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流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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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辩机于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至于其与我之前所经历的到底有多不同,何处存异,此亦为后话了。应当说,人在每个时期的经历对其整个人生而言都仅仅是一部分,谁都只是以管窥豹。只有当历经千帆,走完这段漫长的生命之旅时,才会恍然大悟。说是恍然大悟,真正能做到的也是凤毛麟角,剩下的那些,到死能有这么两三件事可言也算不错了,毕竟人总有遗忘的习惯。如果给我多一些时间,这个世界又是那种意义,我也吃不准。

    其实现在想想,辩机的一言一行对后来的故事,都是有征兆的。不过我依然感激他,倘若没有他,我想我的生活就成了急景凋年,衰荣歌哭都毫无意义,哪怕那段生活让我声名狼藉,为人不齿;而长安的声色犬马是那么璀璨耀眼。

    狩猎回来后,房府都沉浸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似乎每个人都在揣度应该以怎样一种态度对待我,对待房遗爱,好像做错事的是他们。我当然知道在他们眼中,我是个什么人,房遗爱是个什么人,不过,我可不在乎,对于他们的理解与否对我而言并无多大意义,也更无什么愧疚或者惭愧之感。那些女人们谈及我时流露出的兴奋和放荡,倒让我觉得可爱。她们平日都在外度了层磁衣,动一动仿佛都要碎了似的,也就这时候还多少有个人样。

    对于谈资的渴望使得芄兰成了最得这个房家女人们的宠的人,她们不敢接近潺玢,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她们是恨不能把我在草庵里的所有都挖出来,就连做了几次爱,怎么做的,做的时候都说些什么,怎么****的,用的是什么体位都想知道。只可惜,她们从芄兰嘴里也套不出些什么,毕竟在草庵的那些日子,就只有潺玢陪着我。

    每次潺玢从屋外回来,脸色总有些不悦。我自然知道原因,只不过不点破。然而潺玢自己倒有些支持不住了。

    “公主,以后您能不能别再去那儿了?”

    “去哪儿?”我若无其事的作画,其实心里见了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早知道她要说什么。

    “就是……草庵……”潺玢低着头。

    “为什么不去啊……”我依然作着画。

    “名声不好……”潺玢吞吞吐吐道,“自从这次回来,房家的人从上到下看我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们背后一定是说了不少闲言碎语的。”

    “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要说什么那就让他们说好了。只要我们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可您终究是房家的媳妇,终究是个女人家,让别人这么说,总不好吧。”

    “我可没承认我是房家的媳妇,我已经在草庵嫁过一回了,一个人怎么能许两家呢?”我放下笔,拿起画端详着说道,“我要是怕房家的人嚼舌头,就不会去那儿了。”

    “我真不懂,那和尚有什么好的。”

    “他是没什么好的,但总比这长安城里的人强多了。”我放下画,叹了声气,“你不明白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你放弃一切的人。”

    “那那些人呢?你就让他们这么造谣生事?”

    “我已经说了,这是他们的事,时间久了他们也就厌了,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况且,这对他们房家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能拿出去说的,所以他们倒是会极尽其能不让这事泄露出去,造谣生事就更不能了。这些达官贵族,活了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争强好胜,阿党比周倒有的是计策……你要做的呢,就是忠心耿耿的跟着我,别去管什么‘别人’,懂了么?”

    潺玢不得已的点点头。

    这时有个丫鬟走进来:“主子,巴陵公主前来探望。”

    “哦,知道了,你让她在厅堂等着,我这就来……诶,你去沏一杯上等的碧螺春招待她。”

    我稍稍整了整衣裳,洗干净手上的墨走到厅堂。

    七姐见我走来,便含笑起身,客气道:“十七妹,近日可好。”

    我见其身边放着个用丝巾包好的包裹,边笑道:“七姐又给我带了些什么好吃的点心啊。”

    七姐笑了笑:“上回带来的你说不错,这次我又叫庖丁多做了些,又有些新口味,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七姐还记得,我已经万分感动了,哪儿还会挑肥拣瘦、吹毛求疵的……快进来坐吧。”我边走边说道,“以后若姐姐想得着我,送些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大可不必劳烦,差遣个下人来就是了,何苦自己还跑一趟,现在天气也日渐冷了,如若感了风寒叫妹妹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姐夫也舍不得呀。”我拉着她的手坐下,潺玢将糕点放置一旁。

    丫鬟送上茶,巴陵端起茶盅,闻了闻茶香:“原本前些日子也来过,只是家丁说你不在,陪着驸马都尉狩猎去了。”她微微抿了一口,“看来,十七妹和驸马相处的不错啊。”

    “姐姐来过?我竟从来不知,这房府的家丁是越来越放肆了。和驸马出去也不过想透透气,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喝了口茶。

    “能这样也算好了,倒不似我和令武那样,和我在一起本就不说什么话,近来又有公务要忙,更少在家了,现在是越发见不着他人了……”说罢叹了一声。

    “姐夫是有大志向的人,哪儿像房遗爱那样不是去骑马狩猎,就是那些京城里的公子哥厮混……七姐既然来了,那就在我这儿用罢晚膳再走吧。”

    巴陵摇手:“不必麻烦,令武或许今晚会回来用膳的,我也得去帮忙准备。”

    “姐姐真是贤妻啊,那妹妹便不强留了……姐姐,我带你到房家的花园走走吧。”说罢,我便挽着她的手往花园走去。

    因为距离除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房家的人都在纷纷准备着,园丁的工作较过去也更加忙碌和辛苦,房家人每年都有过年游园的兴致和习惯。

    “房家的园子真是清新素雅,就似房宰相那样洁清自矢。真是好不羡慕。”巴陵有些流连忘返的。

    我冷笑一声,也不便多言,走到留芳轩前借故说道:“姐姐进轩内坐坐罢。”巴陵便也依了我。

    刚坐下不一会儿,就听两个丫鬟走过,在留芳轩前不远处停下,因为离得较近,也刚好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诶,那公主回来后就没什么反应?做了那般事竟还能……”

    另一个丫鬟回道:“谁说不是呢,在房里读书写字,作画品茶,可自在了。”说完还啧啧两声,“真不明白,这驸马怎么这般窝囊,被扣了个绿帽子还依着那少奶奶。”

    “谁叫人家是公主呢,惹不得!”

    丫鬟冷笑一声:“莫不是她身份尊贵,别说在房家翻云覆雨了,就算想嫁进来都不可能呢!再怎么样,都是房家媳妇,和那山上的和尚过夜,成何体统。真是恶心!”

    “嘘……小心隔墙有耳,教别人听了去……”

    那丫鬟压低声音,似乎又说了两句,也听不真切,而后二人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听了不免有些不适,便对潺玢说:“叫那两个丫头进来。”

    等到潺玢把她们带进来,两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僵硬和惧怕。

    巴陵见状说:“时辰不早了,妹妹,我也该走了。”

    我笑道:“姐姐难得来一次,招呼不周,真教我过意不去。”

    “何必客气,能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那我送你吧。”

    巴陵点点头。

    那俩丫头跟着我,怕的不敢吱声,只得傻傻的跟着,脸上都微微出了汗,我目送巴陵上了马车后,回到房间,转身见她俩这番模样,不禁觉得滑稽,冷笑一声说道:“看来这房家找来的丫鬟都是小姐身子,不过是行了这些路,就出了这么多汗,倒是还不如我呢。我看在这儿倒是委屈了你们俩,遣了你们去得了。”听了这席话,丫鬟又似吓破了胆,不顾身份,噗通跪地,求起饶来:“公主,开恩呐。我俩自小父母皆亡,遣了我们,我们可真就不知要去哪儿了,小的方才说的话有辱公主身份,公主大人大量,求您原谅小的一回,小的保证,再无下次,今后一切都听公主差遣。”

    “行了……”我不耐烦的打断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那两个丫鬟缓缓抬起头,满面泪痕,眼睛也哭肿了,还有些抽抽搭搭的。我走过去,抬起她们的下巴,凑近看了看:“要我放了你们倒也可以,不过我也有条件。”

    她们可高兴坏了,忙说连声道谢。

    “可别谢得太早,我见你俩颜色不错,还算有些姿色。今晚就去厢房侍寝吧,我看你们也面生,想来也是四五门子外的丫鬟了,今日起就在这里当差了。先前你们说,听我差遣,今后就是我的人了。懂吗?”

    “去厢房侍寝?”她们倒有些犹豫。

    “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是。”她们连口否认,连忙如舂米似的磕头。

    “潺玢,带她们下去,帮她们洗个澡,再好好打扮一番。晚饭就不用吃了,等到驸马回来,就带她们去厢房。”说罢我摆了个手势,示意潺玢过来,找出厢房的钥匙,塞给她,“我没说开门,就别动。”

    我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这两个姑娘,便往房内走去,信手抽来一本殷芸的《小说》,胡乱翻着。书页的翻动所圈起的风,轻抚着我的发丝,我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自己也不知心绪飘到哪儿去,想要写些什么,可真握着笔了,想写的似乎又都变得不值一提。

    其实对于房遗爱,芄兰依旧能使他钟情不已,但对于身体的渴望却已经大不如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种专属于他们的游荡在夜晚的呻吟。从房遗爱的外表看得出他对于食色的渴望,他的肉欲大胆却又笨拙,他壮硕的身躯,给不了女人依靠和安全,却有足够的能力让她们痛苦。我让那两个丫鬟服侍他,多半也是为自己解围,毕竟当一个人为某件事忙碌的时候,他是不会想到要求再多完成同样的一件事的,虽然我不知道房遗爱对这两个女子的兴趣会持续多久,但缓兵之计还是能支持些时日的。

    至于那两个女子,能服侍少爷应当说是件好事,她们至少能有飞上枝头的机会,这房家有多少人希望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呢。不过出于女人的本能,她们是不会感谢我的,我想,我应当提防着些。

    翌日,我挑了些稍名贵的首饰打赏这俩丫鬟,算是给她们的酬劳,但我并没有要扶持她们的意思,她们充其量是两个和雇主私通的下人,绝对不可能和芄兰有同样的身份,这么做倒不见得是为了照顾芄兰的心情,至多是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因为我不知道她们在这件事情后对我的看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并且这样的变化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波动,尽管我的地位在房家无人撼动,但世事终有变数,谁能料到即将发生的什么?有些人能在一天内飞黄腾达,也有些人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魂归西天。况且,我和辩机的事,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我询问了那两个姑娘的名字,一个叫银玥,一个叫珍蕊,并把她们调遣到房遗爱身边,做他的贴身丫鬟,与房遗爱也是件好事。我看他倒又有几天高兴日子。此后更是不诵经纶,连武功也不练了,只顾美人相伴,风花雪月,不过也是些云雨之事,不在话下。

    芄兰依旧一如既往,既无争风吃醋,亦未多愁善感悲秋感怀,还是冷淡的。不同的是,她到我这儿的次数较过去是多了不少,自然,她是个很聪颖的女子,对任何事物都极具悟性。她的淡定让人纳罕,但同时,也透着悲哀,这种悲哀,没有邀宠的色彩,没有惹人注目的因素,只是哀伤,自顾自的。表面上是失望的,但芯子里却流露着高傲的神采,这样的神采隐藏极深,又鲜有外露,除非是细心的观察,否则决不能发现。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女子,但这样的女子又为俗世不容,更不为这繁华的长安城不容,就像是一个仙女,下凡前却弄错了时辰。她就像幽兰,可惜世人只爱牡丹。

    从银玥和珍蕊侍寝的那天起,房家的流言也接踵而至,这是府邸里的“规矩”,不成文的,但又有实实在在的能量,开始,你会觉得他丑陋而鄙俗,但时间久了,你就会觉得她很可爱。流言从口而出,也由心而生,流言是证据,他是时间的河床,没有他们,漫漫年月,就没有意义。我成了心存愧疚地用两个娇好的下人补偿房遗爱的无耻女人,而芄兰成了男人喜新厌旧的又一例证。每种说法都耐人寻味,自圆其说,似乎人人都是知情者。

    芄兰根本未被这些可笑的谣言打扰,毕竟她曾在皇宫里生活过,那里是最欢迎风言风语的地方。她反而像个旁观者。倒是那玥蕊二人,想凭着与驸马的关系飞上枝头,还只是丫鬟便有些颐指气使起来,实在肤浅,更不能让我替驸马纳她们为妾。这房遗爱倒有些动心的意思,每每来同我说话都有些欲言又止,好在他生性愚笨怯懦,稍稍扔两句严词厉句的,也就没了下文。其实我倒是喜欢这么捉弄房遗爱,虽然我承认,这么做对他的确不公平。然而,天下事十有八九都如此,上天从来都不公平,想的得不到,不想得却又在你身边,或者,房遗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出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