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稚鸟晓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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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如你,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愿进宫。先前帮李媛揽下那责任,也不过是想借此领一个藐视宫规的罪名,失了准秀女身份而已,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管事嬷嬷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陌阡儿顿了顿,又道:“看来,皇上可是专门嘱咐过的呢。”

    “可笑!仅凭你几句话,我为何就得成为你的帮手?”慕容欣讥笑道。

    陌阡儿侧身看着慕容欣,冷笑道:“你与我不同,你是抱着有朝一日成为凤凰的心态进宫,所以,你一定会帮我!”陌阡儿说得自信满满,到让慕容欣心里有点没底。

    “离选妃还有三个月,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好好考虑。”陌阡儿说罢,留下嫣然一笑,转身离开别苑。

    ……

    宣和二年的选秀女,一共选入了秀女六十名,是大夏王朝开朝以来的最高数。而秀女们全部在选秀宫安排住下,东南西北四个偏殿都各住下十二名秀女,分别派了两名姑姑与三名下等宫娥时候。而主殿,做培训秀女琴棋书画礼仪,以及三个月后的选妃一用。

    陌阡儿与慕容欣、李媛、武玲珑四人都分在了南殿,只是武玲珑分在了南殿最左侧的挹秀阁,与其他三名秀女住在一起,而陌阡儿她们三人,则与郭爱在南殿最右侧的毓秀阁住下,中间,还隔了一见馨秀阁。

    一间闺房里有四张床,两张床放一个角落,两两相对而置,对着门。帐子用的是米白色的纱帘,料子只是中等,倒是床是用檀木制成,雕着百鸟朝凤图,透着淡淡的香气,可助安眠。

    “哇!这房间好大!”一进门,李媛便兴奋地赞叹道,直奔床铺,抚着铺在上面的被褥,道:“是韩仁绣耶~!真好。”

    郭爱放下包袱,来到窗边看着窗外墙角的一株不起眼的植物,轻声吟唱道:

    “十五入宫,君颜不见,独自偷泣。

    岁月蹉跎,红颜潇潇,不比寒鸦。

    愁绪徒增,上了眉头,也上心头。

    谁道红颜向宫闱?

    黯然,黯然,

    促成一汪泪池。①”

    声音透着浓浓的哀愁,曲调哀伤不已,诗词更是了当直接地道出了自己不愿进宫的心态,一瞬间,整个毓秀阁里立刻充满了悲伤的味道。连吹拂的微风,也让曲子里的愁绪感染,开始了“呜呜”地作响。

    李媛听过后也叹了一口气,原先的兴奋消失匿迹,趴在床上,百般无聊地挠着被褥,表情甚是有些忧愁,“说实在的,宫外可比这儿自由多了!”

    陌阡儿没有说话,在放中央的低脚方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地喝了起来。茶杯是粗糙的制品,茶也只是一般的烤茶,但她却连蹙起眉头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喝着。

    慕容欣也在方桌边坐下,看着郭爱,道:“妹妹唱得很好,声音婉转,只是不该唱在这样的曲子上。”

    郭爱一笑,道:“妹妹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让姐姐见笑了。”

    李媛起身来到郭爱身边,趴在窗台上,道:“原来姐姐是见到葫芦花啊!难怪唱了这么一首曲子。”

    陌阡儿心下了然。

    倒是慕容欣不解地问道:“媛儿,这是为何?”

    李媛回头看着慕容欣,道:“葫芦花又叫做夕颜,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意味突然香消玉殒的薄命女子,所以民间也称葫芦花为薄命花。”

    郭爱收回看着夕颜出神的目光,低声道:“因为薄命,许多人都不甚喜欢它,甚至是厌恶它,只是不明这宫里,怎么会出现这夕颜花。”

    其余两人没有出声,倒是陌阡儿开口了:“留着也好,开花的时候,也甚是好看,顶多我们黄昏时来看便是。”

    “是啊。虽比不上牡丹高贵,兰花蕙质,也有它的韵味。”郭爱轻声道。

    李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因为天真烂漫,没有想那么多的缘故。倒是慕容欣蹙起了眉头,道:“可终究是不吉利的花,待会儿还是跟姑姑说一声,让人来把它拔除了吧。”

    “留着就好,何必除了它?”陌阡儿放下茶杯,轻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只是一株花,欣儿你说呢?”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欣。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颜华兮芳馥馥。薄暮昏暗总朦胧,如何窥得兮真面目。”郭爱轻轻吟道,笑了笑,似乎轻叹一声,话语里颇有自艾自怜的味道,“到底是薄命,还是除了它罢!也免得日日瞧着它,徒添不必要的烦恼。”

    陌阡儿冷冷一笑,道:“只是一株花,若是妹妹们不喜欢,那就除了吧!没得说姐姐如此不知礼,连小小一件事也不遂了妹妹们的愿。”说罢,重重地放下茶杯,“铛”地一声,在宁静的毓秀阁里,显得特别的刺耳。

    郭爱怔了怔,便委屈地抽泣起来,道:“妹妹只是,只是……”话没说完,便哭了开来。

    “纤儿姐姐,你怎么这样?”李媛忙安慰着郭爱,语气里颇有责怪陌阡儿的意思。

    陌阡儿冷冷地看了哭泣中的郭爱一眼,冷哼一声起身走出了毓秀阁。

    李媛见它出去,问慕容欣道:“纤儿姐姐这是怎么了?”又安慰郭爱:“郭姐姐,你别太在意了!我想……我想纤儿姐姐只是心情不好而已,绝不是针对你的。”

    郭爱还在哭泣,慕容欣心下不悦,起身道:“我去找纤儿,怕是刚刚哪儿勾起了她不开心的记忆。”顿了顿,看着郭爱道:“妹妹还是把眼泪擦一擦吧,在这宫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

    最后慕容欣在城楼上找到了陌阡儿,她正抚着斑斑的垒台,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以及蓝色的长裙,美得惊人,似有一颗小石子,掷入平静的湖泊,击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平。

    “三千九百八城砖,烽台城楼护宫廷。灰烬沉寂十数年,纸醉金迷妃子笑。何时火映金雀笼,吾将挥袖笑帝王。②”慕容欣刚想上前,便听得陌阡儿吟了这么一首诗词,当即脸色大边,上前斥道:“纤儿,你疯啦!你怎么可以作这种诗?”

    陌阡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目光放向远处,轻笑一声道:“若当真让他人听去了,我也落个清静。”

    “你……诶!”慕容欣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方才,你是怎么了?”

    “感觉她太虚假,看不过去,如此而已。”陌阡儿将垂在左颊的发撩到耳后,“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郭爱方才唱的曲子,可是含了这么一层意思呢。”

    慕容欣一笑,道:“何必太认真?”

    陌阡儿淡淡一笑,道:“也对,认真了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倒是你……”看向慕容欣,又将眼神转开,“……得多多留意她呢。”

    慕容欣颔首道:“我知道。”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不开口,直到各殿响起了幽远的埙曲为止。

    “得回去了。”陌阡儿说道,向城楼的阶梯方向走去。

    选秀宫里的埙曲,叫《集秀曲》,每当响起这埙曲,便是各殿有事集合,所有秀女都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自己所在的的殿阁前庭集合。若迟到或不去,以藐视宫规处理。

    当陌阡儿与慕容欣赶去南殿前庭时,两位姑姑以及其他秀女都已经到了秀女们四人一列,规规矩矩地站好,第三列只有郭爱与李媛。

    “陌阡儿(慕容欣)来迟了,请姑姑莫怪!”两人忙上前谦声说道。

    两名姑姑一个姓乔,一个姓方,两人看起来都十分老练,只是方姑姑生得一副尖嘴猴腮模样,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

    乔姑姑一笑,温和地说:“罢了,你们初次进宫,对于宫规定然不熟悉,以后注意点就可!”

    “是!”两人忙归对,不料身后传来方姑姑的声音:“嗬!才是一个没有品级的秀女耳际,便如此藐视宫规,要是以后成了采女,更衣甚至贵人这些有品级的,尾巴不是该翘上天了么?”

    让她这么一说,乔姑姑变得有些尴尬,低声说道:“方姑姑,说话注意点!”

    陌阡儿与慕容欣两人都未曾把方姑姑的话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回都队列,倒是有的秀女轻笑出声,那是对她们的嘲笑。

    李媛咬了咬牙,低声愤愤道:“笑什么笑!?以为自己就是了不起是不是?”

    慕容欣轻笑,“媛儿,用不着如此,当作耳边风便可。”

    李媛撅了撅嘴,没再说什么。

    陌阡儿站到郭爱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眼,将眼神转向前方,幽幽地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妹妹你何必如此地自艾自怜?”

    “你……”郭爱似乎没有料到陌阡儿会如此一说,美眸瞪得大大的。

    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讥讽的笑,陌阡儿没再说什么。

    郭爱低着头,拳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地握着,让垂着的秀发遮住的脸庞上,一抹愤恨的神色跃然于上。

    三名下等宫娥身穿粗糙的裙钗,暗灰色的布料,映衬着她们脸色的憔悴,那长满茧的双手端着一个红木端盘,盘上放着四件淡紫色的秀女裙,清雅的颜色,与她们身上暗灰的裙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姑姑轻轻地拿起一条裙子,展开在众人面前。那是一条两套装的裙子,里边的是一条紧身的吊带裙,有点低胸,绣着祥云,象征着紫气东来。而外纱裙比里裙颜色深了一分,在边绣着一圈金丝,代表着高贵的身份,昭示衣物的主人,一事宫闱贵人。

    “制衫局赶制了这么些衣裙,你们每人取一件回去换上,要是大了自己改,丝线来我和乔姑姑这儿拿。”方姑姑道,“要是小了,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多余的衣裙,你们自个儿寻着有没有人愿意跟你们交换,别来烦本姑姑。”

    乔姑姑低声斥道:“你怎么这么说话?”笑了笑,道:“时间紧迫,尺寸难免有些不合身,之后会再分下来两条,就不会如此了。”

    秀女们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人敢出声,抑或者是没有人原意出声。三名宫娥将端盘交给了每一列开头的秀女,陌阡儿她们这一列,是郭爱拿着。她怯生生地对那宫娥道:“谢谢。”

    陌阡儿听在耳里,只觉得心里对郭爱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李媛看着那秀女裙,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

    郭爱委婉一笑,道:“媛儿,回去让你最先挑好不好?”

    “真的?”李媛问道,“谢谢啊。”她总是这么没有心机,慕容欣不免有点担心日后她是否会让郭爱利用。

    毓秀阁大门紧闭,里面时不时传来李媛的惊呼声。

    “纱裙好长呀~”李媛提着垂在地上的纱裙,苦着一张脸,“这叫我们怎么走路嘛?一个不小心就踩到裙角了。”

    秀女统一梳着高高的螺旋髻,饰上紫色珠花,看起来简单也不失了身份。但就这个髻,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梳的。比如李媛的小圆脸,梳起螺旋髻显得有些傻里傻气,而郭爱的小方脸,原本就的由垂下的头发加分,如今全梳了起来,看起来有点生硬。

    陌阡儿的鹅蛋脸与慕容欣的尖下巴,梳起这螺旋髻,煞是好看。

    李媛趴在方桌边上看着慕容欣描眉,又看了看陌阡儿静默不语,叹了口气说:“欣姐姐与纤儿姐姐,你们真美!什么装扮都很好看,不像媛儿呀,跟一小土包似的。”

    两人还未回答,一阵轻笑声就传来,郭爱走了过来,最后的位置是在陌阡儿身边,她略一犹豫,还是站着说:“陌姐姐和欣姐姐两人天生丽质,又蕙质兰心,哪像我们……”

    “媛儿啊,你今年多大了?”陌阡儿生生地打断郭爱的话语,笑着问李媛。

    “媛儿是十月份生的,还有五个月就满十五岁了。”李媛回答道,“怎么了么,纤儿姐姐?”

    陌阡儿一笑,执起李媛的右手轻轻地抚着,道:“媛儿年纪还小呢,姐姐我已是满十七岁了呢!媛儿你啊,还有两年的时间……”伸出手捏了捏李媛的脸庞,继续说:“……楚落成一朵出水芙蓉。”

    “就是,姐姐我也已经十六了,媛儿你啊,时间还多着呢。”慕容欣停下面没,接着陌阡儿的话说道。

    李媛“呵呵”地笑着,这下郭爱倒有点挂不住面子了,忙笑着说:“是啊是啊!媛儿年纪还小,不急!”可没人理她,三人只顾相互逗着玩儿。

    “奴婢参见四位小主。”一个下等宫娥在门外屈身行礼,“挹秀阁的武小主与荣小主在前庭等候,说是来找小主们聊天儿。”

    “是武姐姐!”李媛开心地站起身,“快!快请她们进来!”

    慕容欣也看向门外,又对陌阡儿说道:“看来珑儿她是有新朋友要介绍给我们呢。”

    陌阡儿笑而不语。

    “媛儿~~”人未到,声先传。武玲珑唤了李媛一声后人才从门外进来,一只手牵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食盒,“月儿她从家里带了些饼饵,我想媛儿你一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嘿!饼饵!”李媛忙将接过,抓起来就吃,含糊地说:“真袄吃!真好吃!谢谢武姐姐。”

    众人捂嘴轻笑。

    慕容欣道:“珑儿,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妹妹吧。”

    “哦~你看我都给忘了!”武玲珑忙拉着她身后的女子到面前,“这是荣月,是珑儿小时候的玩伴,只是当初家父升迁,就没再联系,没想到今个就给碰着了。”

    陌阡儿一笑,道:“那姐姐还得恭喜妹妹与故友重逢呢!”

    “是啊是啊!”慕容欣笑着接下话,“最好啊,跟嬷嬷说一声,咱们姐妹几个到郊外好好玩玩。”

    武玲珑啐她们一声,道:“没个正经。”

    慕容欣来到荣月跟前,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笑道:“领家有女,媲美玉兰,眼波流转,别有滋味。②”

    毫不掩饰的赞美让荣月的小脸红了起来。

    “去边去,就知道舞文弄墨,也不顾我们懂不懂!”武玲珑假意嗔怪,面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侧身对荣月道:“这是慕容小主,年纪手机我们之间最长,你唤她为欣姐姐便可。”

    荣月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欣姐姐。”

    慕容欣一笑,道:“月妹妹不用如此拘束,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侧身,拉过陌阡儿,又道:“不过,这长姊的身份,欣儿可是不敢当的。这是陌小主,我们都得唤她为‘姐姐’呢!”

    武玲珑楞了楞,问道:“纤儿……年纪最长?”

    陌阡儿似不同意般,道:“没个儿纤儿成了最老的了。”语气虽淡却也不冷漠生疏。

    众人笑。李媛抱着食盒过来,道:“哪能啊!纤儿姐姐正当青春年华,美着呢,哪能用上‘老’字呢?”又看着荣月,笑嘻嘻地说:“我叫李媛,你可以叫我‘媛儿’。”顿了顿,又说:“谢谢你的饼饵,真好吃。”

    众人又笑。

    “媛儿你啊,整天就知道吃。”郭爱走了过来,轻捏李媛的鼻子,又向武玲珑道:“见过姐姐。”

    “这是……”武玲珑地笑有些讪讪,进门这么久,竟没有注意到郭爱。

    “珑儿忘了?”慕容欣道,“早上验身时,与姐姐一同进来的郭小主。”

    武玲珑笑,道:“你看我这记性。”看向郭爱,道:“姐姐给妹妹赔给不是了。”

    “哪里,妹妹哪敢怪姐姐的不是?”

    陌阡儿静静地走开,在窗台边站定,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墙角,冷冷一笑。

    慕容欣也走了过来,目光又落在那墙角,道:“这郭爱野心够大,只是性子不稳,心思也太不缜密了,根本不足为惧。”伸手,摘下窗口前的一片杏叶。

    陌阡儿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墙角,轻轻一笑,道:“也不可轻视,野心,有办法磨练出一个够狠的人,何况……”收回目光,看向与武玲珑谈话的郭爱,继续说道:“……何况,她还是一个想爬上高位的女人,一个后宫女人!”

    慕容欣也看向郭爱,沉思。

    风轻轻地吹起,杏树“沙沙”地作响,有点像女人的呜咽声。这后宫,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是女子的葬身之地,富贵沉浮,女子们的巧笑嫣然,都是希望有朝一日,成为白鸟朝向的那只凤凰。

    注释:

    ①琼写的

    ②琼写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