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还在无名斋里踱步似要踏平卧房,一双凤目盯得大夫筛糠一样发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依老夫所看,这位……夫人是中了热毒……内热加外……热汹涌而来……”
“什么热毒?”亓还的声音伶俐冰凉。
“这个……”大夫垂手沉默。
“自然是疆上的热毒。”一个沉着底气的声音循着房门外的风声而来,宫文儿一身寒气走进屋子。
亓还此时顾不上与她计较下人的事,问道:“什么意思?”
宫文儿脱掉身上的斗篷,坐在软榻上,道:“亏将军还对疆上了解了如指掌,这门外院子里种的半石花将军不认得还是不想认得?”
亓还一愣,遂道:“半石花的毒只会让人疯疯癫癫,何来热毒只说。”
宫文儿一笑:“原来将军是知道的。但是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专门问过宫里太医,这半石花迷惑人神智只是其一,若与其他药物并用则极可能合成热毒散入到脏器之中引得脏器破裂淤血高热不退。”
“什么药物?”
宫文儿伸手一够,晌午阁阁喝的半盏茶已拿到手中,她低头一嗅,“虽已凉了但是香气依旧不减,果真上好的疆上红果茶。”顿了一顿,放下手中的茶,“与半石花并用,三日就可毒发。”两句话语调缓慢,口气轻松,却着实惊出了亓还一声冷汗。“这毒可有法解?”
“这个我尚不知,”说着转首朝向如意,“去宫里宣刘庆天刘太医过来。”
亓还一双剑眉拧得一如襟上扣子,目光灼灼盯住宫文儿:“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宫文儿莞尔一笑,“将军还是留着精神找到真凶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亓还想想,宫文儿何其聪明,这样大的嫌疑她自是不会自投罗网。
刘太医来后,又是放血又是冰敷,开了方子去抓药,煎好了放到阁阁唇边却喝不下去。亓还站在太医身后,看着丫头将阁阁唇边的黑色药汁擦了又擦,凤目一横,上前拿起碗喝了一大口药汁,俯身对上阁阁的唇逼着她喝下。宫文儿站得不远不近,恰可以看到全部经过,脸上一贯的泰然自若神情冷了冷,咬牙对如意道:“我那里还有一根南国人参,去拿来给阁阁煎了吃。”说着,一双丹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亓还健壮但是消瘦的背影,眼圈红了红,睁大了眼睛不敢再眨。
阁阁折腾了几日,终是醒过来。醒来的时候亓还早朝未归,一屋寂静,只在不远处坐着未休息好的宫文儿。阁阁一脸病容倦怠不语。只是伸长目光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宫文儿。宫文儿见她醒来,上前道:“还觉得热吗?”
阁阁倦怠道:“我还以为再次醒来就是阴曹地府了,想不到还能见公主一面。”
宫文儿当然知道阁阁是在不痛快,笑笑道:“阁阁何出此言,有将军在,有我在,有太医在,你不会有事的。”
阁阁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然颓败的神情,“你早就料想到了是不是?”
“什么?”宫文儿装傻充愣道。
“你早就算计好了,心知肚明我不会说出我的主子是谁,所以直接告诉我我与那日的刺客勾结,为的就是让我的主子舍弃我杀我灭口,伤了我的心,然后让我出卖他。”阁阁微微一笑,“之前,亓还告诉我,他要娶文公主的时候,满脸的不放心,只怕这样一个公主娶回来府上会鸡犬不宁。他本身不善于周旋琐事,我也不愿过问细枝末节,府里的下人自作主张的事情多了,只是我不问也没人讲与我听。我一直在想,如若有一日我走了府上会是什么样子,是规规矩矩还是像宫里一样气氛压抑。”歇了一歇,接着说道:“现在,我想我能安然走了。你果然不愧是公主,上上下下的事情分寸把握的正好,步步为营,考虑周全,未雨绸缪,有你在,这将军府的确可以安宁了。”
宫文儿脸色一直未变,阁阁讲完,她俯下身看着阁阁,张口就问:“你的主子是谁?你又是谁?为何要害亓还?”
“可惜你错了,”阁阁的眼圈红起来,眼角的泪水一缕缕流到耳际,“我爱亓还,虽然一开始接近他是有目的的。我怎忍心杀他……我怎忍心杀他……”
“那你院子里的半石花……”
“我身中蛊毒,半石花以毒攻毒,能多少缓解蛊毒的侵蚀。”
“他给你施毒逼你服从他?”
“不尽然,我是疆上皇室的贵族,我有我的族人,他抓了我的族人去,尚若我不服从他,我的族人尽数要死。我的命不值钱,但是那几千族人何其无辜。”
“他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我若说了,死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了。疆上虽与祁国有边界冲突,但是想必公主也不愿连累无辜吧。”
宫文儿想了一想,“他为何要害亓还?”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是杀手?”
“亓还武功盖世,他直接来杀怕是不能成功,故以此为计。”
“这一计拖了三年?”
阁阁一笑,“公主,若不是你嫁进来,还会拖得更久。”
“为何?”
“我不知道,只是皇上张榜告知天下人镇边将军要娶文公主的时候,我的主子便急不可耐地想杀了亓还。”
宫文儿眯了眯眼,问了这么多,终是有了些头绪,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又是受谁指使来害亓还。她看了看已然虚弱苍白的阁阁,“真是委屈了你。”
阁阁泪痕未干,却笑道:“我相信这句话是真心。宫文儿……”
“嗯?”
“我知道你不喜欢亓还,亓还也对你不尽有好感,但是请你答应我,不管以后怎样,你都要护他周全。”
宫文儿点头道:“他是我夫君,也是我大祁的将军,镇边安境还指望他呢,我不护他谁护他。”
阁阁一片安详,“这我就放心了。公主深谋远虑,阁阁怕是没机会学了。”
宫文儿心下多少有些愧疚,为了引出自己的结果竟然明知道那杀手给阁阁下毒还是不闻不问,虽说阁阁早就身染剧毒时日无多,但阁阁这次若是死了,她的责任最大。当下如意请了刘太医来诊治,阁阁白着一张脸笑道:“何须这样费事,我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公主若不想让我带着遗憾走就去将亓还找回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
宫文儿道:“这个时辰亓还也快回来了,你且不要胡思乱想,安心让太医瞧瞧。”
阁阁闭了眼休息。宫文儿吩咐丫头去熬参汤,自己不忍再在无名斋多待,便带着如意回了连理斋。
第二日,晌午未到,管家来道:“阁阁主子去了,将军抱着她不撒手。公主去看看吧。”
宫文儿叹了一口气,到了无名斋。
亓还一双兔子眼,双臂紧箍阁阁,满屋子站着下人,见到宫文儿都行礼道安,只有亓还一个人呆若木鸡,眼珠子连动都没动过。
宫文儿自是吩咐管家,“那些下葬的事情都安排了?”
管家点头称是,宫文儿也不多劝亓还,自己到外间坐下喝起茶来,一盏绿洲全然无味,着眼一看,房中器物尽无颜色。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由于宫文儿的特殊身份,她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所以阁阁不能风光大葬。只是以一个侍妾的身份葬了。
阁阁下葬的那天晚上,亓还抱着女儿红醉死在无名斋。那夜,月明星稀,北风席席,亓还青衣朗朗,一双凤眼迷离朦胧,恍惚中看到阁阁走到他面前,淡淡一笑。那一笑,群星失色。亓还上前拥住她,忍了多日的泪水灌满眼眶,口中不禁喃喃:“阁阁,你为何……”
宫文儿被亓还抱个满怀,听到他口中唤着阁阁的名字,身上不禁僵了一僵。但是还是像一棵孤松一样挺立在寒风中,不失公主威严。
亓还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阁阁临终前说的话:“亓还,我不想瞒你,我当年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是我是爱你的……公主是个极聪明的人,你要好好待她……”
月色清朗,宫文儿看着亓还身边歪倒一地的酒坛子,唤道:“亓来亓往,送将军回房。”
看着亓还踉跄的背影,身后的月亮似乎更加寂寞。
之前跟亓还打得那个赌,也不知道是赢了还是输了。
阁阁这一死,亓还想必要恨死宫文儿了。
宫文儿想着,暗自叹了一口气。58xs8.com