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目光毫不游移。我忽然觉得很得意,能把高僧的佛心扰乱,似乎让我之前生活中沉淀下的积郁有了个发泄的通道。刚开始也的确是这样,我对他的无措,也只是好奇而已,他的痛苦相反让我有些快乐,说快乐也谈不上,只是想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平衡,我在房家找不到的弥补,就让他暂且满足一下罢。
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他的六根,他的凡尘,只为了现在的这一刻佛心,他只有这么一颗心,如果连这都开始动摇,那还有什么能留下的呢?我能看得出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就一句话,让他敏感自己的刻苦或许都是白费的,这让他无法接受,无法招架的。
第三天,房遗爱依旧没来,我想他和芄兰的日子过的不错,难得不用看我的脸色,不到最后期限,他也不会来罢。这样对我,也算再好不过了。
这一天清早,我看见地上凌乱的佛典,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径直去了树林,潺玢此时早已听之任之了。
辩机依旧是坐在草地上,喂着鹿。我看着他单调的动作,嘴角不自主的牵动了一下,向他走去,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抗拒和迷惑,这更让我觉的有趣。
我坐在他身边,轻描淡写的问一句:“辩机,你觉得你是个人,还是一尊佛?”他沉默不语,“那你现在看我是什么?”
“如果实在过去,我会回答,一尊佛。”
“那现在呢?还是佛?”
他轻喏一声:“我不知道。”转而看着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眼里,我希望我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我可以感觉到我的目光对他的影响,而这句话,却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这茫茫人海,总得有一个能真正体会我的人罢。
“你知道吗,自我十六岁出家以来,世人在我眼中都相同的,没有男女、童叟之分。可现在,你出现了,就你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困顿。我不明白我过去顿悟到的佛心,到底是真实肯定的,还是仅仅是我虚幻的头脑中假想出的。”
“可你别忘了,你不是神,不是佛,你只是个男人,你和那些游走在长安街头的公子平民一样,你也有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佛陀是满足不了你的……你的六根还未尽,你十六岁出家,那是个还不知事的年龄,你没有经历过声色犬马,没有经历过真情实爱。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平等的,我要的东西,你也需要。”
他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痛苦的挣扎着。
“辩机,你懂女人吗?你懂男人吗?你懂人是如何应运而生的吗?我们是怎样诞生的,你知道吗?就算是佛陀本身,他也是这些最原始的欲望的子孙,他所领悟到的所有,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他欺骗了他自己,他也欺骗了你!”
辩机忽然看着我,眼中带着些怒意:“你在亵渎佛陀!”
“亵渎?难道说出事实也是亵渎?让我告诉你佛在我心中的样子吧。”这样的对话让我亢奋,“佛陀只保佑那些给他送香火钱的人,中原的千年战火,他保佑过谁?你知道长安城里有多少乞丐吗?你知道那些穷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每年水旱两灾,有多少人会活活饿死吗?会吃掉多少人吗?佛陀!”我冷笑一声,“你知道敬重佛陀的,为佛陀诵经的人手上曾沾了多少血吗?佛陀!那只是他们用以掩盖过去的寄托罢了。”
他实在是忍受不住我的胡搅蛮缠了,愤怒让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用力的攥着,像是要把我的那些话都捏碎,而我依旧冰冷的目光更让他临近崩溃的边缘。我能感受到从他鼻息中的喘息:“这就对了,看,你和普通人根本就是一样的。”
我微微皱眉,因为的确是被他抓疼了。而他也没有再用力,而是将我推在地上,忿忿地离开,回到草庵。
潺玢似乎感受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异样,应当说更多是辩机的异样,在他的一言不发的外表下,却是充满着暗涌,这令她很不安。
我径直都到辩机身边,从身后抱住他,低声问:“你喜欢我吗?辩机。你应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惊愕地看着我。在他眼中我是个太疯狂的人了,扰了他的佛心还不够,如今又要逼他破戒。
我可不是玩笑啊。尽管我从他的迷惑中得意着,但这份得意的底色还是感情。我承认我的疯狂,这份让我自己都有些怀疑和耻笑的疯狂,但对于这么一个生活在冰山里,过着禁欲生活的男人,一个真的和佛陀只差一步的男人,除了用疯狂的火去点燃,还能用什么来把他拉回到人间呢。十六岁,他经历过了凡尘中的所有,但只剩下一样——情欲。或许他的选择是错的,或许是对的,但在没有真正尝过那种滋味的他而言,对错只是一线间。
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他还是那个苦行僧。可我偏偏到了他的面前,也只有我会这么说这么做,换了谁都不行,这也算是缘分吧。孽缘。
现在想来,我对房遗直是因为太寂寞了,而这寂寞的背后又是个无望的未来,因此,我是那么肆无忌惮,我是太放肆自己了。因为我和他的生活都在长安,都是繁华的都市,而长安的生活本身就是假的,分不清面目和由来,房遗直可以是假的,我,高阳也可以是假的。
但在辩机这儿,这样的假就行不通了,我和他用的都是真面目,这个女人只能是高阳,这个男人只能是辩机,我必须是认认真真的,来不得一点玩世不恭,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一点真的东西,那这个草庵只能做为一个歇脚站,成不了大气候,而这真的东西,也只能有一样,感情。我们的这条不归路,从开始到结束就是个死胡同,没有岔路可以走,尽管前方是黑的,我们也只能走过去。但我和他,谁都没有后悔过。
第四天,房遗爱也终于把我捡了回去。我的人生变化也就在这么四天,四天就够了。临走,我告诉辩机,来年春天,等到这山上的雪化了,我还会再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