鞅一时难以回答。
女郎徐徐取下面具,抛向湖面,现出容颜。
望着她绝世惊艳的脸孔,公孙鞅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女郎隐隐现出一丝温馨的笑:“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娶我为妻?”
公孙鞅:“是的。”
女郎:“终身不悔?”
公孙鞅:“至死不渝。”
女郎温存一笑:“只要你跨过这根红绳,我就是你的妻子。我会陪着你,纵情于山水之间。”
公孙鞅抬起脚,欲跨过红绳,又收了回来。
女郎眼眸深处迸出一丝极度的悲哀,一闪即逝:“我在你心中,莫非并不重要吗?”
公孙鞅:“你是我今生的至爱。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应该有比家庭和爱人更为神圣的事业。”
女郎:“事业和爱情不能兼顾吗?”
公孙鞅:“我会带着对你深深的祝福和爱,去干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之日,我来接你。”
女郎:“你认为我会等你吗?”
公孙鞅:“会。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女郎脸上一点点增添笑意:“不错,我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妻子。别忘了你的妻子名叫昭仪。”
两人再次凝视,静静地融入山山水水之间。
57.卫国国都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字幕:卫国国都帝丘
公孙鞅、洪晔和龙?混杂在人群之中。
公孙鞅:“龙?,你最好还是赶快回家去。免得你老婆牵肠挂肚,满世界找你。”
龙?遮遮掩掩地躲避着熟人:“别嚷嚷……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闯世界。别想扔下我。”
洪晔:“那至少你也应该回去交代一声。”
龙?:“我回去就出不来了。你们根本不会想到我老婆会怎样对付我。”
公孙鞅:“顶尿盆、跪槎板、睡床脚……哦,还有背诗。”
龙?:“我老婆会那么缺乏创意吗?她总是让我陪她一起绣花,总是亲手烧各种好菜像哄孩子那样哄我吃,还每天搂着我,抚我的背,哄我睡觉。”
公孙鞅:“怎么听起来你说的这个人不像你老婆,倒像你妈妈。”
龙?瞪了他一眼:“男人注定一生要获得两次母爱。等你有朝一日和你那花容月貌的老婆在一起,就知道做男人实在很幸福。”
洪晔:“这就是有贤妻良母的人的经验之谈。”
龙?高兴地昂起了头。
公孙鞅碰了碰龙?的肩膀:“你真的舍得放下老婆,放弃爵位厚禄远走高飞?”
龙?:“你舍得,我为何舍不得?好男儿……嘿嘿,志在四方……你们稍等一下,我找个人给家里捎个口信。”
公孙鞅和洪晔互递微笑,退到一边等候。
一会儿,龙?匆匆转回来:“有麻烦了……为了阻止郑国沦亡的大批难民进入卫国,全城已经戒严。”
公孙鞅想了想:“走,去找南文子。”
58.相国府门口
南文子匆匆出门,一脸热情地迎接三人:“好久不见,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快进来。”
公孙鞅:“不必了,我们想让你送我们出城。”
南文子:“怎么,你们都要离开卫国?”
龙?阴阳怪气地:“君不正,臣投外国。再说和你这样的盖世忠臣同朝为官,我总觉得自己是国家和民族的败类。”
南文子并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对公孙鞅和洪晔诚挚地:“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走?现在外面很乱。”
洪晔:“为了南瑶,我必须快走。”
南文子避开他的目光:“好吧,我设法送你们出城。”
59.城楼上
城门紧闭。
城楼上戒备森严。
城外,流离失所的难民成千上万地汇聚在城墙下,哀声遍野。
南文子指挥一群士卒在三只大竹篮里投放食物、水和钱财。
一切准备妥当,南文子分别和洪晔、公孙鞅、龙?拥抱,大家互道珍重,尽释前嫌。
待三人坐进竹篮后,南文子指挥士卒吊起竹篮,缓缓下放。
难民们一阵躁动。
龙?的夫人闻讯带着几名婢女匆匆赶来,俯身声泪俱下地呼喊:“小龙……小龙……快回来……跟我回家……我好想你……”
龙?在半空中回应:“老婆……老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一定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多保重,等我回来。”
龙夫人双手在空中乱舞:“……小龙……小龙……你如何受得了餐风饮露之苦……”
三只竹篮先后降落。
难民一拥而上,有的抢劫,有的欲借助绳子往上攀登。
难民们汹汹的来势把龙?吓坏了,他左顾右盼,发现洪晔和公孙鞅早被难民们的身影淹没,他慌忙抓住绳索,拼命高喊:“快拉我上去……老婆,我想回家……快拉我……”
南文子下令士卒斩断绳索,阻止难民攀登。
龙?的身影消失在难民群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