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包裹着黑色厚重帐幔的马车,想来也知道里面应该是怎样的昏暗。
一直等不到回答,驾车的汉子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撩开密不透风的车帘时,车厢内传出一冷冽的男声:“罗嗦。”那汉子一怔,恭敬的答了声“是”。垂下堪堪触及帘子的手,改为小心的驾御着马车,努力避开地面上每一个凹凸。静默了一会,车内的男声却传了出来:“方成,到上元了吗?”
“这就到了。”被唤方成的汉子应了声,有点不习惯自家主子主动的询问,嘴唇蠕动又咽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又问到:“爷,这里就是夫人的故土了,爷可要前往墓园吊瞻?”
车厢里久久没有了声息。
方成懊恼的狠不得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还是问了啊,夫人的话题在刘府就一直是个禁忌,自己总是不长脑子啊。“属下只是......”
“......不必了”
“啊?爷说什么?”
声音愈发的浅若叹息“......想必......她也不愿意见到我的.......”
方成呆了呆,嘴唇张张合合,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回身看着越来越清楚的街道,是黄昏时分,秋菲连天,马蹄车碾声,仿佛都透着哀伤。想起六年前刘府那个独特善良的少夫人,不由得叹也了口气,思绪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年扯着他衣角喊大叔的女娃身上......
------------------------------------------------------------------------------六年前。
幽州城内刘府。
前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照应着门上大红的喜字,甚是喜庆。刘家也算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专做木材的生意,刘家的木行在幽州城颇有名气,再加上刘老爷子为人憨厚,人缘甚好,但是年前突染沉疴,就一病不起了,此次婚事就是为了给刘家主子冲喜而办。由刘老夫人做主为刘家长公子刘儒弈娶妻。为了冲去刘老爷子身上的晦气,办的很是富气奢华。
据说这个新娘子是刘老太太的远房亲戚,长相出众,尽管刚刚及笄,但是琴棋书画都颇为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大公子现在是刘家主事,才双十的年纪就能将诺大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更难得的是相貌也是丰神俊朗,一身书卷气息,没有沾染丝毫的市侩铜臭。
这样的一双人儿,堪称金童玉女,尽管是冲喜新娘,可是确是正室,众人都觉得,想来刘老夫人也颇为看好这一桩姻缘。
后院就冷清了许多,刘老夫人陪刘老太爷在芦园静养,所以除了儒弈少爷的亦风轩,其他宅院并未掌灯,不时有丫鬟匆匆赶往前院外,就连喜房外也不见有丫头候着。
布置的红彤彤的喜房内安安静静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大红的喜烛火焰一挑,随即平稳了下来。刘府大少爷的眼光从已经歪睡在喜床上的小身子上移开,转到桌子上明显已经开动过的饭菜,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孩子心性呢。”满是倦意的脸上添了一丝担忧:“但终归你我是夫妻了,刘家少夫人,可不能没有规矩啊.......”
砰砰-----
门外传来用力敲门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老夫人喊您过去呐!......请大少爷快快更衣。”
声音渐远,像是等不及他回答。
刘儒弈松开刚刚握住杯缘的手握紧又松开,举步向外走去。
“呵-----”床上的小人儿被吵醒了,掩口打了个墉懒的小哈欠。
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双雾气盈盈的大眼。眼角稍稍上挑,更显妩媚俏皮,卷翘似羽扇的浓密眼睫扑闪着,轻灵脱俗。
好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他在心里赞叹,唇若施丹,眉若远山,虽然刚刚及笄,但是不难看出再过几年,该出落成怎样倾国倾城的妙人儿。
这是娘为他选的妻,他的妻呢。心里仿佛涌上了一股甘泉,有着满身疲倦掩不住的欣喜。娘为他选的妻呵,娘为他选的啊。尽管是个冲喜新娘,可是这般容貌,想必娘还是花了一番心思吧?
“爷儿是?”女娃疑惑的问,声音稍嫌沙哑,像是刻意的压底了嗓子,不甚动听。
“是大公子吧?大公子可要奴家伺候着吗?”全无半点新嫁娘的娇羞,在男子错愕的注视中,抹一抹云鬓,让宽大的嫁衣遮掩了她的颤抖,拉拢过大红的霞披,竟是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奴家侍侯爷儿更衣。”
仿佛刚刚坐在哪里的那个精灵一般的人儿并不存在,她一开口一有所动作,整个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眼角依旧上挑,可那钟灵神韵迅速的转为酥魂醉魄的勾魂桃花。那语气,那步子,那神态,小小年纪竟是让人觉得消魂蚀骨,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一种......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些什么,又本能的否认。
不,不会的,娘不会这样对他的。
“娘子家居何处?”
啊?小小的人儿困惑的站着,他为什么这样问?她哪里做的不对吗?
可是她看到姐姐们都是这样招呼侍侯客人的,哪个威严的老夫人不是也说,要她侍侯好大少爷,她的夫婿吗。可是,没有见过那些客人会问这些呀。这个看起来好好看的爷为什么要这样问?看他一脸疲倦的样子,莫不是累坏了脑子?
“娘子?”刘儒弈看着眼前魂游太虚的小姑娘,一脸迷茫困惑的她看起来转为纯真,刚才那个纯美无暇的精灵儿回来了,是他想多了吧,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恩?”小小的人儿抬起头来,霎时想起他的疑问:“爷儿问奴家从何而来吗?奴家从距离这里好远好远的上元红花阁来的,坐了好久好久的车......”
果然!脑袋嗡嗡作响,她后面说的什么已是听不下去。果然,刚才,他的小妻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的的确确是一种风尘气息啊。这个冲喜喜娘,果然是娘花了一番心思的,可是,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报复吗?是他活该,是他罪有应得,可是,可是,心里还是......会痛......
“爷儿?”现在怎么换他走神了呢。“爷儿不舒服吗?”并且脸色很难看。
“没有。”刘儒弈回过神来,露出一抹苦笑:“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妻子了。我去娘哪里,你......先休息吧。”转身,向外走去。
“这样,就是姐姐们说的洞房吗?不一样啊。”小小的头颅转过去,看着桌上的合苞酒。又看向他刚刚走进的浓浓夜色......
穿过已经陆续掌灯的重重宅院,没有机会整理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思,刘儒弈发现自己已经在芦园主房外站定了,深吸了一口气,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时无异。
“娘。”恭恭敬敬的。
“怎样,我为你选的新娘还满意吗?”没有人开门,女声传出。
“......满意。”
“那就好,那就快回去吧,可不要让我的儿媳妇等急了,耽搁了这千金一刻,我儿岂不是要怪罪为娘。”声音隐隐含着讥笑。
“......是。”转身离开。
举手抹了抹脸,却抹不去唇角的苦涩,刚踏出卢园,修长的身子就贴着院墙缓缓软下,环膝抱住自己,感到彻骨的寒意,埋在膝盖里的薄唇溢出破碎的笑声,像呻吟像呜咽,怎么还是那样的冷.......
“爷儿?您在这里做什么?”依旧是刻意般的低哑。
“您在笑吗?怎么这样笑啊,没有看到你,这声音刚刚吓坏了奴家呢。”一身嫁衣的小小身影也跟着蹲了下来:“爷儿为什么蹲在这里?天凉呢,您穿的这样少。”
是他的小新娘,没有抬头,他抱住自己愈来愈凉的身体,是娘给他的又一个羞辱,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吗,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样的折磨呢,在娶了这个青楼女子之后?
“爷儿?很冷吗?您打颤了呢。”
身子一僵,刘儒弈不敢置信的抬头,迎上那在黑暗中依旧妩媚的小脸。
她在环抱着他。
“有没有好一点?您没有穿外衣就出来了呢。”不甚悦耳的声音夹裹着馥郁的女儿香不断传来,仿佛可以淡去他一身的冷意,他几近麻木的身子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小新娘正不断的抚去他后背的积雪。吐呐之间都是脂粉的香味,谁给她画的喜妆,浓妆艳抹,敷上这般多的脂粉,反破坏了几分美感,但遮掩不住她的美丽。
呆楞般的点头,这个是娘用来羞辱他的小妻子,这个足以要他身败名裂的小妻子。是娘放在他身边的冬眠的毒蛇,刘府大公子娶的是一青楼女子,若传出去,若穿出去......
又怎样?他还在乎这点名声吗?奇迹般的,像是释然了什么,几不可见的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不冷,你是我的娘子了,应该叫我相公,不要自称奴家了,你叫什么名字?”
“可以这样吗?可是我从小都是这样说的,红花阁里的龚嬷嬷一直这样教我的。”小脸上又流露出那样教人爱怜的困惑,站起身来,他伸手扫去他的新娘青丝上沾染的雪花:“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儿?”
“大少爷!”他的贴身侍卫方成气喘嘘嘘的跑过来:“大少爷在这里呢,可是见过老夫人了?老夫人她没有为难......”
“方成!”刘儒弈陡的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淡淡的柔和,可是自然有一股威严。小新娘抬起头看着她的夫婿,他,在遮掩什么呢?
“是,属下多嘴了。”方成叹了口气:“那属下护送少爷回房,天晚了,少爷早点歇息吧,今天可是......”
突然没有了声音,方成的目光从自家少爷握住的嫩白小手渐渐上移到那一身大红的新娘装上,再就是那张天仙化人的小脸上,揉了揉眼睛,今天刘府会是这身装扮的女子那自然是“吓,少夫人!真是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今天您不能出......”
“方成。”柔和的男声又一次打断了方成的话:“送我和少夫人回房吧。”看了看不自觉拽住他衣袖勉强站立的小身子:“少夫人累坏了。”
“是。”方成不再多说什么,正要走到自家少爷身后,却突然感觉有人拽住了他的袍子,女声带着一丝困意显的有点含混不清,但竟然是一扫低哑,换上吴侬软语的娇甜:“大叔,您穿了这样多,借一件给我家相公吧,他冻坏了。”然后转身看着自己的相公,眸儿仿佛要漾出水来:“我叫花蔻,大家都叫我蔻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