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身？验什么身啊？”李媛倒是不耻下问，只是问得不是时候，声音也大了点，以她为中心两米开外的女子脸都更红了。当然，不包括她和陌纤儿，她是不明所以，而陌纤儿则是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第二排的一个身穿鹅黄色曳地裙的女子因为忍着笑意而引起了轻咳，她微微侧身看着李媛，道：“你倒是天真烂漫。”顿了顿，又道：“妹妹武玲珑，见过各位姐妹了。”
慕容欣微微一笑，道：“姐姐生得倒颇具英气，想来是出身文武世家。”
“武姐姐你会武功哦？”李媛崇拜地笑着问道，又羡慕地说道：“好好批，从小娘亲都不让媛儿习武！”
武玲珑一笑，道：“姐姐也只是半桶水而已，怕是连自保也不能呢。”顿了顿，又道：“不过，媛儿你若只是想学上几招，姐姐倒可教教你。”
“真的？”李媛一时太高兴便叫出了声音，前方的嬷嬷听到了这一声惊喜的声音，也停住了教导，眼神凌厉地看着人群，大声问道：“刚才是谁在喧哗？自己站出来！”
现场一片死寂，没有人站出来，李媛到底是年少，经不得如此严厉的斥喝，双脚早已经吓软了。而嬷嬷见无人出列，便道：“莫教老身查了出来，一旦老身知道是谁如此视宫廷规矩如无物，定不轻饶她！”这一番话，说得凌厉，李媛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
“准秀女，陌纤儿知罪。”令慕容欣、武玲珑、李媛以及其他知情的准秀女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默默不语的陌纤儿，竟然出声帮李媛揽下责任。
陌纤儿看都没有看众人，也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出列来到嬷嬷身边，缓缓跪下，低着头道：“陌纤儿冒犯宫规，请嬷嬷降罪！”
管事嬷嬷打量着面前的陌纤儿，而那边，李媛正要上前，慕容欣忙拉住她，问道：“媛儿你想做什么？上去跟嬷嬷说是你出声而不是纤儿么？让嬷嬷以欺骗宫人，藐视宫规的罪名降罪你们二人么？”
“我……”李媛都快哭了，“欣姐姐，我不能……”
“嘘~”慕容欣按住李媛的手，“先看看再说，嬷嬷也不一定就真的怪罪纤儿，或许只是责怪几句而已，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嗯~！”李媛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鼻头都有点红了。
“你，叫陌纤儿？”管事嬷嬷终于开口了。
“回嬷嬷，是的。”陌纤儿回答得不卑不亢。
嬷嬷一笑，问道：“刚才，你为何喧哗？”
“纤儿无心之失，还望嬷嬷见谅。”陌纤儿道，“方才，纤儿与一旁的姐妹聊起了家常，聊到了家母，所以……”说到这里，陌纤儿便停了下来，她从未说过慌，也从不屑说谎，如今竟有点力不从心。
“你都说是无心之失了，老身又怎么好怪罪于你？”嬷嬷显然有意放过陌纤儿，嗔道：“你们这些小妮子，嬷嬷我说得口如此干渴，你们竟在聊天儿！”几句话，说得准秀女们都轻笑出声。
“你，抬起头来！”嬷嬷突然说道。
陌纤儿依言抬起头。
那边，李媛听到嬷嬷开起了玩笑，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块也终是落地了，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道：“好险！”
“没事就好！”慕容欣道。
而与此同时，武玲珑也道：“还好没事！”两人竟是同时说出这话，不禁相互望了望，尔后三人便都同时轻笑起来。
嬷嬷不知道与陌纤儿低声地在说什么，一会儿才朗声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以后小心点，莫在如此失礼了。”
“是！谢嬷嬷教诲，纤儿告退！”陌纤儿缓缓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纤儿姐姐，还好你没事！”陌纤儿才站定，李媛就急急地说道，却也是压低着声音。
陌纤儿低声应了一声“嗯”，就没再说话，轻轻地掩去面上那一抹淡淡的失落。
怎么，会如此？
慕容欣并没有忽略陌纤儿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失落，只轻叹一声，陌纤儿的心死，她是怎么看也看不透呀！罢啦罢啦！别想那么多，做好自己就已经足够。
“请准秀女们自行按队形进入选秀宫，进行验身！”一个太监高声说道，“第一排与第二排，随咱家来。”
“我先进去了。”武玲珑回头对陌纤儿她们说道，便随着那位太监进去选秀宫。
“欣姐姐。”李媛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道：“媛儿有点紧张，武姐姐她们，去做什么了？”
慕容欣微微一笑，小声回道：“不要紧张，很快就好了。”
一刻钟过后，那名太监又出来了，喊道：“接下来，第三排、第四排，随咱家进来。”
选秀宫内，一些准秀女在“嘤嘤”地哭泣，一旁的宫人不耐烦地道：“你们已经被‘摞牌子’了，就识相点，赶紧回去！”
“不！姑姑，我们……”她们还想说什么，就有一些太监进来将她们强行拉了出去。
管事嬷嬷手中拿着名册，道：“现在，念到名字的跟宫人到内殿验身。”顿了顿，朗声点名道：“唐秀仪，郭爱，陌纤儿，慕容欣，好了，你们四位先进去吧！”
“欣姐姐。”李媛拉住了慕容欣的袖子，“媛儿紧张，媛儿和你们一起进去好么？”
“这……”慕容欣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事她可没有办法，嬷嬷的话，这个时候有谁敢不从？
陌纤儿淡淡地抬头看了李媛一眼，提步走向嬷嬷，屈身行了礼，道：“嬷嬷，纤儿有一事相求。”两人交谈了一会，嬷嬷便朗声说道：“李媛，你也随陌纤儿她们进去吧！”
“谢嬷嬷！”李媛立刻笑面如花，向陌纤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陌纤儿淡淡一笑，转身走进内殿。身后，慕容欣与欢天喜地的李媛跟了进去。
刚进内殿，便注意到武玲珑站在角落里悄悄地揩泪，三人忙上前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武玲珑笑了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她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从小，除了娘亲，我还从没在他人面前如此赤0裸裸，任由她们触碰我的身体。”
陌纤儿沉默不语，秀眉早已轻蹙，最终却还是出声说道：“进宫，就得如此。”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她不知道有洁癖的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宫人们赤0裸裸的打量与肆无忌惮的触碰。
“唐秀仪，郭爱，进来！”内室的门打开，一个宫人拿着名册出来喊道，那两名被点到名的准秀女，忙跟了进去。
慕容欣轻轻地叹了一声，李媛虽不明所以，却也是一脸的担忧。
很快，唐秀仪与郭爱就出来了，唐秀仪脸上尚有泪痕，想来是落选了。而那郭爱，一脸的漠然，倒是送她们出来的宫人笑盈盈地道：“如今，小主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了，奴婢先在此恭喜小主了。”
对于宫人的讨好，郭爱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淡淡地颔首道一声“嗯”之后便走开了。
那宫人的笑立刻变得有些讪讪，转身对那唐秀仪恶声道：“还不走？这宫里不是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逗留的！”
武玲珑轻叹一声，道：“到底是人心凉薄。”
陌纤儿望着那唐秀仪，一会竟出声道：“到底，她是解脱了。”苦笑，这是慕容欣她们见到陌纤儿脸上的第二个表情，“而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陌纤儿，慕容欣，你们随我进来！”打发走唐秀仪，宫人便又翻开名册，喊道。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随之而来的是合上门一声重重的声响。武玲珑与李媛见着陌纤儿与慕容欣走进那殿门，只留给她们两人一个蓝色的背影与一个白色的背影，相同之处，或许就是那一抹淡淡的落寞，与一抹淡淡的无奈吧？
门关上了，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殿里头，简简单单地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床铺，与一面屏风，做放衣物所用。两个宫人一人执笔，一人执量尺，神色并没有带陌纤儿她们进来的宫人那般讨好，淡淡的，甚至透着一点威严。
“陌纤儿，把衣服尽数脱了，躺到床上去。”那执笔的宫人坐在桌前，她面前有一本簿子，想来是用来记载准秀女身体的情况的。陌纤儿与慕容欣两人刚来到她们跟前，她便瞄了簿子一眼，轻声道。
陌纤儿微微地蹙起眉头，微微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她脸部表情的变化。伸出手，她却毫不迟疑地解开束腰带，放到一旁的屏风上，解开外纱时，手微微地停顿了一会，最终还是释然了，将衣物尽数褪去。
“这，是怎么回事？”看了陌纤儿的身体，三位姑姑都惊讶得瞪大眼睛，执尺的姑姑最先开口问道，手指向陌纤儿胸前。
慕容欣也觉得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奇，“纤儿，怎么回事？”
肤似雪，如凝脂，曲线玲珑有致，青丝若墨。显而易见，陌纤儿的身子，是美的，只是，让四人惊讶的是，在她左乳上面一寸的地方，有着一块刺青般的东西，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而刺青，是后宫女子所最不能容忍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执笔的姑姑颤着声音问道。刺青啊，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身上为何会有刺青？
陌纤儿淡淡地瞥可那蓝色蝴蝶一眼，边走向床铺边说道：“胎记。”
“你是说，这印记是你从娘胎里带来的？”
“是。”陌纤儿已经躺到床铺上，侧头轻声问道：“这，不违反宫规吧？”三人摇了摇头，她便收回目光，看着屋顶，道：“那，开始吧。”
慕容欣这才缓古神来，看到陌纤儿身上的胎记，她猛地想起娘亲对她说过的一首古诗：“开朝君王恋仙子，轮回凡尘倾世妃，谁得此女天下握，蓝蝶印记定乾坤。①”
蓝蝶印记定乾坤！
慕容欣愣愣地看着正在接受验身的陌纤儿，此时陌纤儿的手正抓着被褥，一副隐忍的模样，两位姑姑正量着她的身子，时不时向那执笔的姑姑点头微笑示意，而那簿子上，慕容欣看到，每一项都是写着“上”。
执笔的姑姑在“补充”那一栏上写上“蓝蝶印记，左乳方向。”
“好了，把衣服穿起来吧。”放下笔，姑姑微笑着道，“慕容欣，该你了。”
陌纤儿缓缓起身，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恶心感，将衣物一一穿上，表情倒是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走到慕容欣身边时倒停下了脚步，主动轻声道：“欣儿，一会儿寻个安静的地方，姐姐想与你谈谈。”
慕容欣疑惑地看着陌纤儿。方才，她称自己为姐姐？陌纤儿的身形瘦小，看起来也不过十六岁年华，为何称自己为长？
点了点头，慕容欣没有出声说什么，走到屏风边，轻解开衣衫，倒也安静从容。
一旁，陌纤儿静静地看着正在接受验身的慕容欣，嘴角一勾，笑意如斯，宛若天仙。
李媛在殿门前着急地来回渡步，拉着武玲珑的手问道：“武姐姐，为什么欣姐姐她们还没有出来？”
武玲珑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道：“没事！进去时间如此之长，八成是全让选上了。”
李媛还想在说什么，身后的殿门就开了，陌纤儿与慕容欣两人在宫人的带领下出来，李媛忙上前抓起慕容欣的手，问道：“怎么样？欣姐姐，纤儿姐姐，怎么样了？”
陌纤儿淡笑着看着李媛，慕容欣也是微微一笑，一旁的宫人笑着道：“奴婢可还从没见过像陌小主与慕容小主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呢！”
“真的啊？”李媛高兴得扬声叫起来，突然见到陌纤儿的笑，奇道：“纤儿姐姐，你笑了耶！你真的笑了呢！”松开慕容欣的手，直凑到陌纤儿面前，叹道：“真的好美哦~！”
陌纤儿变得有些哭笑不得，轻声道：“媛儿，快随姑姑进去，莫耽误了时间。”
“好吧。”李媛失落地放开陌纤儿，刚迈开一步，又转身对陌纤儿道：“纤儿姐姐，你笑的时候，很美！你要多笑，知道吗？”
无奈！陌纤儿只好点头应予。
李媛前脚刚进殿门，武玲珑后脚就“噗”地一声笑开了，道：“媛儿……她真的是一‘开心果’！”
陌纤儿道：“我去透透气。”转身时，抚了抚胸前那蓝蝶胎记的地方，又碰了一下头上的月牙形别簪，才出了内殿。
武玲珑看着陌纤儿的背影，道：“这纤儿妹妹，性格倒是真的淡漠，只是如此，他人难免会认为她自视清高。”
慕容欣淡淡一笑，道：“纤儿冷淡虽冷淡，却没有失了那一分灵气，看起来倒也恬静，只是……”想起陌纤儿胸前的蓝蝶胎记，慕容欣微微地蹙起眉头。
武玲珑问道：“只是什么？”
慕容欣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纤儿过于沉静，日后在宫里怕是不太好过。”顿了顿，一笑，问道：“欣儿也出去走走，姐姐你是否同去？”
“不了，姐姐就在宫里坐坐就可。”
“好的，那欣儿就先走了。”慕容欣是要去找陌纤儿，邀请武玲珑也只是客套话，要武玲珑真的答应了，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出了内殿，慕容欣忙找了一名太监问路：“请问公公，这选秀宫有哪个地方与蓝蝶或月有关？”
“小主你说的是别苑吧！”太监笑道，“别苑叫‘蓝蝶追月’，那可是开朝皇上隆昌帝亲笔命名题匾的呢！”
“蓝蝶追月……”慕容欣思索了一会，便道：“谢公公。”
“不用不用！”
蓝蝶追月
陌纤儿静静地站在一大片蓝色蝴蝶状的花面前，低声吟道：“清风拂面蓝蝶仙，今我来思遇娇容。②”清风轻轻地吹拂，花儿随风摆动，颇有海水之影。
“凤凰于飞献仙子，但求落尘怜君人。”另一道声音响起，陌纤儿转身看向门口，浅笑道：“你来了。”
慕容欣站在别苑门口，看着那蓝色的蝴蝶花，问道：“陌纤儿，你……究竟是谁？是人，还是仙？”
陌纤儿轻笑出声，道：“妹妹怎么糊涂了？姐姐是人，你放心。”
“说吧，你叫我来这儿，有何事？”慕容欣走到陌纤儿身边，轻声问道。
陌纤儿侧身，静静地看着花海，弯下身折下一枝花，道：“这种花，叫‘蓝蝶追月’，妹妹你知道么？”
“知道。”慕容欣颔首应道。
陌纤儿把玩着手中的蓝蝶追月，轻声吟道：“开朝君王恋仙子，轮回凡尘倾世妃。谁得此女天下握，蓝蝶印记定乾坤。”看想慕容欣，陌纤儿浅笑着问道：“方才，验身的时候你在想这首诗吧？”
“你……”慕容欣惊讶，后便点了点头，问道：“你如何得知？”
陌纤儿收起笑，道：“是人，就都会如此。”顿了顿，笑道：“不打哑谜了，妹妹你心里的疑惑，可否让姐姐来为你一一解答？”
慕容欣怔了怔，低下头低声吟道：“数十载风雨飘絮，启明星辰念惊鸿。把酒举杯邀蝶仙，只恐相见成陌路。③”顿了顿，笑道：“真真是一个痴情之人！”
陌纤儿静静地听着慕容欣吟完诗，完后冷笑道：“痴情？隆昌帝他也配得上这个字眼么？”将手中的蓝蝶追月狠狠地扔在地上，看着慕容欣，“知道为什么会有‘蓝蝶印记定乾坤’的说法么？那是隆昌帝对我们陌家的诅咒！”
慕容欣让陌纤儿此时眼底的恨意震惊了，就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陌纤儿却很快地恢复了常色，轻声道：“隆昌皇帝早已逝世百多年了，我们也渐渐地忘却了我们陌家与他们夏侯家的恩怨纠纷。呵！可是，今年却用了不同往年的选秀方式，当今皇上，不就是想找出陌家的后代么？”
“你……”慕容欣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陌纤儿一笑，道：“我需要一个帮手，而你，绝对能帮到我！”
起了风，吹起了两人如墨般的青丝。风中，一场交易，悄然开始。
【注释】：
①琼自己乱写的诗句
②依旧是琼写的，与下文的“凤凰于飞献仙子，但求落尘怜君人”是同一首。
②还是琼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