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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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承乾哥哥的意外发生,有很长一段时间宫里被愁云惨雾所笼罩,我深信这番惨淡不可能只是由他的伤势和他未来的前程的担忧而起,这毕竟只关系到一小部分人的前景抑或是生死,甚至,还有人会拍手称快,对他的东宫之位更加虎视眈眈,但他的一切却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一个君王,一个能左右命运的天子,因此这儿的惆怅大都缘于那个君王的忧伤也就不奇怪了。我想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直觉,从父皇同我说起母亲的时候起就渐渐铭刻于心、永生不忘了。

    原想狩猎能使之后的生活活泼愉悦些,但除了机械的忧郁,平顺得有些毫无生气的生活节奏,什么都没带来。显贵悠闲反而更令人起腻,死一般的寂静也似乎暗含着什么,我不止一次感觉那次并不十分愉快的狩猎,或许会是我们这些皇子皇女们最后一次无所顾忌的畅快……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不久,三哥就徙往属地。他的离开像是从我微微成熟的心上挖走了一块,虽没有夹血带肉,但终究在我孤独而又无聊的生活上覆上一层暗淡的色彩。我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说出来也没人会听,也没人会懂,夏末秋初的阴晴不定,也是我本就有些娇弱的身体感染了风寒,差不多有七八天吧,我都卧病在床,倒不是病情真的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是想多多享受难得的清净。那几天,父皇几乎来看我,一些妃嫔和皇子皇女也会偶尔来嘘寒问暖,尽管还是有些聒噪,不过风寒带给我的虚弱能为我的不语提供一个不错的借口。

    我天真地认为,那预感只是三哥的离开,但当我满载初愈的愉悦漫步园林时才明白那预感的真正寓意……

    “朕的小高阳现在已经成了大姑娘了,”父皇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到了待嫁之时了。”

    我轻轻地在心里哼了一声,可能这是处于本能吧,我看了看身边的落叶笑道:“父皇想把我许配给谁就自己做主吧,我不会反对的。”

    父皇微微一震——我想他原以为我会涕泪横流,说不定还准备好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来说服这个从小就被他溺爱的女儿,可是他并不完全了解她的秉性而且在用最普通的眼光看待站在他面前的神情平静得有些异常的“待嫁”少女——而后又是满意的笑了笑:“朕就知道朕的小高阳不会为难父皇的,其实这个驸马朕已经筛选多时,是房爱卿的二公子叫房遗爱。凭他父亲的仁爱睿智,他定不会逊色太多——虎父无犬子嘛。”

    房遗爱,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这个我从未谋面更无从谈及爱情却必须要叫他夫君的男人,也正是这第一次埋下了我对他由衷的鄙夷,在世人眼中他是个实足的幸运儿,或许,不,应该说是一定,他也是这么认为,甚至是深信不疑的,心满意足地幻想着他的驸马的身份所带来的富贵荣华。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他的罪过,谁不向往那种能光耀门楣的生活呢?其实我和他,包括整个房家都是联姻的牺牲品,都是被掏空了内脏摆在联姻的祭坛上的皮囊,但对于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而且还充满快感,我知道人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他们会用怎样恶毒污秽的语言形容这个女人,可我不在乎,他们是无辜的,那我又有何辜?

    皇城里的传统向来是不缺的,那些烦琐而冗杂的条条框框也许是长年沉淀下的,也可能是为了标榜新王朝的威严而为君主所制的精神武器,没人说得清他到底是糟粕还是精髓,总之他的出现终能使一些人受益,而谁又会关心这其中搀和着多少人的血泪堆积了多少人的尸骨呢?对于我们这等养尊处优的龙种而言,我们的一生都在遵循着传统的安排:男人,充满雄心壮志,谁都想大展宏图,就像我父皇那样。他们学会了父皇的睿智英勇,同样也学会了父皇的心计城府,最终战死在同室操戈的沙场上;而对女人而言,联姻则是生活唯一的出路,不是心甘情愿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父皇的需要,或许也是海内千万臣民的需要,相对于天下的子民和多娇的江山一个女人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以她的幸福,不必动用一兵一卒便能换取万条生命的安康平稳,这是种多廉价而太平的方法,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婚姻对于皇城中人只是一种温柔的手段,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妙招,我们从不奢望她能有什么爱情的成分,也许男人能找到,可是女人,除了向命运乞讨她的垂怜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的身份赐予我明白联姻含义的本能,因此在父皇的只言片语并未引起我激烈的反应,痛哭流涕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父皇走后的日子里我都如平日一样,一样平静也一样孤独。我又梦到了母亲,依旧是那么个明眸皓齿、步态轻盈的女人,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都是形姿绰约。在她的牵引下,我们到了一处似桃花源般天下独绝的地方,那地方似曾相识但却又记不起是何时到过:“妈妈,这是哪儿?我怎么像是来过?”

    “这是光明的源头,傻孩子,你怎么会来过。”

    “不知道,只是感觉,朦朦胧胧的。妈妈住在这儿吗?”

    “我只是偶尔过来,并不住这儿。妈妈住在云里,躲在风里,藏在雾里。”

    我忽而想起联姻的事,“妈妈,我要嫁人了。”

    “我已经知道了,那是件好事,房家的人会对你好的。”

    “可我不喜欢那个什么房遗爱,我宁愿孤独终老,死在宫里!”

    “高阳,别任性。多为你父皇想想,你应该知道他是多么希望你幸福。房遗爱是个老实的男人,他不会亏待你的,你父皇没有选错人。高阳,从现在开始你已不再只是公主了,你还是房家的儿媳,永远不要忘了这另一个身份。”

    “可是妈妈,我害怕,那房家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

    “高阳,联姻是宫中女人必将经历的,相比那些为了和亲而远嫁他乡的公主而言,你已经很幸运了,你不该要求这么多。我会陪这你的,别怕。”

    我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真温暖啊,如果能永远都和妈妈在一起那该多好……

    “高阳,今天我不仅只是来看看你,还要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你要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我的只字片语!尤其是嫁入房家后!”母亲将我轻轻推开,正视着我的双眼,神情严肃充满着警示的意味,“高阳,好好看看这里,把它刻在你的脑子里,这里是光明的源头,却也可能是释放黑暗的出口,它会腐蚀你的身体,吞噬你的灵魂,污染你的血液,甚至会殃及你身边最爱你的人,你要避开他,即使见到他也不能久留!勿忘!勿忘……”

    母亲边念着她的谶语,还未等我缓过神来便化作一缕轻烟,融化在阳光里,我张开双臂失声喊道:“妈妈!你去哪儿!别走……”

    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暗自松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一丝女人的抽泣声,很轻,像是在刻意克制着,“谁?是谁在那儿?”

    她慌忙的止住了哭泣,但没出声。

    “是潺玢吗?”我追问道,虽然她未开口但我还是认得出她的声音,因为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这才匆匆跑来,脸上的泪还未拭净:“奴婢打扰公主休息,请公主恕罪。”

    “怎么哭了?来,到床上来。”

    潺玢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坐到床沿,我拭去她的眼泪:“傻瓜,哭什么?”

    “公主,我们真的要去房家吗?离开宫里,离开这里的一切?房家,那里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啊。”

    “是啊,我们会去房家,之后我们就是房家的人了。那里的确是陌生的,之后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但是去房家有什么不好呢?房玄龄是个忠厚长者,他的子女自然也会是知书达理、平和善良的;那房家里的人,不论是主子还是仆人,我想有他的调教应该不会仗势欺人的,至于宫里,我们还可以回来啊,那房家也不是在长安城里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还有我呢。”

    听了我的话潺玢的不安才有些消退。

    这些话与其说是我劝潺玢的,倒不如说是在安慰我自己,对于房家还有那个不知名的房遗爱我实在是没什么信心,也懒得做什么无谓的幻想了,我像是躺在刀俎上的鱼肉,任凭命运宰割,是凶是吉,认命吧……

    早在大婚之前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布置准备起来,到处都是红色地星星点点,连成了一大片的猩红,好似一大块潮湿的云彩,紧紧裹着我,紧得令人窒息,还夹杂着使人作呕的气味,时刻提醒着我婚期的临近,我的不安也更愈演愈烈。

    那段日子里父皇每天都来看我,其目的我也早已心知肚明不言而喻了,有时我真不想见他,但我还是得小心翼翼地陪笑,他是我的父皇也是我的靠山。

    准备的时间是过的很快的,没多久大婚的那天就到了,我任由喜娘的摆布,化妆、更衣,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听话地行使着我应该遵守的礼节,我听着喧闹的夸赞声、劝慰声和今后该如何完善婚姻的“尊尊教导”。

    血红的盖头蒙着我的头颅,也似乎阻断了我的思路,此刻我已经失去了知觉,满脑子都是过去的时光,过去的人——三哥、父皇还有妈妈。我被至于一座荒芜的孤岛上,身边荆棘遍布风声鹤唳,难道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婚姻生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