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春坐在床前,外人前的优雅气质荡然无存,儒裙下玉推交叠盘起,一手撑在床边桌子上轻托香腮,另一手握住一玲珑剔透的杯子,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泛着诱人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酸甜的酒香。
“我怎么知道。”床上的人没好气的说道:“我道是知道这酒据说是某人怕我病口无味,特地去我的酒窖取来给我喝的,怎么某人反而自斟自饮了起来?”
“替你尝味道。”眯起眼又啜饮了一口“味道真的很不错,乃凤,你真是天才,就像小妖说的.......天赋异禀,对,天赋异禀。”
“要喝出去喝,不要待在这里烦我了。”万一传染给她怎么办。
“嘿,你小子还有理了不成。谁要你大冷天的和人家比什么闭气,结果呢,小妖的人好好的,今天还又蹿水底去了,你倒好,居然给我病倒了!”
没错,那群人千防万防,惟恐他们崇拜的酒少爷着凉,结果,他还是染上了风寒。
“又不是我愿意的。”这个女人,就不能体谅他初知丧父的噩耗,心情不好吗?
“......”
“怎么,哑巴了?你又想问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叹气,多少也摸着了她的性情“是想问我怎么样了吧?关于我爹?”
“......”
“......我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每一种,都足够让我恐慌难安。可是,那些已经过去了。老实说,是有点失落,我的生身父亲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至死他都未必知道我的存在,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非凰。但是......都过去了。就像舅舅说的,宇文老爷始终不知情,他年纪大了,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在心里,依旧会视宇文老爷如父......他是个好人......我好恨过,真的好恨,可是,他们都已经走了,再大的过错也已经不可挽回,不可追究.....我想,就这样,和你在一起......一定可以快乐的......”有点语无伦次,不能控制的微红了眼眶。他好想越来越糟糕了,总将自己这样脆弱的一面呈现在这个女人面前。
“......”持续缄默不语,只用一双大眼骨碌骨碌的瞅着他。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
终于有人暴怒“你这是怎么了?真的哑巴了不成?你是来探病的吗?八成是来准备气死我的吧?”
“......我刚才不说话是因为发现果子酒没有了,本想你会生气,考虑要不要再去取一些过来,谁知道你洋洋洒洒说了这样多,现在不说话是因为正在想你的话啊!”
“......”
“乃凤?”
“......”
“乃凤!”
深吸气,不能太和这个女人计较的......
“我没事。”继续深吸气“舅舅走了吗?”
“舅舅?哦,你是说刘儒弈吗?他还没有走,也病了。”他的身子,什么时候虚弱至此了?以前虽然也不甚强健,却还不至于这样动不动就昏倒病倒,这些年,他在刘家,又经历了什么?
“似乎,......他和非凰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尽管也不算亲人......”宇文乃凤望向床顶,声音里有着轻浅的苦涩。
“死小子,怎么这样说,还有我啊,我是你是娘亲呢!还有金凿,小妖,娃娃,万里,非安等等等等,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哎,还有你......还好,还有你。还好,有你们。”
“乃凤?”
“怎么?”
“我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没有对宇文老爷,你舅舅那样的敬重?我可是你的娘亲呢!”
“......”
“乃凤?”
“.......”
“是不是看到我不开心?为娘叫陈妈家的小丫头来陪你可好?”
“......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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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宇文乃凤的房间,芙蓉娇靥上印着满满的笑意,却是叹了口气。
乃凤那小子,真的很懂她。六年的相处,不是假的。那时她想问的想说的,的确的关于他的身世。刚刚得知自己的生父,却是已经自杀的噩耗,她,笨拙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
可是,被一个小男孩将自己的情绪掌握的清清楚楚,是很没有面子的吧?
还是很高兴。
没有经历过被本是应该至亲至爱的人舍弃背叛的人,体会不到那种伤痛。
他能这样说,想必能够坦然的看待了。虽然,心底的伤口或许不曾愈合,可是,他会好起来的。
他会好起来的。
脸上的笑容灿烂甜美,退去狐媚。过往的丫鬟护院都不由自主的驻足凝望。
这个玲珑台的传奇。
生在传奇的时代。朝堂之上,有‘听虽远,诚必通。垂厚泽,降云宫。’的武皇,一朝红颜权倾国的传奇,千古盛赞。但草莽绿林传唱的,却是妩春娘。武则天的权利荣耀,足够让后人惊叹。可在当时,依旧为男子所唾弃。但妩春娘不同。玲珑台所出的女子,皆是自愿为妓。玲珑台所出的女子,天下无双。她领导着玲珑众人,一曲七德舞,散尽天下财。达官贵人不惜砸下重金,只为获求一女相伴。江湖好汉流连往返,只为得美人一眼眷顾。民间传说她不堪狡诈,可是做为一女子,谁能有她这样,不伤害任何一人,获得这般成就?就是女皇,她能吗?
更何况,她本性善良。
这个,她未必承认,可是在玲珑台卖身的护院丫鬟,都曾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主子。
她眼里不足挂齿的小恩惠,对这些在低层挣扎的人来说,恩重如山。
突然脸上的笑容淡去,下一刻,居然又是迷惑人心的桃花面。
“方护卫早啊!”
守在门外的方成闻声吓了一跳,笔直的身子唰的转了过来。
“夫人!”惊喊“丫鬟说少夫人尚未起身,属下一直守在门外......”
“我不是什么少夫人了。早上去看宇文乃凤了,从后窗。可是我跳的下去,回来却一定爬上不来,只好走门了,转了好长的路呢!”
“......”脸上的表情怪异的很,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夫人爬墙......
妩春伸手推开房门“方护卫请进。”
方成却顿住了步子,迟疑不决。倒是妩春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方护卫不必这样拘束,且不说这里是风月场所,单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您的夫人,青楼鸨子,已无闺誉可言,妇道可守。还是方护卫嫌弃我的身份,怕玷污您的名声?”
“夫人!”方成大窘“方成怎敢?”却仍是犹疑。
妩春自房间拖出一把椅子,递与方成“那方护卫就将就一下吧,你我在走廊上小坐片刻可好?”耐性消失,不要怨我不懂待客之道,失了礼数啊,刚从乃凤那里回来,实在是走不动了。
“夫人!属下站着就好!”惊恐不安的,自己怎可和夫人平起平坐?
真是......
“那我命令你坐下如何?”妩春也拽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
“属下不敢。谢少夫人。”不再推拒,方成微微抱拳,坐了下来。
“属下冒昧,打扰了少夫人。可是......”憨厚的面容涨红,难以启齿,大手不自觉的挠上后脑“属下求少夫人可以回到爷身边。”
他不是傻子,宇文府的事情一结束,爷就迫不及待的赶来玲珑台,尽管没有到兴高采烈的程度,但爷虽然极力压抑,却仍然可以看出他的欢喜。这样的欢喜,暌违了整整六年啊!可是昨天起,爷就郁郁寡欢,不时的长嘘短叹,竟然又病倒了!这中间,若说有什么缘由,自然是和夫人有关了,可若说源头,夫人若是答应和爷重修旧好,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妩春笑,这个方成,虽然一心护主,但实在是少根筋,又生性固执。刘儒弈带他历练商场,怎还是不懂圆滑?
“方护卫,我已经不是刘府的夫人了。再说,我和刘爷,缘分已尽,这个,我昨天已经和刘爷说的很清楚了。”
“话也不的这样说,只要爷心里有夫人,您就永远是方成的夫人,夫人还好好的,爷也一直惦记着您,怎么会缘分尽了......”猛然一惊,挺身站起“夫人!您对爷说缘分尽了?您怎么可以这样和爷说?”
现在想来,爷今天的病虽然是抑郁成疾,更是槁木死灰的绝望啊!愈想愈是心惊胆战,垂在身畔的手臂忍不住的颤抖。
“方护卫......”妩春正为他的举动暗自诧异,下一刻,却见昂藏的七尺汉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
“方护卫!你这是做什么?!”妩春起身相扶,方成却是文风不动。
“夫人,您先听方成说。您听完,方成就起来。”
妩春动作顿下,然后浅笑,‘优雅’的一在整裙襬,席地而坐,不顾方成古怪的注视。
“方护卫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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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男人在沉睡,妩春依旧斜坐在椅子上,姿势一如在乃凤房中一般,手中甚至依旧执着一杯果子酒,玲珑剔透的杯身映衬着她嫩如水泽的樱唇,琥珀色的液体顺喉而下。好似时光倒了回去,只不过,榻上换成了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相公。
这个男人,曾经为她殉情......尽管搞错了。
这个男人,受了好多好多的苦,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心上的摧残。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缘分已尽?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您知不知道,爷有多看重您?当年,您刚离开刘家,爷就病倒了,当初以为您跳河了,方成跳下河,怎么也寻不到夫人,回府禀告爷后,爷当场就昏倒了,人刚刚转醒,就挣扎着要去看,可谁知道方成一个转身,爷就跳了下去。当初,爷为了夫人,一心寻死啊......”
这些,她不知道......
“之后爷大病一场,鬼门关不知道走了几个来回,病好后,就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爷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像个温文的读书人,会让人觉得为他心疼。可是现在,幽州商人都说爷是地狱来的魔鬼,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是这样的爷,却更让人心疼!方成晚上经常不敢睡觉,就在门外守着爷,爷常做噩梦,常常喊着夫人的名字,方成在门外,却又不敢喊醒他......”
这些,她也不知道......
“夫人!您不知道,这些年,爷是怎么熬过来的,有时候我都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跳下河就爷上来,是不是会比较好?这些年,爷,生不如死啊!每天看着爷,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他还可以强撑到什么时候。夫人,只有您可以救爷了,求求您,方成求求你,救救爷。您和爷说了那样的话,真的会把爷逼进绝路的!方成求求你,救救爷啊。”
......
......所以,她来了......
叹口气,对这个男人,真的谈不上情爱,若说感觉,大概也是感激他那年对她的诸多照顾。但是,她怜惜他。
对,怜惜他。
怜惜他的苦,怜惜他的痴狂。
他,睡的很安稳,是不是方成说的太夸张了?
下一刻,她就知道,方成没有丝毫欺骗夸张。
他睁开了眼。
槁木死灰,阴郁绝望。
就直直的看向床顶,没有反应一般,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直觉的,她伸手覆住了他的眼。
“......花蔻?”他一颤,却没有挣扎。他的声音颤颤的,那样的不敢确定,那样的不安......是不安于不能确定床畔之人的身份呢,还不安于这样的黑暗?
心在瞬间柔软。
抿唇而笑,执着酒杯的手移近他的嘴唇上方。杯缘倾斜,杯中的液体滴落他的唇。
但他抿起了唇,酒顺着他的唇角流淌了下来。
“尝尝。猜是什么?”妩媚的嗓音。
细嫩的掌心敏锐的感觉到男人的放松,嘴唇微张,丝丝液体流进了口中。
“猜出来了吗?是鹤顶红。”
“......花蔻?”没有回复她的话,男人不确定的又问,轻柔的嗓音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是我。”她叹息,固执的男人“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好点了吗?”
撤下手掌,满意的看到男人殚竭枯涸的眼睛里,波光潋滟。
“你......”微微的气喘,刘儒弈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她。她说,她不放心他。这关心,是出自什么?礼貌?善良?
可是,还是,好开心。至少,她在这里。
“我什么?感觉好点了吗?”取出帕子擦拭他的唇角,妩春笑的温柔“傻子,说是鹤顶红你还喝,是果子酿啦!一会方成会送来午膳,多少吃一点。有稻香居的薏米粥。他说玲珑台的膳食不适合你现在吃......”顿了顿“......我也从来不吃的,都是陈妈的小丫头单独做的,小丫头手艺很棒的......不过稻香居的薏米粥也很不错......所以今天的粥也有我的一份的。”玲珑台的膳食吃了是会让人流鼻血的.......不过都不知道她的孩儿们都吃不吃?十全大补啊!
注意到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妩春收回帕子,刚要取笑。
“夫人!粥来了。”门没有关,方成大手托着食盒跨了进来。憨厚的脸上潮红一片,还是很不习惯这房中的摆设啊!“爷和夫人请用,那方成就退下了......”几乎是想逃了,那些布置,那些屏风......看久了也会流鼻血的......
“方护卫。”妩春笑咪咪的。“可以麻烦您吗?”
“少夫人请吩咐。”
“那个......我在上元红花阁的......墓地......可以撤掉了,尽管里面只有以前的些衣服,但是现在就准备好了,总是早了点.......”
这个也是刚刚知道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